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那样辛苦,坐汽车呢?那时每逢赶集时,我牵着李瞎子去街上摆摊算命,李瞎子听着别人的夸耀:“李八子,你儿子都这么高了啊!”“李八子,你儿子好标志啊,能讨婆娘了,真是好福气啊!”……
    而我却专注听着别人说外面的事情,有人说坐汽车需要更久的时间,有的汽车中途掉下悬崖,整车人全部摔死了;也有人说,汽车需要翻过很高的山,没到过那么高的山的人,根本受不了,谁谁谁就受不了中途回来了,不回来不行,会死人的。
    小镇上的那些人聊天和传谣言一样,说得唾沫横飞、活灵活现,一个比一个说得精彩,甚至有人顶黄:“李棒槌,你根本就没出去过,你知道个屁。”
    李棒槌昂着脖子,青筋暴起:“我怎么没出去过?你他妈才放屁,老子才回来的,等这阵子忙空了,马上又要走。”
    “刘天棒,你出去也没见讨个婆娘回来啊?”
    刘天棒嘴上叼着红塔山,一脸不屑:“老子才不急,外面婆娘多得很,随便挑。”
    “刘天棒,你家房子都快倒了,那个女人能跟你?吹牛皮不上税哦。”
    “老子的房子倒了关你球事,老子以后住城里去,那房子谁要谁拿去。”
    “刘天棒,你不是跟着老赵扛钢管吗?有那么挣钱吗?哈哈哈。”
    他们胡扯这些我最不爱听,但是我爱赶集。
    初中毕业以前,我也常常牵李瞎子去集上,那时我是躲着别人的目光,害怕别人知道我是李瞎子的儿子,虽然别人一直都知道,每次我把李瞎子牵到时,自己躲得远远的,跑别处瞎逛,到中午吃饭时才买了吃的给李瞎子送去,然后又跑开,等到集上的人快散尽时,我才去牵李瞎子回去。
    那时我很讨厌牵李瞎子出门,自我开始思考问题时,我就想,这狗日的李瞎子以前没我牵不是照样出门吗?为什么现在就要我牵呢?况且你又不是真瞎子。
    渐渐的我明白,李瞎子让我牵着他出门,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李瞎子的儿子,这更让我觉得恶心。
    自我有了出逃计划时,我爱上赶集了,牵着李瞎子也不再怕丢人,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里,这里每一个笑话我的人以后都将不再见面,所以我开始变得坦然。
    我开始守着李瞎子算命,他也乐意我守着他,他说要让我多学习,多听例子,而我喜欢帮他收钱,这时候我才发现,李瞎子很有钱。每逢赶集时,我在一旁观摩和帮着收钱,胆子极小的扣下来,多的时候有十好几块,九十年代,农村十几块一斤很多了,那时的大米才三四毛钱一斤。
    边收钱时,也注意着李瞎子怎么算命,我发现他很少说不好听的话,就是说来算命的不好之处,也都是说以前的,比如说“你小时候有过血光之灾”,“你家里前两年很是不顺”……要说人的以后不好时,一定会补上一个对策,告诉他怎么怎么就能避免那些不好,然后就全好了。
    不同的命收钱多少也不一样,要是以顾客平等来说,这是不对的,都是算命,说的时间也差不多,为何就要分别对待呢?这就像肯德基买汉堡,如果穷一点的人进去二十一个,有钱人去二百一个,这显然行不通,但放在算命上就可以,给钱的人还都很高兴。后来我想通了,就像汽车4s店,比较差的车去保养一次钱少,好的车价格就贵十几倍,抛开所用的量和材料不一样,其价格的比例依然是很夸张的,因为开好车的人有钱,但是李瞎子怎么知道某个来算命的有钱呢?
