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仪笑了笑,正要应和皇后,心中忽然巨震!
    昏迷……梦里……谢令鸢?
    莫非,钱持盈和自己一样,昏迷中时,看到了德妃?
    谢令鸢为什么同时出现在她们的梦中?她知道了多少秘密?
    。
    从坤仪殿走出来时,曲衷跟在白昭容身后,迎面天地的寒风,吹熄了她们从人间带出的最后一丝暖意。曲衷低声道:“娘娘,您方才,都藏好了么?”
    白昭容目不斜视:“她发现不了。过几日,等着她被问罪吧。”
    她现在心里还揣了另一桩心事。想知道德妃究竟在她们昏迷时,做了什么。她思来想去,唯有明日去长生殿请安,观察何贵妃等人对德妃的态度了。
    *****
    翌日中宫召集妃嫔,去向太后请安。按礼制,后宫凡才人以上品级的妃嫔,都要服正装,去向太后庆贺冬至。
    往长生殿去的路上,星使跟在谢令鸢身边,忽而道:“本星使发现,自从您死而复生后,宫里就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了!”
    他的口气丝毫没有凝重,反而有一种“恭喜您达成了事儿逼成就”的自豪。
    谢令鸢愤懑道:“这是我想的吗?”还不都是天道任务逼的!
    她明明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富有政治哲学的人!
    他们走到长生殿外,远远便看到朱颜殿的宫人。而丽妃从舆辇上飘下来,她披着朱色大氅,像一团跳跃的彤云,站在银白静皑的雪中,惊艳了清冷的红尘。她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德妃姐姐!”
    其他妃嫔聚集于此,不禁讶然,虽然丽妃和众妃关系都不错,但鲜有这么热情吧?
    她们转头,又见何贵妃穿一身宝蓝色大衫,宁静高贵地站在皑皑白雪中,更衬出三分高华,凝聚了世间最美的颜色。见到谢令鸢,也漾起一抹笑意:“德妃妹妹!”
    于是何贵妃与郑丽妃,二人一左一右,挽起了德妃的两边手臂。三妃言笑晏晏,称姐道妹,似乎感情颇好,令其他妃嫔叹为观止。
    白婉仪更是看得心绪起伏难平。
    这一幕,她们恍若看到了天子御宴游乐时,妃嫔们黏在陛下身边争宠……你看偶尔贵妃和丽妃还要争一下,可不是这样么?再看钱昭仪似乎也有点想上去,却碍于自己是皇后派的身份,只得黯然落于众人身后……
    可谢德妃究竟有什么魔力?不就是马球比试,赢了北燕的战神么?啧,似乎这样想来……若当日亲眼见到德妃的英姿,说不定也会被折服呢。
    *****
    长生殿中,何太后尚未驾临。
    这些日子宫里风声紧,宫妃们纷纷闭门不出。只听说十五那日,萧怀瑾按惯例去中宫,却似乎和皇后闹了不快,气冲冲地走了不说,竟然还给中宫禁足,更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
    如今,她们等在长生殿里,有人暗中观察曹皇后的神色,皇后丝毫不见被冷落的憔悴失意,反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看起来容光焕发。
    “今儿只有林昭媛不在吧?”忽然有人问道,随即被身边的人撞了一下,示意莫谈。
    宫正司把消息压着,但是林昭媛被软禁,正是宫里闹出巫蛊传言的时候,众人自然会猜到她的头上。只不过,是真的居心叵测,还是被人陷害,就不得而知了。
    而白婉仪坐在九嫔之二的席位上,看了一眼空着的位置,目光又落在斜对面的德妃脸上。谢令鸢神清气爽,丽妃正柔弱无骨坐在她身边,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二妃一个俏丽,一个妩媚,凑在一起颇为赏心悦目。
    白婉仪又将目光扫向何贵妃。何贵妃坐在曹皇后斜对方,毕竟是太后侄女,在长生殿,可比曹皇后自在多了。她轻飘飘地呷了口茶,对着谢令鸢,施施然道:“德妃,那日北燕球赛,本宫还未向你道贺,这些日子犯秋寒,病来如山倒,好不容易姐妹们都聚齐了,本宫这茶代酒,同贺盛事。”
    几个婕妤也端起手里的茶:“德妃娘娘那日为国添彩,嫔妾们也凑个热闹一敬。”钱昭仪见状,小心翼翼瞅了皇后一眼,也端了杯茶。
    皇后一眼瞥过去,心中压抑住涌动的风暴,却是淡淡一笑,计较着该如何向太后诉说那个祥瑞的梦。
    马球比试、德妃封圣又如何?在子嗣大统面前,统统都是苍白!
