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色刚刚逼近,象征着天诀最高权势之所的皇宫已然华灯齐亮,如万千繁星将没有星辰圆月照耀的宫殿点缀起来。睍莼璩晓宫阙座座巍峨高耸,远远瞥去犹如立在无上九天,孤高而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力。
    由于皇后下令戒严,入夜后炎京都比寻常安静了许多。在不引人注目的城南乞丐巷里,几个人合力将盖在地上的大石板搬开,露出一个深约一尺宽一丈的大坑来。不多时,坑内就有序地爬出无数穿着铠甲的兵士来。他们动作迅速,爬出来后便规整地成行成列地站着。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人终于全部出来了。
    为首的人脸上蒙着黑色面纱,身上穿着夜行衣,伸手借旁边人的火把照亮朝一群人做了几个手势,朝旁边着锦衣华服的张猛道:“将军,人都到到齐了。”
    “好!”张猛走了两步,巡视着这些从外面偷进来的兵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今夜的行动势必要成功,他也不迟疑,挥手行了了行进的手势,那些兵士在队长的带领下迅速朝皇城而去。与此同时,在炎京城内西、东、北三方镇国公府、四皇子府、老太傅苏家旧宅里,各冒出一股人数众多的兵士来,朝皇城其他三道宫门而去。
    戌时两刻,城外铩羽骑军营驻地,高架火盆里燃烧些汹汹烈火,前排军士们举着火把,将演舞台前方照的通亮。
    “将军,武陵侯的人已经在城内秘密潜伏了,咱们的人也集结完毕了。”副官跑上台来,将下面的情况朝一穿着明光甲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将领禀报道。演武场上人头如密密棋子,火光照亮的脸上充满着欲浴血而战的兴奋。将领很是满意将士们的状态,高声一喝:“走!”
    战鼓敲响,大队人马有序朝着炎京城门分散而入。
    戌时三刻,寂静的夜空中突然爆出一簇火红的烟花,如血般鲜艳又带有金色的明光。皇城四宫门处,无数穿兵甲的军士放轻脚步,以最快的方式朝宫门口奔去。站在城楼上巡守的将军朝一看,只瞧见无数明晃晃的刀光在暗夜中闪烁着寒光。
    “有敌攻打皇城,关好城门,迎战!”腰间佩剑抽出,朝着人城楼内外大喊一声。弓箭手迅速上来,开弓,无数箭矢如下雨般朝下射去。
    刀光混合着剑影在夜里活跃地跳动,哀痛声和厮杀声响遍本该寂静的夜晚。
    此时,就在里皇宫不远的茶楼上,江泽陪司空凌站在最高处,眺望着皇城那边火光交织漫天厮杀的场景,眼底一沉:“殿下,四皇子找来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恐怕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监门和左右骁卫的那些人不是对手。”
    “嗯,我们的确低估了他和张猛。本殿想,那些人定然就是张猛养的私兵,为司空久夺位而准备的。”司空凌肃立楼台之上,眸光深沉。“我们以前都大意了,没有料到他准备得如此充分。”
    “殿下,那我们?”江泽起了担心,这逼宫之事可得迅速,若不然拖久了就给了旁人勤王的借口。
    司空凌知他心中所想,眼底闪过阴鸷和算计,道:“阁老不必担心,父皇不会坐以待毙的,他手里还有暗牌没有出。再者,四皇子逼宫这么大的事情,其他有能力的皇子都争着去勤王,咱们又何必抢先了去。桐封王虽幽静在王府,可那些守卫又有哪一个能困住他。很有可能,虎贲骑的人已经埋伏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这场夺嫡中,除了本殿就是他最有可能了。其他人,不足为虑。”
    “殿下的意思是要让其他皇子争夺得你死我活,我们再在桐封王后面出手?”江泽捋了捋胡子,眼露狐疑。
    “按照先前的计划,就算夺了皇位,其他人还是不服。不如让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再来反对本殿成为皇帝,这个最危险的桐封王尤其是不能!”在他知道司空珏是襄惠帝的儿子的时候,知道襄惠帝为了让司空珏继位而布的局后,他再也没有了对这两人的感情。他把所有的押上了,这一场只能赢不能输。
    而且,妍儿和孩子还在皇子府等着他,他一定要给他们最好的东西!
