“先生,得罪!”
    江雪声话音未落,舒凫已经劈手一掌向他腰间袭去,另一手紧握成拳,画了道弧线直取他太阳穴。
    江雪声仿佛早有预料,一拧腰、一偏颈项,便将舒凫这两招都轻而易举地避开,同时抬起一只手,轻轻接住她足以开金裂石的拳头。
    他微微笑道:“嗯,这次反应不错。”
    舒凫皱眉:“但还是没打中你。与货真价实的大能相比,我还差得远着呢。”
    “你才入门三年,就想着上天了?”
    江雪声笑着松手,见舒凫兀自将拳头攥得死紧,又慢条斯理地替她将五指一根根掰开,在她发白的指关节上按了一按,“虽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但须知过犹不及,若是一口气将绳绷断,将水耗干,那便没有未来可言。你三月筑基,三年结丹,已是世间罕有的奇才,且放松些吧。”
    “…………”
    对于两人突如其来的交手,司非习以为常,邬尧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是,你们俩玩什么呢?现在师徒间流行这个???”
    “哪里。”
    江雪声玩笑够了,这才慢悠悠地转向他,正色解释道,“世间师徒,大抵遵循礼法,严谨自持,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逾矩,我却不然。我与她相处,惯常便是这般。”
    邬尧越发摸不着头脑:“这般……是指哪般?”
    江雪声平静道:“我本非人族之后,不循人理,不守人伦,倘若心中喜爱,言行上自会亲近。她也不必与我客气,若嫌我轻薄,只管直言痛斥,或以杀招取之。”
    说到这里,他不慌不忙坐起身来,一手搭着曲起的膝盖,侧过脸笑微微地望向舒凫。
    “邬尧,你口中的长幼、师徒,在我眼中都算不得什么,我爱怎样便怎样,爱亲近谁便亲近谁。不过只有一点,‘她愿不愿意’,那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不愿意,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会做,你大可放心。”
    舒凫也习惯了他的态度,当下并未多想,点头道:“先生是个没轻重的,心中喜欢谁,嘴上、手上都会表现出来。以往他还有几分矜持,这两年越发没个形状,只能靠我动手管束他了。”
    舒凫虽然心思耿直,却不是个全然不解风情的铁憨憨。
    最近两年来,江雪声言行中时有亲密之举,就连她也有一两次差点心肌梗塞,仿佛心底老死十年的小鹿又要复生。
    若是换作别人,她早已一记直球摔过去:“干,想泡老子就说啊!”
    但江雪声一向骚入骨髓,浑然天成,她便下意识地不会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些“江言江语”都是他与生俱来的商标,不好当真。
    有时候他一时兴起骚过头,她正好借机与他过上两招,也算是白赚了一个陪练。
    想到此处,她坦然笑道:“巫妖王放心,我心里有数,手底下也有数。我知道先生没认真,不会当真的。”
    邬尧:“哦,哦。原来如此……啊???”
    ……
    ……
    是夜,四人轮流守夜。
    待舒凫与司非双双睡熟之后,邬尧鬼鬼祟祟游走到江雪声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
    “江昙,你……其实是认真的吧?”
    江雪声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声将眼睑抬起一线:“什么?”
    “别装傻,就是那个小丫头。”
    邬尧急躁道,“我与你相识百余年,你的脾气,我还不晓得么?你向来不介意旁人爱慕,却也看不上他人,只说‘要看我愿不愿意’。但今日,你却说‘要看她愿不愿意’,岂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早已是允了她的?”
    “……”
    江雪声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一双漆黑眼眸在夜色中宛若寒星。
    “先前我看你将‘守心鳞’给她,还以为是护着雏儿……如今想来,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守心鳞这东西,一人身上只有两片,平日里拿来送人,可保灵台清明,心魔不生;若是送给道侣,那就该改名叫‘同心鳞’,相比之下,结缘花都只算是次品。我给人送过这东西,我门儿清。”
    邬尧一边说,一边低头向舒凫颈间望去。
    她从来都不是个精致女孩,江雪声代表师门送她的礼物,衣裳她成日里穿着,项链她就随便往脖子上一挂,一大一小、一白一灰两枚鳞片很是晃眼。旁人看不出端倪,但身为蛟族的邬尧明白,其中一枚根本就不是鲛人鳞。
    他这会儿醒过神来,越说越是笃定:“江昙,你瞧着霁月光风,其实是个最贪心重欲的,喜欢什么东西,便一定要揽在身边,拢在手底,恨不得心口钻个洞把它缝进去。你喜欢昙花,故而衣袍上绣着,名字里嵌着,就连……的时候,也一定要用上昙花。你比我矫情多了。”
    江雪声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不错,接着说。”
    “你……”
    邬尧迟疑了一下,好像觉得跟人讨论这种话题有点害羞,“你是不是头一次,这样喜欢一个活物?”
