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疲惫至极,四皇子如今还没有醒过来,颜鹤衣的哭声还在殿中,他咬牙道:“她既想死, 就随她去!”转身回了大殿之中。
    剩余的事情, 燕明交给江秉臣去办理, 闻人业看了一眼颜玉, 见她没再说话,也没再咄咄逼人的纠缠此事。
    雨已经停了,江秉臣慢慢的走下回廊, 走到快要断气的江知秋面前,垂目瞧着他, 低声道:“我母亲这一辈子不曾怪过你, 她怪自己命不好, 沦落风尘, 又在风尘之中遇到你,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
    他蹲下身去,江知秋趴在一滩血污之中一口一口的吐着血沫, 吃力的抬起眼皮看江秉臣。
    “你不该那样对待我阿姐。”江秉臣轻声道:“她是个那么好的人,她甚至劝我不要记恨你,她那么好……”他一把抓住江知秋的头发扯的他一仰脸看住自己,“她叫您父亲, 求您放过我们时,您难道不曾有过一丝的于心不忍吗?江知秋,不知道你看着江绮月和江流云万劫不复,会不会有一丝的难过?”
    他看到了江知秋眼底里的愤怒,江知秋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腕,满是血沫的口中吃力的说着,“是我……是我的错,流云……流云是无辜的……”
    江秉臣忽然就笑了,“哦,原来您还是有在意的人。”
    “杀了我……杀了我吧!”江知秋惊恐的看着他,求他让他死个痛快。
    江秉臣轻轻甩开他的手道:“你放心,你迟早要死,却不是现在。我要让你看到江家万劫不复,江流云生不如死,再送你最后一程。”
    江知秋一把攥住了他的袍角,江秉臣却厌恶的踢开他的手道:“给江知秋止血,留下他这条命,我还要再审此案。”
    旁边的守卫低头应是,叫来太医给江知秋止血包扎,江知秋已疼的在地上一阵阵痉挛,几次想咬舌自尽,却都被太医救了下来。
    江秉臣道:“塞上他的嘴,留下他这条命。”他回头看站在身后的颜玉,对她笑了笑,“我先送你回府,你的家人都在等你。”
    颜玉有些犹豫,她想陪着他。
    可江秉臣上前牵住她的手道:“回去吧,剩下的本就是我的私人恩怨,让我亲自来处理。”
    颜玉望着他点了点头,轻轻抱住他的手臂道:“我在府上等你,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江秉臣拥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只是在一夕之间,江家全盘皆输,随着一把大火轰然覆灭。
    江秉臣将颜玉送回府后,亲自带人去将江家相关人等拿入刑部,那江家被江知秋自己的一把火烧的也没有剩下什么,整个江府成为一片废墟。
    颜玉路过时看着满目焦炭,不知为何隐隐害怕起来,转眼高楼塌,当年陆家是不是也像今日的江家一样,一夜之间,满门皆亡。
    她今日是胜者,明日又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江家’?若是有一日圣上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闻人业之女,她与颜家是不是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她不能输,绝对不能输,她要在燕明发现之前就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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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到颜府时天际已经快要透亮,颜家人居然还在等她。
    老太爷与明心老者先睡下了,可颜鹤年与王慧云,善姐儿瑾哥儿都在府中等着她,一瞧见她回来忙迎了过来。
    “你这孩子!这么晚才回来!派人去打听听说江府出了那样的大事还以为你怎么了!”王慧云急的疲惫不堪,“你父亲去宫中几次,都没有准许进去,若不是你姑母传话出来你没事,可要把人吓死了!”
    颜鹤年扶着王慧云的背道:“玉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必她也累坏了,先让她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瑾哥儿已经困的趴在善姐儿身上昏昏欲睡了。
    王慧云让善姐儿和瑾哥儿先下去睡觉,刚要送颜玉回去睡,颜玉却拉住了她。
    “父亲,母亲,我有些事想与你们说。”颜玉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状态不错,便对她们笑了笑。
    王慧云心里却是沉了一下,她担心了一夜的事情还是要来了,她从忍冬那里听的断断续续,那宁小姐来和她谈过,想来……玉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王慧云看了一眼颜鹤年。
    颜鹤年拍了拍她的背,对颜玉道:“先进去吧。”迟早都要说清楚的,不如今夜就说清楚吧。
    三人各怀心事的进了堂屋。
    那屋子里又静又昏暗,王慧云有些坐立不安的多点了几盏灯,就听颜玉道:“我已经都知道了,闻人业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王慧云点灯的手就抖了一下,险些烫到,她忙吹灭了火折子,侧头去看颜鹤年。
    颜鹤年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抬头对颜玉道:“玉儿,是爹隐瞒了你,这么多年你娘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你若要怪就怪我吧,是爹……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
    “我为何要怪您?”颜玉看着颜鹤年笑了笑,“您救了我,又不曾犹疑的养育我这么多年,我有什么好怪您的?”她苦笑了一声:“我倒是宁愿您瞒着我一辈子,永远别让我知道。”若不知道这些,也不会这般心惊胆战了,若她当真只是陆清的女儿,那她如今已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颜鹤年和王慧云惊讶的看着她,王慧云走到她身前,轻声问她,“你……当真不怪我们瞒着你?不让你与亲生父亲相认吗?”