    曹皇后这样不屑地想着。未几,韦无默扶着何太后,走出了内殿。
    何太后穿了件彤色织锦缎对襟大衫,白皙的脸颊上,眉眼的蝴蝶疤贴了猫眼绿宝石,映着冬日温暖而不灼人的阳光,有几分缅怀似的光芒。
    太后落座后,目光扫过大殿一圈,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德妃身上。谢令鸢对上了太后的目光,好像在那一瞬间,看懂了她眼中的问话——“那日在梦里的人,是你吗?”
    目光淡淡相交,却蕴含了千言万语。
    谢令鸢心想,猜到这一切的,大概只有太后,还有白昭容、宋婕妤了吧?
    相较何太后目光中的温暖,和宋静慈眼中的温柔恬静,白昭容的神色捉摸不透。谢令鸢对何太后回以一笑,四目相对,竟是温馨。
    曹皇后冷眼旁观,被这温柔凝视,重重一击。
    她抚着心口,暗想,马球比试、德妃封圣又如何?在子嗣大统面前……统统都是苍白!
    她目光转向一贯刻薄的韦无默,发现韦女官看德妃的目光,居然也流淌着徐徐温暖。
    “……”
    在一片道不尽的旖旎气氛中,也唯有武修仪最为镇静了。他低着头,没有看谢令鸢——只要看到德妃,就会想到那个生孩子的噩梦,他这几日每每想起,都有些心神不安。
    直到何太后说话时,他才抬起头,余光却总忍不住往谢令鸢身上瞟。
    谢令鸢也感到武明玦那边若有若无的目光,她偏过身,与武明玦对视了一眼。四目相交时,武明玦有点不自在,目光躲闪着,而谢令鸢冲他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笑容十分荡漾。
    亲眼看了他的活春宫,怎能不回以暧昧一笑?
    武明玦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笑容让他全身一寒!
    。
    冬至前的请安已经是惯例,无非闲话家常。武明玦垂着头,被德妃的荡漾一笑,笑得心中滋味莫名——像是涂了蜜糖,招致爬满了蚂蚁,说不清,说不清。
    请安散了以后,德妃依然被丽妃贵妃拥着。武明玦没有上前,沉默地回了储秀殿。
    他快要走了,眼下正该低调。
    自从得了母亲从府上带来的准信儿后,他那因噩梦而躁动不安的心,暂时得到了平静。离春耕还有两个多月,并不算难熬,毕竟他半年都忍过来了,只要应付好这两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逼仄深宫,滚的越远越好。
    他既有隐隐的雀跃,然而想起宫里这些朝夕相处的妃嫔,她们还要在这里熬更守夜地度过余生,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姐姐,以及德妃……忽然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且是同情与无奈吧。
    。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同情一炷香的时间,酉时许,御前公公忽然来传了旨意——
    “陛下有令,今夜摆驾储秀殿!”
    *****
    经历皇后的算计,萧怀瑾愤怒之余,这些时日也不断反思。外戚与世家的角力,后宫的重重危机……且北燕和谈一事,也让他心中警醒了一番。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太后,也终于想起来,有些妃嫔,他不该冷落着,该去宠幸了。
    虽然心中排斥的厉害,却还是下定了决心。为君者其实是天底下最不自由的人,考量的太多,像是背负着十万大山,踽踽独行。
    至于宠幸哪个妃子,倒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的背后。
    他将目光投向了怀庆侯武家。
    虽然武修仪身量修长,有种英姿勃发的美,然而萧怀瑾却不吃这一套。他有萧家男人骨子里的喜好,一如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是喜欢温柔和软的女子。
    但是他也明白,既然太后安排了怀庆侯府的女儿入宫,必定是有她的考量。无论如何,太后不会害他——不会害他的社稷。
    所以尽管内心抵触,他还是吩咐了下去,入夜,临幸武修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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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储秀殿外,武明玦听了御前公公的通报,怔了半晌,脸色比枝桠上的积雪还白。
    他要侍寝……
    萧怀瑾要睡他……
    现在他不同情他姐姐与德妃了,该轮到她们来同情他了!
    向他通报消息的公公,还以为武修仪是高兴得忘了形,弯着腰笑成了一朵雏菊,提醒他:“娘娘?”
