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吗?扪心自问,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无论是他对自己说的,还是她亲自许下的。睍莼璩晓不过在当前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沉默,什么都不说,目光锁在了赤冰手里的药碗中的催命汤药上。
    “你到底是忘了!”肯定的语气,听不出的悲切,却让她心底一阵阵地散开难以言说的悲恸。鱼璇玑执拗地当做没听到,神情已经冷到了无可降低的地步。
    诡异的安静中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卷起衣袍的角子,两鬓的发丝飞扬起来间断了眸光,错乱了眼前的风景。
    她的举动是在他的预料中的,只是相比想象,她动作要快得多,竟让他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都得了手。他不悲不怒,黑瞋瞋的眸光里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刹那间冷寂了的脸庞上似乎想要去寻找什么,可她的脸上太过平静,俨然如一潭死水让他什么都看不到。他有些失望,想动却无法动弹。
    “王妃,你为什么要点了我们的穴道?”赤冰不如赫连烬那样平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在颤抖的,是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爷一心为了王妃什么都能失去,哪怕是性命,就是这救命的汤药只有唯一的一碗,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让自己就端了过来。他爱王妃的心如此,王妃会弃他于不顾?有事情看多了她直觉是不会的,但也不一定。但随之,鱼璇玑的动作便打消了赤冰的心底最后的那一丝怀疑。她大力地从赤冰手中夺过那碗药,朝着赫连烬的嘴角近乎粗鲁地塞过去。
    可他牙关一直紧咬着,瓷碗透过唇瓣撞击的力度让柔软的内里有血珠破皮而出,染了满口的血腥。
    “张嘴!”她点了他身上的大穴,却不妨碍他张嘴说话。她的脸有着奇异的白,像是乌云散去后的天空,那刺眼的光芒突然地射入,看得人眼眶酸涩。赫连烬学了方才的她,一言不发用冷漠的神情盯着她,就是不把嘴张开一下。那样固执,宛如个生气的倔小孩般。一股钝痛蔓延道全身,她忽然发觉她真是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
    那是不信任的责备,比陌生人言语激烈的斥责都让她难过心酸。可她能够怎么样?赫连烬不能死,她怎么可以让他因为自己而死了?
    所以——
    咔嚓,骨骼轻微的碎响,一直冰冷得像是高山积雪般的手落在他脸上,僵硬中的赫连烬蓦然感觉下颌一痛,牙关顺势张开。鱼璇玑手里的药碗倾斜地灌入,苦涩的汤药顺着空隙全都进了他的嘴里。
    她竟然,竟然为了让他把药喝下去,卸了他的下巴。面对这样的结果,赫连烬像是一块漂泊在深海夜色中的破木板,满身的凄冷外就是心里化不开的烈烈积郁。哐当一声,没有剩下一滴汤药的药碗从她手中坠落在地,打在坚硬的地板上,瞬时碎成了无数片。枉顾嘴上的的疼痛,赫连烬忽而大声笑起来。
    不带任何感情的色彩,一味地笑着,混杂着冷风飞雪,诉不清的剜心刺骨。
    鱼璇玑仿若未闻转开身去,寒风打着卷儿迎面扑来,眼眶里蓄积了许久的热泪终是滚了下来,步履沉沉地消失在他们两人的视线中。
    无情殿,彼岸风,三生尘缘尽飞絮,空余恨。
    多年前那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她靠在梨花树下,头枕着穹苍的腿,念的便是这首《玉堂春》中的那一句。不曾想重生后的某一日,她也能深切地感觉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果真是“尽飞絮,空余恨”!