    颜玉抬头对她笑道:“便是知道了,我也不打算与他相认。”
    王慧云讶然,“为何?他……从大巽而来,就是为了找你相认,带你回大巽。”
    “你在怪他吗?”颜鹤年忽然问颜玉,“怪他当年丢下你的母亲,这么多年又不曾回来找你们母女吗?他其实……并不知道你的母亲怀了你。”
    颜玉道:“我知道他必定有苦衷,怨当然是怨的,却也不止是怨,我与他……就像个陌生人,突然之间要我接受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做不到,我也放不下我如今得来的一切。”
    她这一世好不容易保下颜家,又得以以女儿之身参加科举,她若是现在放弃跟闻人业走,她做不到。
    更何况,她如今有了江秉臣。
    颜鹤年有些欲言又止。
    王慧云却是松了一口气,握起她的手道:“其实……其实我之前没让你父亲告诉你,也是处于私心,不想让你离开颜家,离开我们……大巽那样远,你若是走了,怕是……”再难回来了。
    颜玉握住她的手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希望母亲不要嫌弃我,继续收留我。”
    王慧云眼眶就是一红,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喜欢待多久就待多久,什么收留不收留的。”
    颜玉伸手抱住她,却听颜鹤年道:“你可想清楚了?你父亲……闻人业可与你说清楚了?”
    “我与他已经说清楚了,我心意已决,不会随他回大巽的,也希望父亲与母亲将我身世一事保密到底。”颜玉道。
    “你放心,此事只我与你父亲知道,连老太爷都不知。”王慧云忙道。
    颜鹤年看着颜玉,开口道:“你可知当年是你母亲选择留在云泽的?”
    颜玉愣了愣。
    颜鹤年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才又道:“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闻人业他确实害了梦华与陆清,但他当年离开云泽时,确实不知你母亲已怀有身孕,你母亲当年曾写过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有了你这件事,但那封信辗转落在了他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手里,她扣下多年,直到半年之前她重病之后才将信给了你父亲,你父亲是那时才知道你的存在,和梦华向他求助过,你祖母离世,他刚办完丧事就赶来云泽找你了。”
    那屋子里的灯火跳了一下,颜玉慢慢松开王慧云的手。
    颜鹤年坐在那里,将所有的陈年旧事都告诉了她。
    当年闻人业混入云泽宫中探听到了不该听的机密,被追杀出宫,受了重伤,被温梦华救下,将他藏在下人住的地方,照顾他转醒了过来。
    温梦华那时并不知他的身份,救下他是因为他在昏迷之前说,他是陆清的朋友,而陆清是温梦华父亲的关门弟子。
    闻人业与陆清的关系也十分复杂,陆清曾随母亲流落在大巽多年才被父亲找到接回云泽,那些年陆清与母亲过的十分艰难,是闻人业救下他们母子,把陆清当成知己一直养着他们,甚至替陆清母亲过世后,葬礼也是闻人业帮着陆清操办的。
    闻人业对陆清来说,不止是朋友知己,还是恩人。
    所以他得到温梦华的消息之后,毫不犹豫的救下了闻人业,直到闻人业康复,他想找机会送闻人业离开云泽回大巽,闻人业却迟迟不肯离开。
    也是那时候陆清才知道闻人业与温梦华早已情投意合,闻人业甚至提出要带温梦华一起回大巽,可温家如何同意,女儿远赴大巽。
    闻人业不能在云泽久留,便与温梦华约定,他先回大巽与他的母亲说明这件事就回云泽来提亲。
    可他走后没多久,温梦华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是闻人业的,她未婚有孕,不敢与父母言明,偷偷写了一封信托人带去大巽,给闻人业。
    那封信就落在了闻人业母亲的手里,她不止没告诉闻人业这件事,还派人来了温家,当着温老爷温夫人的面说,闻人王爷是不会娶云泽人为妻的,再者她腹中的孩子还不知是不是闻人业的,所以让她先将孩子生下来,到时候验明确实是闻人业的骨肉,就接温梦华回大巽做妾室。
    这样一番话险些将温家两位老人气死,温夫人本就身子不好,一气之下没多久就倒下了,温老爷只这一个女儿,也是捧在掌心里宠大的,闹到这般地步,他又气又怒却又是心痛。
    他给了温梦华一碗堕|胎|药,要温梦华将这不该留的孩子打掉,他愿意养着女儿一辈子。
    那屋里陷入了沉寂,烛火跳了跳,王慧云看颜玉,不敢开口说话。
    颜玉坐在那里听着,在颜鹤年停下来时问道:“她为何不打掉我?”
