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摘掉花镜,和他因为老迈而眼角下垂的眸子一对,我不禁为之一震。
    之前这两个老头可以说是毫不起眼的,就和一大早起来提着鸟笼逛公园,又或者午后马路边树荫下下象棋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此刻,两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都显露出不怒自威的惊人气势。
    之前‘老教授’问我关于邪术的问题时,已经是霸气侧漏了。
    而现在,中山装把眼镜一摘,显露出的不光是霸气,还有一种久经杀戮的杀气、一种只有混迹江湖一生才会有的老痞子气焰。
    被这二老的气势震慑,我酒意顿消,连忙拿起酒瓶,笑道:“哪能呢,饭菜管饱,酒管够,您二老放开了吃喝,咱今天不醉无归。”
    “哟,你小子不厚道啊,不醉乌龟?你这是想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当王八啊?”中山装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和我碰了碰酒瓶,又向桌上的其余人扬了扬,怼着瓶口滋滋的喝了一大口。
    见他对仍然举着酒杯的丁义视而不见,已经喝的八分醉意的徐四海最先抱不住火了,一拍桌子道:“谢安,你这是摆明了不给丁先生面子咯?你弄两个不相干的老家伙来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其他人,心说你徐四海还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现在这情形,只要不瞎,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他丁义是谁,有着多深的背景,他的一人做大已经引起多数人的不满了。
    海坤、徐虎等人都是年纪一大把了,让他一个后生晚辈颐指气使的牵着鼻子,硬是灌了那些个酒,不提徐虎,单说海坤,已是摆明架势要掀台面了。
    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这个时候居然还他妈做这招人嫌恶的事,怕是以后徐家人也难容你这粒膈应人的沙子了。
    “四海,你想喝酒就喝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满面通红的徐虎看了看我,又看看打着石膏的徐豹和徐莺莺,终于放下了杯子。
    本来就是,撇去年纪不说,这些老一辈都是历经商海拼搏,挥泪撒汗成雨才熬到今天的,就算再大的官家,骑脖子拉屎,还他妈拉稀,这谁能受得了?
    丁义明显动了气,仰起脖子一口干了杯中酒,悻悻的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冷冷道:“看来这里没人肯赏姓丁的脸啊。”
    “知道没脸那你还不走?”‘老教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丁义怒极反笑,盯着他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教授’淡淡的说道:“年纪不小了,还不通人事,无非就是有钱有势人家没教好的小辈。有钱人家的子弟起码还不敢在长辈面前装大尾巴狼,你这么横,多半是官家子弟了。”
    丁义冷哼一声,没说话。
    这时,中山装叹了口气,“唉,老话怎么说来着,民不与官斗,可是老头子我最不爱听的就是这话。我记得解放前,有个官家仗势欺人,想要夺了我的产业移居国外,你们猜,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怎么样?”海夜灵陪着小心问道。海老总可谓是人精,哪还看不出这两个貌不惊人的老头暗藏着让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中山装嘿嘿一笑,斜睨着丁义,声音骤然转冷:“后来姓骆的单枪匹马杀了他一家十七口,鸡犬不留,反倒拿了那官儿搜刮来的财帛,带着一家人远赴海外。”
    他这番话说出来,凛然的杀气顿时弥漫了整间包房,丁义被他凌厉如刀的目光一斜,竟忍不住明显打了个哆嗦,“你……你那是谋财害命,你……你是什么人?”
    中山装又是嘿嘿一笑:“老朽不才,骆盖世。”
    ‘老教授’同样是哈哈一笑,“老朽不才,金太保!”
    一时间包房中静可听针,仿佛连空气都在瞬间凝结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这一桌的两个老头,目光都有些置身梦幻般的痴呆。
    我和海夜灵更是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以。
    虽然已经看出俩老头身份不凡,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俩‘酒囊饭袋’居然是东南亚和南美最大华人家族的两大家主,是真正的华人四大财神之二!
    “小子,你可真够狠的。”
    骆盖世眯着三角眼盯着我,“废了我孙子的根,割了我儿子的喉,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耶???”
    我蓦然反应过来。
    骆盖世?!
    那他不就是骆修、骆珍妮的爷爷,骆尊豪和十三姨的老爹,超生游击队队长?