    天真的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鱼璇玑茫然地走在碧霞落曲折的回廊上,不知该去往何方。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想要对方好,可真当对方以同样的举动对待自己时,心里竟然是恨的。她想,若是那些举动是赫连烬用到自己身上,她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想把他大卸八块。她有些糊涂,又好似慢慢地明白,正是因为对对方的爱护胜过了自己,才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那般事情吧。
    原来,他们是挚爱彼此太过了。所以,她是值得原谅的。鱼璇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站住脚步伫立在回廊檐下,痴痴地望着他们两人居住的屋子,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穴道也解开了吧。他在做什么,是生她的气不吃不喝,还是正在找她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她有些不敢想,真拿不准赫连烬是想要见到她还是不希望看见她。
    时间流逝寒风肆意,她孤零零地站在四面通风的回廊上,看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笼由明亮变得黯淡,心里的失意与越来越黑的夜空一般沉重。
    浑身如被冰雪,她凉凉地吸了一口冷气,嘴畔挂起苦涩的笑。他没来找她,不闻不问的放任她独自在外,不担心她本有寒毒在身而不能受寒?转念一想,造成如今这般的不就是你自己么,鱼璇玑。这样的结果,你怪得了谁?他,不该承受你种下的恶果。
    “夜冷,何不来饮一杯?”她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乱雪飞扬中一扇门扇突然打开,耳畔便传来了司空珏清润的声音。
    鱼璇玑这才没有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单薄的身子停住,侧头透过门朝里面看,司空珏一身雪白的长袍,不怕冷般坐在风口上。桌上摆着白玉杯,一股酒香在室内萦绕,因为门开的缘故让身处门外的她也闻到了。
    她微拧着双眉,抽搐了会儿便走了进去,顺势将门带上,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司空珏的对面。他抬手执起酒壶给她满山一杯,室内烛光温暖而柔和,无言的炭火燃烧着,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与外面的寒风凄厉截然相反。
    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抿上一口,喉咙间滑下的清爽甘醇齿颊留香,她淡笑悠然:“果真是好酒!”
    “这是方诸山青菀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是款待我们这些远来的客人。”司空珏眸色淡淡,眸光清明而悠远。
    “哦,青菀姑娘还真是个有心人。”她别有意味地挑起嘴角,朝他艳艳一笑,堪比牡丹盛放的雍容,昙花一现的美妙惊艳。同为方诸山的客人,她和赫连烬怎么就没有尝过这样的美酒?鱼璇玑笑得极浅,明眸皓齿倒映在晃动的酒盏中,墨色大氅和她白皙的脸蛋对比,强烈的感官刺激让那面容更加有蛊惑的意味。
    司空珏凤眸一敛,不以为然道:“与我何干。”
    “真没有情趣,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此时此刻鱼璇玑竟没有对司空珏产生一丝厌恶或愤恨的其他负面情绪,他就像是她的故友般,两个人的距离可以说是近了,却是到了此生最近的地步了。她手指转动着凉凉的酒盏,眸子里尽是兴味道:“你来方诸山,我好像连你的目的都不知道呢?”
    自从在海上遇见他鱼璇玑就开始怀疑,那天奇怪地找寻孛星的痕迹,她更是确定司空珏是为了不为人知的秘事。当然,她和赫连烬都没有逼迫他说出来,毕竟他们要共同面对的都是同样一个敌人。只要目标一致又不损害自身的利益,人家做什么她也没兴趣知道。不过,现在闲来无趣,她没事找事随口一问了。
    “为了一粒还魂丹药。”救他被冻在冰棺里的母亲苏颖。
    呃?他那样坦率让鱼璇玑有些不适应,她一怔后回神来,道:“是鬼面告诉你的?”
    “你们不是都确定了。”司空珏抿着美酒,吐纳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酒香。他眸光微哂,浅棕色的凤眸里蒙上一层薄雾,脸色也是冷淡的,不复从前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
    “是,我们的确猜到了。”可鬼面的真面目她还没有揪出来,那就是个潜藏的危险,他们明知就在身侧却找不到准确的方位,只能属于被动地防备着。“那你是得到了还魂丹药了?”
