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从大殿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他自己的院子,他去找了南九,折了根竹条,指着他道:“跟我打。”
    南九按住手往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跟我打!”
    石凤岐吼了一声,也不等南九反应,提着竹条便往南九身上招呼过去。
    南九侧身避让,皱着眉头看着他,石凤岐的气息很紊乱,心绪不定,或者说不是不定,而是狂燥,像是什么暴怒之气在他心里冲撞一般。
    迟归听到外面声响,也跟了出来站在一边皱眉看,南九小师父的武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置疑,就连当年无为山上的艾大司业都要怵他三分,不敢跟他轻易动手,石凤岐藏拙多年,大家也从来没有摸透过他的底,所以他们两个之间武功到底孰高孰低谁也说不清。
    但是在这时候看,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石凤岐这明显是昏招尽出,不像是要跟南九比,更像是要找个人发泄一番。
    南九被他逼得连连避让,到无路可退之时,一跃而起,点过院中竹林时也顺手取了根竹枝,与石凤岐接上了招。
    但是石凤岐的心绪真的是太糟糕了,只图一时发力,其他的根本什么也不管不顾,招式烂得迟归都不忍看,南九几招便占了上风。
    石凤岐越加窝火,狠着眼神跟南九打得不可开交,两人架着竹条僵持时,他沉着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话:“南九,你家小姐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还是全都放在了你身上,所以把其他人都不当人看!”
    “不得辱骂小姐!”南九手腕一璇,手中竹条像是长了眼,猛地朝石凤岐脸皮上抽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在石凤岐脸上打下了一道通红的印子,泛出些细密的血珠子来。
    石凤岐像是被这一竹条抽得定住了般,脸上火辣辣的疼,就像被鱼非池扇了一个耳光一样,他看着南九,咬紧着牙关一言不发。
    南九也看得有点傻眼,虽然他跟石凤岐两个算不得多么深的交情,但是这一路来也算是一直相处着,总归能划进熟人这一圈子里,现在一竹条抽了他脸皮,这是实打实的打脸,南九实在是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这样一招就可以直接打在他脸上,以过往石凤岐的身手,他本是可以轻松避开的,这会儿也有点愣住,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石师兄你怎么了?”迟归见情况不对,连忙跑过来圆场,看着他脸上的血印子,想着石凤岐会不会大发雷霆,要跟南九小师父打个不死不休才算作罢。
    石凤岐却没有理他,瞪了南九一番之后,他狠狠甩了手里的竹条,袍子一旋,他冲进窦士君养病的房间。
    “你站住!石师兄你站住,小师姐说你们都不可接近大师兄!”迟归跑着跟过去展开双臂拦着石凤岐。
    石凤岐抬起手就是一掌把迟归拍开,冷冷地看着他:“躲开!”
    这一掌看着吓人,但好在石凤岐还并未真正失去理智,没把迟归拍出血来,只是把他拍到了一边而已,迟归倒在地上,看着他冲了进去。
    他冲进窦十君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还吊着的窦士君,也不知是跟他发脾气还是跟自己发脾气,冲他吼着:“你起来啊!当年在学院里你身子不是好得很吗?你不是能耐大得很吗?你起来啊!你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让鱼非池替你扛这一切算什么!窦士君,你给我起来!”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啊,你以为我想跟你不死不休地争白衹,我想逼你吗?我有办法吗,你说啊,窦士君!”
    “本来就是无可阻挡之势,本来你们白衹就是一粒棋而已,你以为你躺在这里让鱼非池去挡,就能挡得住这一切吗?你们会害死她你们知道吗!”
    “窦士君,你起来啊……大师兄,当初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白衹,就是不能去别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你在白衹啊?大师兄,你起来,我们重新商量好不好?”