    江泽默,对司空凌所说毫无异议,眸光远眺,静等前方来报。
    “报——殿下,玄武门已经被张猛的人攻破。”
    “报——殿下,朱雀门左右监门死伤惨重,镇国公府的私兵亦是,双方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报——殿下,青龙门叛军已经被左右骁卫的诛杀。”
    “报——殿下,四皇子领着另一支军队打下了白虎门,已经连开两道宫门,马上就要杀进宫去了。”
    “再探!”司空凌大手一挥,神情沉凝,有着异常的严肃。
    “报,宫内有一股不明势力杀出,皇宫大乱。”
    咔轰!栏杆被一掌拍碎,司空凌虎目一瞪,大怒道:“有没有看清楚,皇宫真的大乱了?”怎么可能宫里先乱起来,不该啊。司空久都还有一重宫门没有破,会是谁的人先一步进了宫里?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进去的?
    传信的小兵似乎被他吓到了,脸庞惨白,急速说话道:“小的不敢说谎,那些人是从禁宫跑出来的,很快就把左右卫的人控制住了。现在皇宫里乱着,宫女太监到处逃命,很多地方都烧起来了。”
    “禁宫?难道传说是真的?”江泽闻之,脸色大变,急忙道:“殿下,以前有传闻,天诀开国的时候太祖在宫里修了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要是那些人真的没有从四门进入,那就真的可能是从密道里进去的。要是先一步控制了皇上,拿到传位诏书又掌握了先机,我们很有可能就错失机会了。”
    “殿下,那些人中的头领据说已经把上阳宫都围起来了。”传信小兵这时又添了句话。
    “报——殿下,西城门发现了帝月翼卫的踪迹。”又有一个传信兵跑进来,单膝一曲朝他拱手禀报。
    “帝月!”司空凌额上暴起青筋,脸色骇人。
    江泽急道:“看来四皇子不仅勾结了三皇子,还联合了帝月的人。这风雅郡主不知和烬王是不是同路支持四皇子的,要真是那样,那消失的黑甲精骑可能已经秘密混在四皇子的人里了。”
    “来人,传令下去,分两路前往白虎门和玄武门,捉拿叛贼。”事情演变出乎意料,不能迟疑了。
    橘黄的烟花爆入空中,铁骑声响震动炎京,新一轮厮杀开始——
    几乎在差不多时刻,上阳宫内点着凄凉的灯火,外围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屋内除了木青外再也没有了伺候的宫人。襄惠帝虚弱地躺在龙床上,短短时日光景,他迅速地衰老,如耄耋老翁般眼眸浑浊。
    金色纱帐被金钩勾起,雪白到刺眼的白衣穿在身上,司空珏身形在宽大的衣袍里显得很消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悬崖上的一棵松,苍劲寂寥。失了血色的唇动了动,扯出滴滴血迹来。“那些,都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来得如此快,这样真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心里备受煎熬。当今天子爱慕他的母亲,竟对她用强才有了自己,而这二十多年的好完全是为了弥补。
    弥补什么?原来他母亲是在生了他之后自杀的。那个柔弱美丽的女人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丈夫,为了肚子里的他才勉强苟活着将他生下来,却又迫不及待地赴死。他的身世,竟有着这样的不堪。名义上的父亲被亲爹杀了,而他这么多年视襄惠帝为父,到底算什么?他不知道,他真的不清楚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要怎么办?杀了襄惠帝为母亲和名义上的父亲报仇?可那是他亲爹,对他好了那么多年,甚至为他算计了其他儿子的父亲。弑父的事,他能做么?
    襄惠帝面露痛苦之色,哽咽道:“珏儿,你恨我?”这话问出口,他马上就觉得多余,司空珏恨他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当年的事就像是他生命里一块抹不掉的丑陋伤疤,本来已经结痂好了,现在却血淋淋地被人揭开。伤的不止是他,还有这个他最在意的孩子。
    “恨?”司空珏一贯温和示人的脸庞上浮现出浓浓的嘲讽,反问:“你配让我恨?”