    方诸山有还魂丹药这事她可不清楚,也没听醉伶仃提起过,可能鬼面是骗他的,目的只是想借司空珏的手牵住她和赫连烬,去完成他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对对方一无所知而备受压迫,她向来是讨厌如此的,但暂时只能忍着。或许回了陆地上,柳屹会给她带来好消息。说起来离开也好长时间了,殒荒大陆的局面不知怎样了。
    他们走的时候,帝月星池雄兵都雄踞在三国边界上,虎视眈眈只为了天诀的土地。而天诀内部南方有司空凌占据,炎京一带还控制在襄惠帝手里,但东部地东北局部都被薛洋的人占领了,桐封没有了桐封王虎贲骑便按兵不动,这局势可谓是乱套。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真想要发生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归心似箭啊,她好像回去看看。
    “没有。”司空珏面无表情地饮酒,回答得很利落干脆。他查证过,方诸山还真有鬼面所说的那种珍贵丹药,可想要那东西是要付出砸他不愿意给及的代价。相比方诸山的人跟他们索要九幽笛和心法,他需要交换的东西是他无法掌握却又非常想留下的,他一时间难以取舍。
    见他沉默过多,鱼璇玑轻声笑了:“莫非要你娶了青菀,才能得到那药?”原来他们都是来求药的啊,能让司空珏顾及的,她想的也便是如此。
    “是。”刹那的诧异后,他双眉倏地拧紧。这个字咬得异常重,让她都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鱼璇玑讶然,她随便一说竟然就说中了?
    “是青菀告诉你的?”想想也对,那丹药毕竟是世间珍奇之物,青菀贵为方诸山岛主的孙女,又是族中的出彩女子,把那丹药作为陪嫁也说的过去。
    这回司空珏没有答话,而是摇头了。告诉他这个的不是青菀,而是青菀的师兄盘羽。他夜探方诸山各处,与盘羽在暗中较量了一番。他那个人武功谋略处处不输于人,论心计连司空珏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让人胆寒的角色。司空珏的目的是什么,盘羽倒没有说出来,不过却暗示了他一点。
    岛主极为宠爱青菀这个孙女儿,更是将她当做未来继承人一样来培养,方诸山的一切将来都是青菀的。想要得到什么,只有成为青菀的人,得到她的同意才行。他是为了还魂丹药才千里迢迢来方诸山的,要他留下是不可能的,何况还有成为青菀的人,简直可笑!
    “这里或许有我们的熟人。”鱼璇玑捻着一缕发,眸光冷冽得如冰如雪。
    司空珏挑动着眉,看了眼手中的酒盏,没有说话,不知是赞同了还是否定了她的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能他的目的已经被方诸山的人洞悉了,四面早就埋伏下了人,又是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静观其变。”拿起酒壶想要倒一杯,却发现酒壶都空了,一滴也倒不出来了。他哂笑,干脆放了酒杯转头看着窗外飞进来的落雪。
    鱼璇玑将最后一口酒抿尽,一手托腮也朝外面看了去。黯淡灯光洒在窗台上,雪白的六棱也沾染上祥和的色彩。她眯了眯眼,微有醉意地勾了勾唇,脑子里全都是赫连烬的影子。他生气,他暴戾,他无赖……可她怎么就那么想念他呢?刚才的事,他会不会不原谅自己,都这么久了还没派人来找她……
    快要熄灭的灯光突然间窜起了火舌,火光拔亮让昏暗的内室陡然亮堂了些许。
    “本座想尽快回去。”她赫然起身,纤细的身影挡住了来自前方的明亮光线,让坐着的司空珏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司空珏几不可见地紧了紧手指,淡漠得对她宛如个陌生人,道:“楼主想走想留,不是珏能干涉的。”
    “你自然是无法干预。”一片雪花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飞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刚抬起的手背上。指尖一捏,瞬间化成碎屑被屋中的温度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鱼璇玑怅然地看了看,道:“本座会在战场等着你,桐封王。”
    袍子的衣角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而飞扬,轻快明细的身影大气从容,拉开紧逼的门扇,迎上狂暴的寒风走了出去。
    司空珏静默地看着完全融入夜色中的黑影,眸光澄亮得宛如星子,他们再见面就是战场了吧。
    宿命如此安排,想要逃离,却是怎么都办不到的。
    “主上,属下终于找到你了。”没有暖炉火炭的室外格外地冷,像是走进了天地间最为阴寒的地方。鱼璇玑的酒醒了两分,步履却还是有些乱的。听到背后有人呼唤,她颤颤定住身形,来人是挑着灯冒雪而来的白钰。
    这么晚了,他找自己干嘛?