    通过我的总结,来给儿子算命的都愿意花钱,来给老人算命的不太愿意花钱,来给自己算命的如果是要出门的舍得花钱,问自己家里事情的不太舍得花钱,问婚姻大事的舍得花钱。
    其原理是根据五行对应出生的日期时辰,加上袁天罡的推算办法,要说不准还真不能这样妄断,人本来就分那么些种类,古老的传承就是总结了各种人的各种结果,要说一定准也太过认真了,大原则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古老的算命传承有他存在的道理,人乐意知道自己的未来,哪怕是一点点吉祥的预兆,也能给心中一些激励。而且几千年来,算命也是如现代的统计学、大数据,什么类型的人什么结局,什么类型的人在什么年代有什么样的遭遇,都是如大数据一般统计了上千年。
    李瞎子算命不胡说八道,依照问命人提供的生辰八字,对应他师傅传承下来的口诀,如遇不好的地方,说的时候会委婉一些。有的不说,比如来人是问婚姻,但依照古法推测发现前程迟滞,但问命人并为问前程,而是求婚姻那就只说婚姻合和,说多了徒增担忧。
    李瞎子绝不为了钱而故意违背所测算出来的口诀,他不是一个骗子,他在以古法做工具,为人提供咨询一般。他告诉我,算命术是一个工具,就像柴刀,既能砍柴,也能伤人,依照古法口诀,自己加以委婉的解释是可以的,但绝不能胡编乱造,不然会遭报应。
    正因为李瞎子有原则,所以大家说他算得准,守住原则也就是守住自己的饭碗、自己的名声。
    依照口诀而说,信不信、准不准就让问命的人自己判断,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
    农村里很多人出生时,具体时间记得不准确,就像我,没有手表,没有接生婆,只能推测大概时间,所以李瞎子给人算命要反复确认具体时间,还会问一问出生时天气是什么样,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以此来对比时间是否有差错。
    也有不收钱或者象征性收几毛钱的时候,快死的人不收钱,这是算得极准的,也是获得名声的最好买点,依照口诀,阴阳五行合和机缘已完,生命就快走到终点,这就不收钱了,或者随便对方给不给。如果被算的人又多活了一些时候,他也不会怪李瞎子,他会庆幸自己没死,要是问起来,李瞎子再好话搪塞几句,说积德行善加寿即可。
    有的人不用算,一问他家里情况,就知道有段时间命运悲苦,就像陶春兰,农村里养四个孩子,没有不命苦的,四个孩子都注重上学,晚年肯定享福。像陶春兰那样正在艰难中的人,多安慰和鼓励,象征性收一点钱,她会心存感激。
    李瞎子私下告诉我:“其实人的命不用算,告诉你将来会怎么样也没用,命里早已注定,人一辈子祸福相依,平时多行善积德的人一定能善终。”
    命中注定这件事,不能单一的说是等着命运安排,“命”是指生命的所有,包括性格、为人、做事态度、观念等等,“命”注定了,不会只注定某一方面,一定是生命中的所有因数相配合。
    注定穷的人,也注定他好逸恶、劳好吃懒做;注定败家的人,也注定他五毒必陷其中一二,凡事还得向内看,向内看清楚了,自己也就能算出自己的命运。
    算命以前先默念师傅口诀,默想师傅容貌等,各算命师所用办法根据师门不同而有区别。
    自赵小莲离家出走以后,肖大刚就不去赶集了,所有买卖的事情就交给肖玲玲,肖大刚讨厌别人问他:“大刚,你婆娘写信回来了吗?”这看似友好的问候,却藏着扎人心的针,问候的人一转头就会对旁边人说:“看,就是他婆娘跟人跑了。”“哦,跟男人跑了的赵小莲啊!”肖大刚听到这些很难受,他干脆不去赶集了。
    实在有重的东西要挑到集市上去买的,他带个草帽,把帽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边脸,东西挑到集市上买了就走,也不像从前那样悠闲的逛了。
    自和肖玲玲一起在山坡上过夜守苞谷,我触摸了她的神秘处以后,我的心里一直很纠结,老是想着我走了以后她怎么办?