    听音机灵,塞了个荷包给那个公公。武明玦心不在焉地谢了恩,眼前一片茫然,耳边一边茫音。
    待御前的人离开,他思维逐渐清明,果断吩咐道:“听音,你快去丽正殿,找德妃来,今夜凶险,无论如何都要掩饰过去!”
    听音也明白事态严峻,听了主子的吩咐,赶紧往丽正殿去了。
    武明玦神思恍惚地回到储秀殿,思考着对策。
    得知萧怀瑾要来临幸,时辰似乎就过得很快了,一眨眼便到了辛时。武明玦在储秀殿来回踱步,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走入内室,掀开床褥,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天而来——苏绣的锦被下,藏了一大片晒干的大蒜瓣儿和葱根。
    宫中为了服侍皇帝,后妃都是不吃韭菜、大蒜、葱一类的食物的,膳房也不容易寻到这些。武明玦却想办法弄来了一批。
    韭菜不易保存,他弄来的都是大蒜和大葱,晒干后藏在床褥下,就是等万不得已的这一天。
    他视死如归地,先吃了两根大葱。而后掰开一头大蒜,一瓣一瓣,冷静地塞进了嘴里。左手大葱,右手大蒜,动次打次,互相下饭……
    几口下肚,一股扭曲的辛辣直扑天灵盖,灵魂好似经过了绞杀,奋力冲出了躯壳,在空中荡漾漂浮,飘过了沧海桑田,飘过了万仞深渊,飘过了上下千年,飘过了你的心间……
    “圣人驾到——”
    武明玦被噎了一下,捂着胸口,胸腔腾腾烧起了一片火,眼中泛起了泪光,辣的。他赶紧往殿门口迎去,面上犹做梨花带雨的凄楚模样,双眉似蹙非蹙,双目含情非情,气运丹田:“陛下!”
    一股浓烈的蒜味和葱味,自储秀殿中,袒胸露怀地飞向了外面的广袤天地。
    萧怀瑾迈入门槛儿的左脚,差点被一猛子味道顶回去,他不自禁以手遮着鼻端,屏住了呼吸,再次踏入储秀殿,步伐感到了艰难。
    而他的武修仪,正扶着胸口,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他——为何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想来是因思念而明珠双泪垂?
    是了,武修仪得了太后的旨意入宫,而自己一来与太后不睦,偏要冷落着武修仪;再者,武修仪嗓音嘶哑难听,又身娇体弱,他更是想不起来看她了。如今她盼来了自己,十分喜悦吧?
    念及此,萧怀瑾心中油然生了两分愧疚,更为武明玦的泪光浸润,心田柔软了两分:“爱妃怎的这样凄楚,叫朕心疼。”他伸出手,就要为武修仪擦泪。
    武明玦不动声色避开,他辣得直抓心口,漂亮的凤眼都泛红了,眼泪不住地流淌,看起来十分动情。他凑到萧怀瑾面前:“臣妾……实在是太想念陛下!”
    这轻启丹唇间,纯天然的大葱大蒜味,不经任何过滤的,原汁原味地冲入了萧怀瑾的鼻端!
    萧怀瑾眼前一黑。
    在蒜味缭绕中,他看到武修仪拼命抓着对襟上襦,似乎迫不及待要侍寝。她这样热情,本是人间美事,奈何这味道,这嗓音,他承受不起……
    “闻陛下宠幸,妾心甚喜……”武明玦擦了擦眼泪,胸腔总算是缓过来了,依然热辣辣的:“臣妾初次侍寝,还望陛下不要嫌弃臣妾……”
    说罢,他凑到萧怀瑾耳边,吐气如兰,吹了一口“香”风,似是调情。
    “啊……”萧怀瑾欲-仙欲-死地呻-吟道。
    不可言说的浓烈气息,从武明玦口中磅礴而出,犹如万千根利刃,瞬间打通了萧怀瑾的任督二脉。
    萧怀瑾仿佛看到了白云苍狗的蓝天,广袤无垠的大地,天地间盛开了白色的……大蒜,葱花,在风中冲他徐徐微笑。
    他倒退了两步,而武明玦十分体贴地上前,扶住萧怀瑾,又凑到他的面前:“陛下见谅,臣妾嗜吃大蒜,乃是家中习惯。昔日行军打仗时,后方粮草辎重跟不上,断饷一二日乃是常事。臣妾的父亲便与众军士一道,以大蒜、大葱就着炊饼裹腹。臣妾在府上时,家父便以此叫我们忆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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