    白钰还没靠近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脚步越发地快了,脸上带着焦急道:“主上,你喝酒了?”她来的方向像是司空珏所住的楼,难道她是去找司空珏喝酒了?难怪他找了这么久没找到人!
    “什么事?”鱼璇玑颇为头疼地揉着脑袋,刚才喝的酒后劲真大,突然涌上来都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先才属下得到消息,岛主已经将火焰鸟的血给了烬王。”他本来是想找她商议该怎么办的,毕竟那东西不是在他们的手中,想要实施鱼璇玑原来的计划,那火焰鸟的血必然不能让赫连烬得了去。
    鱼璇玑闻言直摇头道:“不用了,该做的本座都做了,他没事了。”解药已经让赫连烬喝了,他身上的寒毒能除,鱼璇玑也算放心了。
    “……”白钰惊诧,猜着莫不是主上已经让烬王把解药喝下去了?
    “事情已了结,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素手扶着廊檐下的红柱,踉跄着朝着最近的客房走去。
    身后,白钰凝视着她远离的身影,猛然道:“主上,你这样做真的值得?”
    尽管知道他们鹣鲽情深,可主上自此后便要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或许是知道了他白家与主上的渊源,心里作祟不愿意看到她如此。何况,陨圣楼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她,难道就不能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比如将解药一分为二,让两个人都压制住寒毒的毒性,不至于非得弄成这样一人活着就得要了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白钰,中毒的若是玉落,你会自己喝了解药,看着她死吗?”鱼璇玑没有向往常般训斥,反而轻松地朝他反问。
    玉落和他的命,两者之前做一选择?像是被什么哽在了喉咙里,白钰愣住的同时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样的情况他遇得上吗?不,他这辈子都不要碰上这样的情形。
    鱼璇玑没理会他的纠结,轻快地笑了两声,声音里透着豁达和放松消失在漫漫夜色里。
    夜越发深沉,何时才能到天明?她不知道,更猜不到。
    喝了几杯酒,算不上宿醉,可鱼璇玑在床上一躺等到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外面风雪已经停了,天上还挂着暖烘烘的太阳,院子里的各色梅花都齐齐绽放,仿佛一夜春风什么都开始改变了。
    侍女送上醒酒茶给她喝了,鱼璇玑把人遣走,自己披了件披风就朝外面走。阳光正明媚,昨晚堆砌起来的薄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在少部分地方才能看见。她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昏沉沉的还带着刺痛感。抬起发昏的脑袋对着天,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喷嚏,好像也跟着吐了一口郁气,人都舒服了。
    “璇玑姐姐,你怎么出来了?”玉落从对面屋子出来,看见走在梅花树下的鱼璇玑,立马就叫起来了。
    见她飞快跑过来,鱼璇玑一抽眼角,旋而若无其事地拉下一支梅花放在鼻尖轻嗅,道:“刚睡醒。”
    “你不适合在外面呆久了,还是快点回去,我准备点吃的马上给你送过去。”玉落看她神色无虞朝外面瞅了瞅道:“那个岛主早就让人来请你了,但是我们都没有去打扰你休息,就让他等着。”
    想起早上那个自称为岛主最信任的下属的男人,玉落心里一阵不舒服。他们昙月族身怀异能,难道他们天族不是吗?可天族的人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是和善的,才不会像他们那样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个人,实在过分!
