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书向我诉苦,说要每天写好几篇稿子,如果不合适,还要修改,写多了,都快不知道写什么了。我知道,她这只是故意找我撒娇,世间每天那么多故事,怎么写也写不完的。又想,可不可以把肖玲玲的事写成一段连载呢,当作肖玲玲的面,我不好说,想着晚上才和梁凤书聊这事。
    小芬也向我诉苦,说她现在完全成了家里的佣人,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清洁,都快变成黄脸婆了。她故意这样说,其实她很开心,陈胖子每月给她钱,晚上时不时来住住,没有任何其它事情,这比她从前在夜店里混,不知道轻松多少倍。
    人的追求总是在不断更新的,日子越来越好,欲望就会越来越大,我们这些人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会更加珍惜生活一些,知道得来的不容易,会尽可能地劝慰自己要知足。我们没有资本让自己的欲望肆意生长,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迈步,随时警惕着下一步会不会是万丈悬崖,又或者是一个圈套。
    自梁凤书成为专栏作家以后,小芬处处以梁凤书助理自居,陈胖子对小芬更加殷勤,就快把小芬碰在手心里不放下,但是陈胖子的工厂必须要他周全,应酬很多,常常回到小芬家里时,已经醉意困顿了。
    陈胖子很注意礼仪,在他喝醉时,只拉着小芬去休息,从不来串门。睡醒以后才工工整整的来打招呼,常常以各种借口送礼送钱。比如说“大作家,恭喜啊,我是太忙,大作家也忙,请客没时间,不过没关系,这些钱一定收下,你们出去好好玩,就当是我请客了。”陈胖子总能找到很多借口讨好我和梁凤书,弄得我们盛情难却。
    小芬在我面前使劲夸肖玲玲贤惠勤快,做菜技术突飞猛进,学什么都快,轻而易举就能超过师傅。
    肖玲玲依然只是笑笑,很是腼腆的样子,总是时不时看看我,眼神里复杂难言,她却什么都不说。
    嬉闹到深夜,我和梁凤书回卧室,因陈胖子没有来,小芬就陪着肖玲玲住一屋,用她跟着梁凤书学的那些文化,教肖玲玲。
    在梁凤书心满意足后,我们相拥着躺在窗边的沙发上,她最知道我,我喜欢在窗边,但是她不知道我能在窗边分辨风的嘲笑声。还有十来天就是中秋节,夜风从碧波绿荫中吹来,带着微微凉意,落地窗大开着,放眼望去,几栋这座城市的摩天大楼在夜幕里显得庄严肃穆,那些或远或近的万家灯火,就像落在大地上的繁星点点。
    面对喧嚣退却的都市,那些夜幕中,有人奢靡浮华,有人踌躇街头,有人在夜色中为梦想继续寻寻觅觅,也可能还有人在彻夜加班,或者有人正甜甜蜜蜜……我想,有没有人像肖玲玲一样,在这都市里活着,却沉沦在过往的屈辱里走不出泥沼呢?
    我建议梁凤书,或许把肖玲玲的故事写出连载,多从积极方向入手,讲述人生苦涩后该有的憧憬,挥动年轻的翅膀,自由的翱翔一回。
    “老是写生活在泥沼的那些人的故事,社里会觉得阴暗面太多不合适,压着稿子不发表,写了也是白写。”说着,她轻叹一声:“唉,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为此还单独花好长时间构思过,就算稿子通过了,要是别人顺着故事联想,会不会有一天成为我们的祸根呢?”
    “老婆,你还真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写啊!改一改啊,讲述一个花季少女被拐卖,辗转三年后,终于逃离虎口,拐卖花季少女的人在警察追捕过程中负隅顽抗,死于正义的枪口之下。少女获救以后,心中重新燃起美好生活的希望之火,用勤劳的双手,让自己再获新生。”
    梁凤书扭头看看我:“哟,可以啊,跟齐爷没混几天,思路越来越有体制味道啦。”
    “不,这,不是为了掩盖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实嘛,况且目的是要让人看到希望,走出泥沼。”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来,写作现实生活题材,应该真挚而贴合真实,再者,如果写作的人都没了节气风骨,文章还有什么意义?胡编乱造欺瞒读者的事我不干。”
    我只得赞美说:“我的老婆就是不一样,将来必成大器。”
    “你少挖苦我,唉,我想想啊,可以变通,用隐语的方式呈现给读者,可是,玲玲的故事,怎么写出来都是满含心酸泪的文章。苦涩味道太强烈,本来大众读者都活得艰辛,为了生活日夜操劳,还老是品读苦涩味道,心不是更累吗?玲玲心中的阴霾,非一篇文章可以撼动的。”
    “那可怎么办呢?”我自己也迷茫了,又情绪低落起来,说:“玲玲也在我们家生活四五个月了,怎么还是那样自卑的样子呢?”
    梁凤书一巴掌拍在我的腿上:“什么意思?我虐待她了吗?还是我待她不好?”
    我马上亲吻她一口,笑说道:“老婆最是美丽善良的,我当然是相信老婆啦!再说了,老婆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一。”
    “这还差不多。”她抿嘴一笑:“我知道,你想让玲玲尽快从过往的阴霾中走出来,我也想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啊!时间,可能时间能冲淡一切吧,我们不急,我们都还年轻,哦,对了喔,你该单独找玲玲谈谈,看你忙的,这点时间都没有。”
    “我是要和她聊聊的,我也一直为这事发愁啊。”
    “这有什么好愁的?这点时间都没有?”
    时间当然是真的,我告诉梁凤书,在监狱里时,我就考虑这个问题了。肖玲玲不惜千辛万苦也要找到我,也因找我而落入待人之手,我想她在心里多少对我还是有怨的吧?也就是我为她报仇雪恨而坐牢几个月,她不好意思再怨我,也承受做兄妹了,单独聊,能聊什么呢?
    我和肖玲玲在异乡巧遇,几年不见,我们要单独聊的话,只有聊我们一起的从前,那样的话,她会不会又觉得我负了她呢?如今我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农村人了,而肖玲玲记忆中的美好全都止步在她离开家乡前,这几年的屈辱根本就不要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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