    “你心中喜欢,本能想要亲近,又怕拿捏不好人族的尺度,便和她约了这规矩,让她提醒你注意分寸。”
    “你起了心思,又觉得她对你无意,不想让她为难,便故意做出这副轻佻样子,教她以为你本性如此,待谁都是一般。”
    邬尧昂起头来,细细一对蛇瞳闪烁着锐利的金光,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小姑娘不知你秉性,我却知道。这数百年来,你不曾待第二个活物这样好过。”
    “……”
    又是片刻沉默。
    江雪声罕见地没有出言讥讽,只是垂下眼帘,静静俯视着一边舒凫沉睡的面影。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少女玉雪般的面靥,最后却还是收回,握住盖在她身上的外袍边角掖了一掖。
    舒凫清醒之际,他的言行举止堪称轻浮。一旦她入睡,却又庄重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有没有心思,认不认真,很重要么?”
    他的嗓音轻而淡泊,像黎明时分湖面上缭绕的清凉水雾,也像是夏夜里一阵掠过耳畔的风。
    美丽而又短暂,转瞬即逝,一如昙花。
    “我说过,‘只要她不愿意,便什么都不会做’。”
    “哦~~~”
    邬尧恍然,夸张地拖长声调,将老阴阳蛇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明白了。江昙,我实在没想到,你聪明一世,竟然也会落到单相……”
    一语未毕,他只觉得身体浮空,四周景物急遽倒退——
    干,什么倒退!
    分明是江雪声一手捉住他蛇身,振臂一甩,将他整个儿朝向殿外抛了出去!
    “江——昙——我——草——你——大——啊!!!”
    第六十四章 惊梦
    走剧情还是谈感情,这是一个问题
    “…………”
    江雪声一扬手将邬尧抛出十丈远, 头也没抬一下,只是安静地、一心一意地低头端详着舒凫,眸色幽深,心绪也像是夜色下的湖水一般深沉。
    舒凫刚到摇光峰那一日, 他就告诉过她:“将来你若对我有意, 随时可来找我, 我定会给你一个回答。”
    那时他想的是, 若哪一天她真的来了, 他应当会允她。
    原因无他, 因为他确实很喜欢舒凫——说是怜爱也好, 偏宠也罢, 总而言之, 他作为一个看遍人间百态、历经几代荣枯,自命“看破红尘天下第一骚”的巨佬,就是很中意这个一丁点大, 呵一口气就能吹跑,明明超弱却过分彪悍, 和他一样根骨清奇的小姑娘。
    如今,三年倏忽而过。
    当年那个飒爽、豁达, 一身淋漓侠气和磊落肝胆, 让他一眼便觉得恍若累世相逢, 从茫茫人海中捞起来带回家的小姑娘,一直都没有来寻他。
    江雪声想, 她没来, 那便是没起过心思。
    那么他呢?
    他是怎么想的?
    江雪声聪明一世, 自恋一世,如今再一次感受到独孤求败的寂寞:连我都看不透的人, 就只有我自己。
    ……也不对。其实还有舒凫。
    譬如当年入门试炼,江雪声口中说着“不担心”,其实还是心绪不宁,悄悄将幻境掀开一个角查看情况,恰好看见舒凫与和他一般面貌的npc喜结连理,还让npc生了个孩子。
    ——然后当场离婚。
    江雪声:这个我真没想到。
    譬如这一次,舒凫坚持认为花童庙有异,执意守上一晚,就连他也看不透其中缘由。
    毕竟在他眼中,“天降花童,投身大地,亩产万斤”的传说确实奇葩,但千年前龙神消弭,引发人心动荡,惊慌失措的百姓病急乱投医,无论编出多么匪夷所思的故事,投奔多么荒诞不经的神明,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归根到底,都是因为龙神消失了。
    如果龙族还能重现,或者蛟族之中,有一条——也许是邬尧,也许是玄玉宫的凌波——能够修炼成龙,再次降临五州大地,扫人间浊气,镇万里河山……
    “……罢了,终归是希望渺茫。我只管将该办的事办好,免得天下倾颓,魔祸再起,也算是不负故人。”
    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暂且按下吧。
    此时天下未定,江海未平,更何况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教她知道,也是徒增烦恼。
    就在此时——
    从江雪声身后,也就是花童神像所在的位置,陡然袭来一股寒意。
    “……嗯?”
    江雪声敏锐地意识到,大殿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气息改变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座金碧辉煌的庙宇,一瞬间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下,四面都被黑暗与寒意包围。
    “倒真被凫儿猜中了。这一次,可算是我看走了眼。”
    江雪声低低一笑,话语中并无懊恼,反倒带着些难以掩饰的赞赏和自傲之意,“看来不必再过两年,便是如今,我也有些东西要向她学一学。”
    他背负双手缓缓站起,不疾不徐地绕着那座神像踱过半圈,在其正面稳稳站定,昂首直视高台上宝相庄严的金身。
    ——不对。
    ——确切来说,应该是“曾经宝相庄严”的金身。
    因为此时此刻,“花童”俊秀漂亮的面孔上,那对光彩熠熠的乌黑瞳仁里,分明有两道殷红的血泪缓缓滴落,划过神像表面,拖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忧愁哀戚、不绝如缕的啜泣声,直接在识海深处响起。
    “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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