    鱼璇玑脸色微变,沉吟道:“他派人来找本座了?”对啊,赫连烬拿到了火焰鸟的血,方诸山算是兑现了当初的约定,而她也该同样地把九幽笛和心法交换给昙月族了。
    “璇玑姐姐,你别理会那些不识趣儿的人,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是正事。我马上就去给你端,其实早就备好了的。”玉落说着还动手把她往屋里推,一副极为不愿意让她轻易去见昙月族族长派来的人的样子。
    “不用了,走吧。”伸手摸了摸几乎不离身的东西,鱼璇玑眸光闪烁几番,最终将其声音化无,撇开玉落朝前厅去。
    玉落瞠目,急得跺脚喊道:“璇玑姐姐,你等等我。”
    被派来的人叫做李荣,是跟随在岛主身边六十多年的衷心仆人,岛上的人都很尊敬他,见者无不恭敬地喊一声李老。鱼璇玑从外面进到前厅时,李老正脸色铁青地坐在首座上,身上穿着厚实的裘服,头顶是一顶暖和的狐皮帽子。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两鬓光光的没有一点发丝,脸庞呈现出过度苍老的褶皱,眼窝深陷,尤其是此时带着怒气脸色看起来更加吓人,要是胆小的可能都要吓哭了。
    “楼主真是让老奴好等!”一语道破鱼璇玑的身份,又把自己的位份降低,可不是在抬高她,而是实打实地讽刺。
    白钰带领着其他陨圣楼的人都候在前厅,见他来了纷纷行礼。当然,对那不尊敬他们主上的死老头,众人俱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鱼璇玑又不是个蠢笨的,怎么不知道这个李老话里的意思。她从容地进了前厅,坐在了上位左首的位置。同样是上首,左则为尊。招呼玉落端茶上来,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清理着隔了夜的空荡肠胃,把旁边的李老完全透明化了。
    “小小年纪,竟这么不知礼数!”李老被她的举动气得脸色更差,在岛上多年还没有人这样给他脸色呢!“这里可是我昙月族的地方,容不得你这么放肆!”
    指责说教,鱼璇玑充耳不闻,理所应当地悠闲品茶,待一杯茶都喝完了,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玉落,本座饿了,端点吃的来。”
    “是。”玉落早就见识了李老讨人厌的嘴脸,看鱼璇玑对他的冷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兴高采烈地就去端东西。
    李老气结,质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跟我去见岛主?”这臭丫头刀枪不入是不是?他说了那么多竟然不为所动!
    “本座差点忘了,这里不是皇宫。”茶杯种重重地矗在桌面上,那清晰的重音敲响在每个人的耳旁,鱼璇玑面带严肃地朝白钰道:“你身为本座的下属,竟然不提醒本座!”
    “……”其他人,包括李老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白钰微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欠身请罪道:“主上恕罪,属下的确失职,忘记您最讨厌皇宫里那些狐假虎威的太监。”
    这个李老明明就是一奴才,就算他们是普通人,主人家的狗对待客人就算是不闻不问,也不能出言讽刺。可这老家伙显然是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作威作福惯了,因为他们陨圣楼的人是那么好欺负的。摆脸色,谁不会,要玩就看到底是谁玩的过谁!
    起先大家还不明白,白钰这样一解释,所有人的清楚了,一些人已经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碍于主上在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笑声却是让李老听得甚是清楚。老脸长的通红,又羞又窘的神情出现在脸上,李老是怒不可遏,暴跳指责道:“你们可知我是谁,竟这样无礼,还把岛主放在眼里吗?”
    “哈哈哈哈——”陨圣楼的人听他那样的话,很多人都不憋着了,大声地就笑了出来。
    “你们,你们,放肆!”许是因为着急,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听在耳朵里很是刺耳。怒极地盯着鱼璇玑,又朝周围瞥去,所见都是对他的嘲弄。那眼神脸色上毫不掩饰的讥讽让他多年来累及的自我高傲如摔碎的瓷器般破碎,而他眼中的始作俑者却一派让他痛恨不已的坦然。
    玉落还没进来,耳朵里就听到阵阵笑声,好奇地进来想一探究竟,座上的鱼璇玑霍然一掌拍在桌面上,低声喝道:“够了!”
    笑声戛然而止,刚刚还笑得没形象的众人立即止住了笑脸,变得严肃恭敬起来,与方才那叫一个大相径庭。
    她优雅起身,眸光冷冽,语气清冷道:“你来有什么事?”