    肖玲玲却显得比从前更高兴,在我面前时显得更亲近了,好像我们已经是两口子,去赶集时,也不避讳,还时不时的挽起我的手,我们两个在前面走,我的另一手拿着棍子牵着后面的李瞎子。
    三天一次赶集,这是农村的交易盛会,平时寂寞的路上变得热闹非凡,挑东西去卖的大老粗、壮妇女,背着背篓的小女人、老太太,精心打扮过的青年男女,带着孩子的一家大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在这条路上。
    卖东西的天还没亮就去了,为的是占一个好位置;买东西的不慌不忙,要等到街上货物延绵时,才好货比三家;接着赶集去相亲的人,新衣新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衬衣外的上口袋里放上一包好烟,自己舍不得抽,得见了面才拆开来;有人去凑热闹,有人去逛农作物的行情,有的人是去偶遇故人,有的人遇上赶集这天,有事无事必须去一趟……
    集市上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布、针线、衣服、床上用品、家具、电器、竹编、五金、农具、棺材、花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鸡鸭鱼肉,大米面粉……这种都还是正规商品。
    卖跌打损伤药的如演戏一般,连说带唱,吆喝得热气腾腾,犹如那唱得极好的独角戏,笼络大群人围观,久久不散场,卖的都是些无害也无用的骗钱药,看着很是有劲,上当给钱的不少,大多都是老年人。
    耍把戏的偶尔也能看到,唱歌跳舞的偶尔也有,赶集时,如走进了一个麻雀群,到处叽叽喳喳的闹腾。
    那些相亲的,故旧相见的,请客吃饭的,趁机打牙祭的,旧情复炽的,坐在敞开一面墙的食店里,让人看了垂涎三尺,羡慕不已。这样的食店我离开山村前一次没去过,李文白家的孩子就更没进去过了。
    大多卖东西的摊位都是沿街、沿路临时摆起来的,到散场时再收拾离去,留下垃圾遍地。也有诸多吃的临时摊位,各种现煮现卖的吃的香气肆意,我和李瞎子也就是在这样的路边摊吃上一碗麻辣小面,已经是让李文白家的孩子羡慕得很了,他们一次也没吃过。
    自从我不上学了,每次赶集肖玲玲都和我一道去,认识我们的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认识的以为我们是一对小夫妻,肖玲玲乐意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小夫妻。
    狗日的李瞎子也是完全不要脸,别人问他:“李八字,你娃儿都娶婆娘了啊!”李瞎子脸上笑得快炸开了:“是啊!是啊!”
    肖玲玲也很高兴,只有我觉得很是难为情。
    十五岁的肖玲玲已经一米六的身高了,南方女子普遍不高,身材玲珑娇小,肖玲玲这身高随他爸。一头黑发披在肩上,身材玲珑有致,走起来如三月柳枝,小巧可人的鹅蛋脸上,明媚皓齿,少女鲜艳饱满的嘴唇娇艳欲滴,一身碎花连衣裙随风飘荡,咯咯的笑起来时,胸部起伏跌宕,让人看得心潮澎湃。
    很多二流子男人见了都想方设法靠近肖玲玲,说些调戏的话,估计肖玲玲遗传了肖大刚和赵小莲的闹腾劲,她手紧紧抓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在空中胡乱的飞舞着,用她唱歌时嘹亮的嗓子大骂一通。旁边知道的人赶忙给那些二流子说:“他爸打死人,少惹麻烦。”
    如果我也在旁边时,又会有人说:“这个小婆娘惹不得,他老丈人打这婆娘,还被李瞎子这娃儿砍了一刀,人家连老丈人都敢砍,你算老几?”
    肖大刚本就是一个出了名的暴脾气,人高马大,较上劲时,恶鬼都要退避三舍,老婆都被他打跑了,而这样的人被我砍了一刀,我就成了一个好像随时都要杀人的人。
    旁人说得我和肖玲玲俨然是一对贼公贼婆似的,我依然能看见那些在肖玲玲脸上、身上如扫描仪似的目光。
    肖玲玲喜欢吃油炸糍粑,每次赶集必买,买了来,不管有多少旁边人,先挑一块喂我嘴里,然后她自己抱着宝贝似的细嚼慢咽,看我吃完了,再喂我一块。有一次被肖大刚看见,肖大刚恶狠狠的骂道:“狗日的,女大不中留。”
    在我们村里面,肖玲玲无论与我多亲近都没人觉得奇怪,大家知道,肖玲玲是别人不用惦记的了,肖大刚和李瞎子早就是儿女亲家,而且肖玲玲和我李麦子从小睡到大,他们以为我早把肖玲玲的身体占有了,只是年纪没到,还没怀上,也有的人说:“可能跟她妈一样,不容易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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