    “骆老先生。”坐着轮椅的徐豹被徐四宝推着,带着徐含笑来到近前。
    “老先生,关于令郎和令孙的事,全都是因为小女而起,谢安只是出于仗义才会出手。这件事由我徐豹承担,与谢安无关。”
    骆盖世一言不发,仍是杀意凛然的瞪视着我。
    我摸了摸脑门,看向徐豹:“承担什么?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把别人的闺女弄上床,他那还是子孙根?那特么是祸根,是祸根就得除。”
    我转眼和骆盖世对视:“老爷子,这件事您是不是该谢谢我啊?”
    “哦,这么说好像有道理。”
    骆盖世居然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再眯起了眼睛:“那我儿子呢?你先是照肚子给了他一刀,完了还不过瘾,又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刀,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有言在先,如果我能走出那天的别墅,作为骆修的老子,他和我的账就算了了。当时大概有七八个人,好像是什么三狼四凤,人手一把快刀,您说我捅谁?捅了谁,我才能走出来?”
    “脖子里那一刀呢?”骆盖世猛然抬高了调门。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也抬高了调门:“那是意外!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我吓了一跳,手一滑把他给割了,我不是故意的!”
    “奶奶个孙子的,你还真老实。”骆盖世翻了个白眼,“你一个意外,我儿子就白挨了一刀?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们家老十三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那可是我的小子,我的闺女!”
    从刚才就处于懵逼状态的立花正仁忽然“哦”了一声,“没想到,你们,还有仇。骆老爷子,你的大名,我久仰了。我曾经是山田组的若头,我们的组长,对你也是,很尊敬的。”
    他把一根啃光的肉骨头丢在桌上,擦了擦手:“有问题,就要解决,你和谢安有仇,我是他朋友、兄弟,我和他一起和你……和你解决。你老,想怎么样,你说吧,你如果要他用刀插肚子、抹脖子,我可以代替他。”
    我:“……”
    我是该感动还是该说日本的黑社会二啊?有这么谈条件的吗?
    这时,一旁的‘老教授’金太保斜望着天,自言自语似的叨咕:“老东西,越老越倒退了。吃着人家的菜,喝着人家的酒,跟人谈判,哼哼,老脸都不要咯。”
    “就是。”蓝悟能把后脑勺对着这边小声补刀。谁说二师兄有勇无谋来着?
    骆盖世“哼”了一声,打开一瓶酒顿在我面前:“一码归一码,我儿子那两刀不能白挨,我闺女的气不能白受,我得让你小子也难受难受。把这酒喝了,这笔账就算了。”
    我点点头,拿起酒瓶闻了闻,小心着问:“老爷子,您说话算话吗?”
    “你什么意思?”骆盖世瞪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你光儿子闺女就生了十三个,儿子闺女又生孙子、外孙子……你们这一家子总得有个做主的吧,别今天十三姨来报仇,明天又来个十二哥……你们这超生游击队轮着来,我可受不了。”
    “嘿嘿嘿……”金太保乐不可支的看着我,“有道理。”
    骆盖世眼睛瞪得更大:“喝酒!”
    无奈,我只好努着鼻子断断续续的把一整瓶烧刀子似的白酒灌了进去。
    等到我放下酒瓶,眼神迷离的看向其他人,才发现丁义等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余下的除了二老,就只有海徐两家的人,当然,徐四海是不可能、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我是彻底喝到位了,虽然还不至于溜到桌子底下去,也只能靠在椅子里犯迷糊。
    两个老头酒量不菲,他们并不寂寞。
    不得不说,吃饭、喝酒,真得看跟谁,得看心情。
    之前海坤、徐虎等人都喝的红头胀脸,这会儿和两大财神共聚一屋,竟都超常发挥起来。
    我朦朦胧胧的看着两个小老头,像两个备受垂青的老鸭子一样受众人追捧,忍不住含糊的问海夜灵:“你说,这俩老家伙跑咱这儿干啥来了?”
    海夜灵横了我一眼,在桌下暗暗拉了我一把。
    顺着她的眼色一看,就见金太保正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之前我不就说了嘛,我跟老骆多少年没回来了,就想吃正宗的酱香圆蹄儿了。骆老头护短的很,你伤了他儿子和孙子,他本来是铁定会去找你算账的。嘿嘿,哪知道这么凑巧,吃白食吃到你头上了,吃人家的嘴短啊,要不然,你以为他能跟你就这么了账吗?”
    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海夜灵估计一早就醒了,却像猫儿一样窝在我臂弯里,用一根手指在我胸口画着圈儿。
    一夜的酣睡令我‘朝气蓬勃’,其后果是直接导致我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推到了被子下头。
    我一边感受着某一处的温暖潮润,一边把玩着她一只修长白如凝脂的手,望着窗外午后的秋日阳光,迎来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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