    “我——”李老话才出口一个字,刚才被鱼璇玑拍了一下的桌子突然哄地下炸裂。站得最近的李老反应不过来,被弹起的木块砸中鼻端,鼻子一痛殷红的暖流就从里面流出来。脚步一歪,眼看着人要朝地上倒去了,白钰一脚踢去一个座椅。李老踉跄倒下,正好一屁股坐在了他踢过去的椅子上。
    噗噗,玉落没憋住,不客气地笑了,连手里还端着东西都忘记了。
    鱼璇玑斜斜地昵过她和一干隐隐发笑的众人,摄于她的威势所有人都不小了,空气里顿时沉抑下来。手忙脚乱捂着鼻子想要破口大骂,突然来的安静让他把话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要是再看不懂形势那便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岛主说过不可轻易动碧霞落住的人,就算外面有他们方诸山的人,可现在他人在这里,也等不到外面的人赶来救自己。
    怎么做,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娃不是方诸山那些十几岁的姑娘,不是他能威慑得了的。
    “岛主请楼主前往神台去一趟。”这回态度恭敬了许多,就算心里怎么愤恨脸上极力隐藏,不表现出来。
    鱼璇玑不坐言笑,道:“本座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没有效果之前本座不会轻易将东西交出去。”若不能亲眼看见赫连烬身上的寒毒除去,她哪能将九幽笛交换给昙月族。
    “你,你——”李老脸上又见怒容,想大声说道,可一听那些人刻意提醒他要对他们主上恭敬的声音,他忙舒缓了脾气道:“楼主这不是拿我们开涮么,你的情郎早就走了,你要怎么看到效果?”
    淡漠的鱼璇玑听到“你的情郎早早就走了”浑身顿时僵住,猛然地扯身朝白钰等人看过去。赫连烬走了,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人来告诉自己一声?被她凌厉的目光扫视到了,众人都害怕地低下了头。见状,鱼璇玑终于知道李老说的是真的了。
    “璇玑姐姐,赫连大哥走的时候,你还在沉睡……”他在你门外站了好久,可没有进去。
    有些话,玉落真是不敢说,她怕惹怒了鱼璇玑,届时在场的人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受到牵连。尤其是白钰,知情不报。
    他走了!他走了!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三个字的回音久久在脑海中荡漾。为什么都不来看她一眼就走了?自己舍命救了他,在他眼里真是那样罪不可恕的事情?
    “主上?”白钰见她陡然间惨白的脸,一时间有口难言。
    喉头上冲起一股腥甜,被她生生压住,继而她便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对李老道:“既然岛主相邀,那本座就去一趟。”
    “主上!”
    “璇玑姐姐。”一干人各怀心思地喊着她,鱼璇玑视而不见,径直走出前厅的大门。李老看这位难缠的祖宗终于愿意跟他走了,也不管先前被羞辱了的事,跟着就追了上去。
    “怎么办啊?”玉落急了,朝着白钰直瞪眼。赫连大哥不告而别,璇玑姐姐心里怎么会舒服?当时她就想去把璇玑姐姐喊醒的,可他非要阻止自己不让赫连大哥跟璇姐见面。这下好了,让她心里那么不痛快,伤的终究是她的身子啊。
    白钰眸光沉得如同墨迹,对玉落的责问不发一言。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做。主上,日后你便会明白了。
    千丈廊,这是她第二次来了。上次有他抱着直接就过去了,可这回却只会是她独自一人。李老在适当的距离就停下了不再往前,鱼璇玑则木然地走在上面,眼眸看着前方却没有一点焦距。周围是大雪飞扬,寒冷刺骨,可她心里更冷更寒。千丈距离,并不算太远,可她却觉得像是一生那样漫长,让她不想再孤单地走下去。
    原来,没有了他,自己的生命会变得这般黯淡无色!
    白幔飞动,与她墨色玄衣的身影纠缠,铸就一道刺目的黑白对比,伴随着冗长的脚步回声,直到千丈廊的尽头。
    神台还是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圆台和四根柱子,周边全是熔岩流火。岛主老者站在神台上看着她不悲不喜地出现,宛如没有灵魂木偶人,老眼中闪过一丝窥探,没有询问九幽笛的事,反而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千丈廊会鲜少有人通过?神台又是你所见的这般模样?”
    “跟本座有什么关系?”昙月族的事,她没有兴趣知道。
    老者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反问:“难道与你无关?”