    “大师兄……”
    南九与迟归傻了眼,直直看着情绪失控地石凤岐猛地摇着窦士君的身子,像是要把他叫醒一般,他脸上那道通红的竹条印子越发让他的面容显得激动,甚至有点狰狞,再看到他最后抓着窦士君胸前的衣服埋头在双臂里,像是濒临绝望崩溃的边缘。
    两位小朋友对眼,这跟他们熟悉的石凤岐,太不一样了。
    石凤岐这位小年轻,他与鱼非池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鱼非池是表面无情,内里深情,但是石凤岐是表面多情,骨子里无情。
    这与他的成长,他的出身有关,太多旧事难以深究彻底,但至少从上央对他从小的教育看得出来,上央从来也没准备把石凤岐培养成一个真正博爱的人,他太过冷情,心性凉薄得令人不敢多问。
    只得无为学院那几年,他按着自己的心意过活,没有上央在他身边提醒他,他的身份是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地要害他,不必一直藏着自己内心深处不敢触动的秘密。
    他太珍惜那三年的好时光,生性凉薄的他给了学院里那些旧友他最好的情意,他不曾辜负过每一个人对他的温暖与热情,戊字班的人也好,无为七子也好,司业们也好,他都真真实实地用心对待过。
    所以他对窦士君的感情之深,不输鱼非池。
    在南燕的时候,他就想过,该要怎么面对窦士君,怎么面对他的大师兄,想过该怎么解他之危。
    只是他不是鱼非池,他比鱼非池背负得远远要多得多,他没有鱼非池那种任性的资本,因为他姓石啊,大隋国姓,石,石凤岐。
    这就注定他内心的煎熬要比鱼非池深刻痛苦得多。tqR1
    但鱼非池怎么会懂呢,自己一直瞒着她的事那么多,不能对她说的事又有那么多,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走遍七国,为什么要交遍天下好友,为什么,非得跟窦士君你死我活。
    他所有的痛苦与隐忍在鱼非池平静的面貌下,被全部激发,他觉得,他再不找个人打一场,再不跟人骂一场,他应该要疯掉了。
    鱼非池站在院子里,看着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小竹林,听着里面石凤岐对窦士君的怒吼,她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转身离开,想着他发泄了也好,免得堵在心里太难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但鱼非池无处可以发泄,她默然地垂下眼帘,闭紧了双唇,重新退出了窦士君的院子。
    在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初止。
    初止看着她,面带笑意:“小师妹,可有空与师兄说说话?”
    鱼非池提起心头一口气,笑看着初止:“初止师兄想跟我说什么?”
    “去里面坐着聊如何?”初止看了一眼院子里面,怕是也知道石凤岐正在里面。
    鱼非池步子一错,拦下他的眼神,慢步走在前面:“还是边走边说吧,来白衹这么久,我也都没好好看过这白衹王宫的风景,初止师兄不如陪我一起看看吧。”
    “好,就依小师妹的。”初止收回眼神,与鱼非池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白衹王宫的曲折小径随意走动,都是无心看景之人,所以景色如何他们也懒得作点评,石凤岐前脚刚走,初止后脚就跟上来找鱼非池,也绝非是想她闲话桑麻地叙旧。
    索性鱼非池不爱绕弯子,也就直接问道:“初止师兄找我何事?”
    “只是来问一问师妹,行事是否会与大师兄一致?”初止笑看着她。
    “初止师兄指哪一方面呢?”鱼非池眼神讳莫如深,与初止对视。
    “大师兄将大隋,商夷两国情报互换,以换白衹太平,不知是师妹是否也会如此。”初止说道。
    “初止师兄是想来探一探今日我与石师兄所谈之事?”鱼非池点破他意图。
    “小师妹聪明。”这便是承认了。
    初止想知道石凤岐跟鱼非池谈了什么,他也想知道鱼非池想怎么对付商夷,在初止想来,鱼非池毕竟与石凤岐亲密一些,对大隋有所偏帮便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鱼非池瞒下与石凤岐想谈的内容,就说明她不会跟窦士君一般,以两国情报进行交换而守得平衡,这对商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反过来讲,这对大隋也不是什么好事。
    鱼非池笑得清丽,对初止道:“初止师兄,以往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七子行事风格各有不同。大师兄是大师兄,我是我,我虽要替大师兄完成他的心愿,却不会沿袭大师兄的方法。毕竟他是仁慈善良之辈,可是小师妹我却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跟石师兄谈的是什么。”
    “师妹这是要对师兄有所隐瞒了?”
    “师兄何不也拿出点东西来给我看看,让我对石师兄也能瞒下一些东西?”鱼非池与他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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