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凌晨时分,风和雨都突然减弱了,就像疯狂一天的猛兽暂时放弃驰骋猎杀。
    贡布和雪儿真的要出发了,我和娇妹送他们到楼梯口,贡布终于说道:“娇姐,这里人手少,可千万防备着巫师偷袭。”
    娇妹爽朗一笑:“贡布兄弟,放心吧,我活着,麦子一定没事,无论鬼神妖魔,敢送上门来的,我照单全收。”
    雪儿紧一紧背上的贴身背包,一巴掌拍在贡布的背包上,催促道:“走吧,还有一段路程呢,又不能开车。我姐姐在,还有人能害得了你哥吗?”
    贡布和雪儿从二楼屋后的窗户跃出,消失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我的心也随之惴惴不安。
    狂风和暴雨虽然减弱了很多,雨变得时大时小,可风依然凌厉,城市的积水普遍在一米以上,一般车辆已经无法通行,虽然我们有可以涉水一米五左右的悍马,可娇妹担心我们处于被监视之中,街道上已经没有车辆,开悍马出去太过扎眼,要贡布和雪儿靠早先藏好的简易冲锋舟,假扮成救援巡逻员,在风雨中从香蜜湖赶到南山拳馆附近去执行这场任务,这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就是平日里,也得走上三个小时,我想,这样的天气,冲锋舟也快不了多少。
    感觉茶室突然变得空空荡荡,以前也常常只有我和娇妹两人,可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三楼靠南的这间茶室,布置得非常简单,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陈设。
    繁花似锦的波斯地毯铺满整个四十多平米的茶室地面,墙上挂着她珍爱的收藏品——几套中国刀剑、几张弓弩、几套西方古代兵器,她以前用过的三十公分厚黄色绒面的垫子临窗摆着,垫子上依然是黑檀木的茶桌,靠墙摆着两米多长的南亚风格矮花柜,柜上放着熏香炉。
    东面靠墙的窗下放着整栋楼的监控显示器,这套显示器楼下也有。
    这间茶室里再没有其他任何座椅和摆设,她喜欢这样简单明了的屋子,很符合她这样一个四海为家的女子,不因物品而累赘。
    她也常常在此练功,我看她练功时,她曾无所谓地说过:“麦子,我这样的人,必须保持战斗力,不然我可能随时得去鬼门关报道。”这话我听起来总是感到非常凄楚的,人怎么能始终保持战斗力呢?人都会衰老,还有无法预知的伤病,难道说,她就没准备活到老吗?
    没有想过活到老是什么光景,这样的人生让我匪夷所思,梁凤书常常提醒我:“我们是要共白头的。”而娇妹从不说天长地久的话,在她心中,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浴血磨练中长大,以消灭目标为活着的资本,估计她也想过自己随时会被别人消灭。
    我也觉得,能不能活到老,想是没有用的。今天活得怎么样很重要,世间根本就没有明天,因为每一个明天都会变成今天,明天没有变成今天以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今天好了,明天自然好,今天不好,奋力争取,下一个今天可能会变好。我想,刘邦在建立汉朝之前,难道他就能看到明天吗?那时的他也在亡命天涯,又如何敢幻想自己当皇帝。
    世间的事情,自己奋力去做,能到的就到,不能到的也不必遗憾。我从没有想过黑蟒仔就这样死去,可他就是死了,明天,谁能想得到呢?
    没有一张照片,出门一点戴一顶遮住半边脸的太阳帽,加上一幅大墨镜,这也是娇妹的异于常人之处。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故意不照相,公安局、入境处都有她的照片,照片本身不是秘密,她就是不愿意留影。
    自相机不是个稀罕物以后,人总是会为自己的当下留下照片,这种心态始终伴随着人类的脚印。在没有相机时,通过绘画,通过石刻,通过墓志铭,等等一切方式想方设法在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活着时,好像觉得这些很重要,稍微仔细想想,自己死以后,世界再和自己没有关系,往根上想,都是瞎折腾,还是老子看得明白——顺其自然,老子终究留下洋洋洒洒几千字。
    我曾问过她为何一张照片都没有,她笑着说:“活着时,我自己不用对着自己照片祭祀自己,死后也不求谁祭祀我,照片有何用?”
    “起码可以清晰看见自己的过往啊!”
    “麦子,如果一个人靠看着自己的照片回顾自己的过往,这人难道不是有病吗?自己的过往自己难道不知道?就算是想把自己的过往分享给爱人或朋友,彼此信任交心,三言两语足够,不然,看照片、长篇累述也是浪费精力。”
    她的话听着有些极端,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简单质朴,极其直白的话,全是她对人生积淀的精华,一针见血,一眼而尽。
    以前我和娇妹各位其主时,我带着狡诈虚伪的面具,她也同样如此,那时我们会为一个问题拐弯抹角绕好多圈,自从她选择和我在一起后,再没有那些颠颠倒倒的话,也从不儿女情长地纠缠。
    我走,她起身相送,不问理由,不埋怨责怪;我到,她喜形于色相迎,不问留多久,不计较拥抱之外的任何事情。她英姿飒爽的外表里,真就是一颗潇潇洒洒的灵魂。和我在一起,她的心里是不是真正轻松自在,我不知道,我自己倒是觉得和她交往最是轻松自在,如此美人儿,如此斩断一切俗世的生活态度,如此卑微自己的方式,算得上是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女人了,要说缺点嘛,应该是不能传宗接代了,而我根本就不在乎,常常想,何必非要再带一个人来这世界受罪呢?
    她的烟瘾真是大了许多,我们在一起,非常频繁地依偎在一起抽烟,她点上两支递一支给我,又或我点上两支递一支给她,就好像青烟升腾之间,我们所有的情话都默默交融在一起了。
    雪茄柜里也一直放着各种型号的雪茄,她从前是不抽雪茄的,现在渐渐也爱上了,性感的嘴唇含着雪茄,又总是让我浮想联翩,这或许是每个男人对着漂亮女人会有的下贱想法,虽然她已经彻彻底底把自己交给我。
    外面风雨时大时小,好像歇息好的猛兽随时会再次发作起来。她看出我的担心,其实她也有担心,慢悠悠点上一支雪茄递给我:“没事的,雪儿和贡布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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