    鱼璇玑揪着眉,眼神如刀地射过去。她上辈子可就只认识醉伶仃,也不曾踏足方诸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心绪暴戾了。”老者不掩饰地叹惋道,“走过千丈廊的人都会感觉压抑沉重,有死亡的气息在逼近。那不是虚设的幻境,而是人间忘川的禁制。如同幽冥般,不过是供活人走。一千个人,或许就那么一两个走过了。他不惧死亡抱着你进来就如寻常走路,千丈廊的禁制对他就无用。上回你们进来就是这四处熔岩翻滚,那是因为你们都中了寒毒,心里对热有着渴望,故而在神台上就看见了熔岩。这回出现流火,你的心必然处在幽暗之中,有堕入魔道的趋势。”
    她神情一怔,惊疑地转着身查看四处,与上次相比那熔岩明显就弱了,反倒是流火越发强烈。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这里看到了,其实都是心里的魔障?
    上次盘羽在他们面前掉入熔岩里,后续如何他们也不清楚,但这老头是把他们送了出去的。那手法就像神仙仙术,诡异漂亮得让人着迷。若真按他那么说,那一手必然也是骗人的花哨把戏。
    “岛主为何要与本座说这些?”想要九幽笛她也不是不知道,何必这样绕弯?
    老者哼笑,对她的冷漠不以为然,说道:“老夫只是觉得可惜,故而想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心也会迷糊看错,更不要执拗于一些表面的迹象。你能看清灵魂,何不用最大的努力看看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或是人。”
    看清?她眸光僵硬地看着在身边飞来飞去的流火,脑子里风暴般地掀起无数的混乱。
    “老夫用龟甲推算过了,将来有个人会替昙月族接管九幽笛,所以不让你把东西交出去了。但是,心法你要留下。”老者摸着雪白的胡子,跟前次被他们气得跳脚不同,他显得很睿智而自信。“火焰鸟的血也给了你们,不算我们昙月族食言。”
    “那个人会来找本座拿九幽笛?”这样的结果她真没想到过,但说起来她心里还是有丝欣喜的,起码陪伴了她这三年的九幽笛暂时留住了。
    老者不答,却道:“你可知九幽笛是什么来历?”
    摇头,她对九幽笛所了解的都是从醉伶仃那里来的,至于更多的她又不是昙月族的人,怎么会知晓?
    “真龙之力你听说过吧?或许,天族的天机子也该跟你提过。”老者忽然抬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来,藏在鱼璇玑身上的九幽笛孰地飞出悬在空中,笛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银光,耀眼夺目。“龙穴的传说在大陆上有了千万年的历史了,据说那里蕴藏了无数珍宝,一旦开启进入龙穴深处还能得到无上神力——真龙之力。龙魂珠是开启龙穴的钥匙,九幽笛乃真龙龙骨所制,是召唤龙吟之声的唯一器具。进入龙穴,唯有找到龙吟之声的真正位置,才是真龙之力的藏匿之所。”
    “这九幽笛也不是我们昙月族所有,那是先祖们偶然得来,却无人能驾驭。后来,为了镇压夜夭魔灵便出了灵境台,只有历代灵境台的传人才吹奏出九幽笛的低声。随着千年前灵境台的坍塌,无人能记得它了,可灵境台却是一直存在的。就算不再是为了夜夭魔灵,它还是会落在灵境台传人手中。”
    “老夫算过了,灵境台传人会再度出现,你就把它带出去吧。不用刻意将它传给谁,是谁的便是谁的,抢也抢不走。”
    鱼璇玑脸色肃然,天机子是灵境台的人,昙月族族长又说灵境台传人会再度出现,到底怎么回事?
    “老夫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这不是你的事,只需记住老夫方才的话。你是天上的帝凰星,还有着其他的重要事情去做,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明日便离开。”
    连自己是帝凰星都知道,昙月族与天族想必果然也不逊色,只是……
    “放心,喝了火焰鸟血的解药,那寒毒必然除了。”她嘴唇一动他就猜到了鱼璇玑要问什么,他能救的只是一人,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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