    “她说……她在要喝下那碗药时摸到了你。”颜鹤年叹了口气,“你是她的孩子,她舍不得。”
    “那后来呢?”颜玉抬头看他。
    后来温梦华悬梁自缢过一次,好在被人发现,被温老爷和拜访温老爷的陆清救了回来。
    陆清得知了此事,是他主动提出愿意迎娶温梦华,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他会视如己出。
    一是为了替闻人业还债,二是……他一直钟情于温梦华。
    温梦华一开始并不同意,但那时温家一蹶不振,温夫人又久病不愈,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眼看着瞒不下去了,她终究嫁给了陆清。
    那之后陆清待她极好,她在生产时难产险些丧命,陆清一天一夜守在房门外,没离开半步,直到她生下来之后,陆清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的不成样子。
    陆清抱着那孩子,像是得了宝贝一般。
    “你的名字,是陆清为你取的。”颜鹤年道:“他说,你是他和梦华的美玉。”
    那之后本该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可是江知秋不知在哪里查出了之前燕明追查的探子曾被抬进过陆府,他借此机会禀明圣上,诬陷陆清与那大巽探子里应外合,里通卖国,并且还找出了曾经给闻人业瞧过伤的大夫作证。
    那之后的事情颜玉已经知道了,燕明抄了陆清的府邸,逼问不出探子下落,满门抄斩。
    温梦华不知怎么逃出了陆府,被颜鹤年救下,将颜玉托付给了颜鹤年,自己回府陪陆清走了最后一程。
    颜鹤年讲完,颜玉半天没有说话。
    王慧云提心吊胆的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她颤了一下抬头看两个人,忙又牵强的笑了笑道:“我没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没事。”
    王慧云心中有些怨颜鹤年为何要告诉颜玉这些,既已是过去的事,说出来于事无补,只能让颜玉徒增烦恼。
    可是又知道,这是她母亲和父亲的事,她该知道……
    颜鹤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么多年……这些事我从不敢向任何人提起,直到闻人业回来找你,他问我,你是不是梦华的那个孩子……他一直很自责。”
    “这么多年,他为何没有回来找过我母亲?”颜玉问他,“就算他没有收到那封信,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答应过我母亲会回来找她的不是吗?”
    “他回来过。”颜鹤年道:“他说,那时他母亲不同意他迎娶温梦华,哄骗他说已派人去过云泽,温梦华已经成亲了。他不信回来找过,就在温梦华成亲的第三天,回门之日那一天,他亲眼看着陆清扶着温梦华回到温家,叫她夫人。”颜鹤年看颜玉,“他误会了你母亲和陆清,没有露面就离开了云泽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故事真长,听的颜玉胸口发闷,外面的夜风吹进来,又潮又冷,颜玉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父亲母亲休息吧。”
    她什么也没再说,出了屋子。
    弹幕里乱糟糟的一片,她回了屋子关了直播间到头就睡,太累了,这几日像是过了一年一般的累。
    她很快就睡着了,那梦里似乎又下起了雨,她听到雨声,梦到许多许多的人,许多许多的画面,直到什么都没有了。
    她睡的昏天暗地,直睡到第二日夜里才醒过来,她昏头昏脑的坐起来看着又下起雨的窗户,忽然特别不舒服,一阵阵的反胃,趴在床上就吐了起来。
    侍候在外面的锦珠听到声音,忙推门进来,就看到颜玉趴在床边几乎要将胆汁给吐出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忙过去,扶着颜玉,顺着她的背,“您哪里不舒服?”
    颜玉只觉得头晕脑胀,恶心想吐,吐的止不住,好半天才喝了口热茶勉强压下去,她靠在榻上恶心的不敢动。
    锦珠看她脸色惨白的样子担心的道:“怎么好好的吐成这样?”她拿帕子给颜玉擦脸。
    颜玉闭着眼忍着恶心道:“不知道,睡醒就这样了,想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只是恶心吗?”锦珠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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