    “不配!”襄惠帝浑浊的眼里溢满了泪光,苦笑着。
    明郡王恨自己夺了他的妻子,甚至公然带兵器进宫刺杀他,他不恨明郡王,颖儿值得他那么做。可颖儿恨他,不仅伤害了她还杀了她的丈夫,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早就一条白绫悬梁了。明郡王死后,她就去了禅院连面都不愿意见他,无论他怎么悔过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碰到她面前,她都不屑一顾。
    生下孩子,她见他此生最后一面。
    她说,“我父亲是隐士,从小我就跟他一样淡薄名利寄情于山水之间,希望着将来能找到跟我志趣相投的夫君一起悠然南山共话桑麻。此生遇到他,是我最幸福的事。可我不干净了,就算他不嫌弃,我都厌恶自己。不过,我也不恨你,因为我对你从来没有一丝感情。你这个人不入我眼,连命中的匆匆一客都不是。一粒尘埃,消弭于红尘。这是你的孩子,抱走,我不想看见他。”
    当时的她刚生产完不久,身体非常虚弱,却倔强又无情地用言语一句句刺伤他那颗爱她的心。
    “这是你的孩子,抱走,我不想看见他。”这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么?他当时很想反问,可没问出口,匕首就已经插在了她的胸口。鲜红的血染红了穿着白衣的她,她似乎感觉不到痛,反而露出了笑容。孩子在她身边嗷嗷大哭,她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他在她心里竟卑微到如此地步,连同与他生的孩子都不被她待见。他哭了又笑了,哭她无情笑自己痴情。那个鲜血弥漫,充斥着婴儿哭声的下午是他一生的梦魇。午夜梦回,他泪洒枕巾,所有的痛和哭通通一人承担。
    很多年后,他好似有些明白,颖儿留下这个孩子不是她心善,而是她想让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和无边的痛苦里。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纵然他曾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可终究是被戳穿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推到了对面,父子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颖儿,你好残忍,你说朕对你残忍,你对朕何尝不是!
    脑海里,那些久远的记忆飘摇着,若残败的落花跌倒了水面上,只余飘零和孤单的落寞。
    孤家寡人,他现在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我不恨你,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你。”脑子里的回忆还在继续,司空珏冷酷的声音随着袅袅香烟升腾而落下。那张原本总是温润的脸庞再也没有了丁点笑意,冷得宛如苍龙雪原的寒风,拜月山上不会融化的雪。
    真狠啊,都是不恨你,可你们都是最恨朕的人。颖儿,你的儿子就是曾经的你,而且都那样恨朕!
    雪色衣衫飘扬而起,青丝流散几许,他不带一丝留恋悍然转身。床上的襄惠帝忽然狂笑起来,眼角流出晶莹的泪珠,打湿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富丽堂皇的宽敞寝宫里,流淌着一股浓重的悲切和冷漠。木青站在远处静默着看这对父子,作为襄惠帝的心腹太监,他知道些事情,却并不知晓所有的内容。也就是在近日听到了传言,再联想当年的事,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有这样的亲爹,桐封王肯定痛不欲生。当然,痛的还不止他一人。襄惠帝一直将此视为最大的秘密,想着要把桐封王推上帝位。可真相一旦被揭开就要面临残忍的现实,就算他现在把帝位拱手相送,桐封王也不会要。襄惠帝的东西,会让他厌恶。
    “报,公公,不好了,四皇子的人刚打进宫里来,十皇子就亲自带人来了,双方现在正你死我活地打,宫里全乱了。”报信的小太假急的都快哭了,可这皇上当前大红人贴身太监竟一点都不急,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小太监哭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颤巍巍地站在了门外。
    都是些没见过大场面的!木青眸光凉薄,朝外看,哂笑着那些哭爹叫娘匆忙逃命的宫人。
    “木青,传朕的命令,命东珠鬼带领人平定皇宫之乱!”殿内,襄惠帝威严中含着浓重杀戮气息的话语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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