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妤这才知道,三个月前,墨瑆的两个弟弟以驻守的名义,暗中将这两城布防重新部署,也将一些关键的要职换成了他们的人,不动声色间,清理了绝大部分的细作。
    这峰回路转,让她直发懵,“那宇文邧手中的舆图,其实等同于废纸了?”
    那她岂不是白白伤心担忧了一晚上,还伤了墨瑆的心?
    颜禛低头理了理袖口的金边,才慢悠悠抬头看向她,“这得多亏你,不仅提醒墨瑆增加布防预案,还能预知花神节盛会会出事,无巧不成书,你说是不是?”
    颜妤就知道,他们并不相信她梦中所见的那一套说辞,只是,他们也未曾怀疑她的用意,只当她是知晓了什么,不方便托盘而出。
    墨瑆留在京畿处任职,最大的目的,便是要清理暗藏在大瑨的异国细作。
    能让一个在宫闱之中的公主知晓如此重要的事,便给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他们极力要查处清理的最大细作头目,是在宫里。
    一开始,都以为这幕后之人是裘莲,裘莲的母亲虽是周家女,可她的父亲是邑国平阳侯,何况他们母子一心想夺嫡,勾搭邑国的嫌疑是最大的。
    孰料,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就连颜垣,也都是棋子。
    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看似与邑国没有直接关系的周太后。
    “你的那一份从大瑨到邑国的路线图,给得及时,进一步佐证了靖安侯的猜想,邑国沿途布置了许多的暗桩,藏了不少兵马,这两日会沿着这路线图,逐一将邑国势力清理。”
    被软禁在大瑨宫中的宇文邧,还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中。甚至还在幻想,指不定他能入主这座辉煌宫殿,成为四方霸主,享受着如云的美人。
    听了颜禛的话,颜妤眸光一亮,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原来,她并不是那般没用,她还是帮上了忙!对于上一辈子的纠错,她还是起了作用!
    整件事情中,她做得最错的,是没有像之前那般寻求墨瑆与颜禛的帮助。
    她以为是在自惩,其实懦弱又自私,反而将无辜的、一心爱她的墨瑆,伤得最深。
    那般顶天立地的他,一生光风霁月、碧血丹心的他,他怎么会遇上她这种人?
    不,不是他遇上的,是她硬凑上去的。
    现在纠错,还来得及吗?
    想到这里,她眼睛又红了,什么也不说,提起裙子就往外跑了。
    -
    大瑨校场。
    “点到为止?”
    “虚设军情?”
    “你们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墨瑆冷凝的眸子扫了一圈,“没上战场?没见过战争残酷?这是训战?这是小孩过家家!”
    兵部尚书、各级将领被训得头都低到胸口了,大气不敢出。
    从早晨点兵了后,墨瑆便开始抽检他们日常训练成果,墨瑆严格是出了名的,但今日更加严苛,各大将领与士兵暗暗叫苦不迭。
    “沙场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哪里还有机会像训练一样,可以重来?哪怕快敌人一瞬、胜敌一招,便能制胜!继续,练!”
    “是!”哪怕心里叫着苦,士兵也不敢有半分怠慢,一则是墨瑆是他们的楷模和敬仰的神,二则是他说的句句在理。
    只是,今日的靖安侯,雷钧一般的威压,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
    已经从早上到夕阳西下了,他都好似不知疲惫一般,训练了一批又一批的的士兵。
    展云跟在墨瑆身后,也不敢劝他休息一会。
    单单上午批阅公文,他下笔的每一笔,皆如骤雨旋风,遒健张狂,与往常清超遒劲的笔锋完全不一样。隔着他的字迹,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展云一度以为他随时能仅凭一支狼毫,将紫檀案几给穿透了。
    终于,直到天边浓云滚滚,似乎要下雨了,墨瑆才终于同意收兵。
    颜妤去到京畿处,发现墨瑆不在,得知他去了校场,她也不好站在大门外等着,就进了堂厅等着。
    却发现,京畿处的人如临大敌一般,忙出忙进,压根没空搭理她,她就这样,从日上高空,坐到了夕阳西下。
    在这呆坐的这些时光里,她脑子是一片空白,却又坐立不安,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她不知道见到了墨瑆,第一句开口的,应该是说些什么,或者,要做些什么。
    终于,见到一行身着官服、军装的人正从大门进来。
    为首的是墨瑆。
    身后跟着的人,除了展云、陆圻、兵部尚书外,其他将领,她不太认得。
    见到了他,颜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小手紧张得揪住了裙摆。
    陆圻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在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想来心情不算太差。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进了大门,往左侧的游廊而去,直接往议事厅拐去,没有进堂厅。
    其他都见到了堂厅里的颜妤,但墨瑆的脚步不停,他们也不敢停下行礼,只远远向她点头致敬。
    这时陆圻余光扫了过来,也发现了颜妤,谈话停顿了一下,对墨瑆道:“公主来了。”
    墨瑆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眸光平静得如古井无波,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像没看见她一样,“继续。”
    “啊?”陆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继续延续方才的谈话。
    身后的一众随行官员、将领面面相觑,也没敢吱声,赶紧跟上了墨瑆的脚步。
    他的脚步,连一步都没有停顿,一瞬的卡顿都没有。
    他眼里仿若见的只是京畿处堂厅的牌匾一般,毫无波澜,也视若无睹。
    她原本扬着的笑容,彻底地僵住了。
    从前勾搭他的时候,他也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都没有此刻的无视让她难受。
    心头酸涩得发堵,她却哭不出来。
    很想哭,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只感觉到头重脚轻,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京畿处,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回的靖安侯府。
    就连头顶轰隆作响的打雷闪电,都没能拉回她的注意力。
    等她回到了靖安侯府,进了他们的房间,呆坐了一会,想起他明日要出征,想要给他收拾行李,才发现少了他的一些常用物什与衣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冲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门,进了内室,就见到了他的东西都在,只是不在他们的房间。
    他搬出来了。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墨瑆是真的寒了心。
    当初她接近他,他不愿意接纳的一个很大原因,是认为她对待婚姻如儿戏,就连墨老太君当初都说她不懂婚姻的契约精神,如今,他们都一语成谶。
    她确实太草率了,她看轻了墨瑆,也看轻了他们的感情。
    这样的结局,都是她造成的。
    这般剜心的痛,是她活该。
    她呆滞地走出了书房,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了她的身上,好似没有感觉了一般。
    流萤见她这模样,心急了,转头进了屋内拿了雨伞出来,给她撑上。“公主,雨太大了,躲一下吧?”
    她轻轻推了推开,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走开,让我静一静。”
    入秋的雨,有些冰凉,流萤生怕她着凉,难得地违背了她的命令,只退开了两步。
    见流萤与侍女只退开几步,她缓缓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们,“本公主说让你们退下,没听到?”
    一行人急忙退到了屋檐旁,也在雨中陪着。
    她缓缓向杏树走去。
    当初她就是在这棵树下遇见的墨瑆,那是还杏花微雨,如今已结满了黄金的果子。
    春华秋实,像是一个轮回。
    她却无法与他走过春夏秋冬、看尽朝烟夕岚。
    缓缓摘下了一颗黄杏,轻轻尝了一口,还未成熟,很生硬,酸涩味像极了心底的滋味。
    她再也忍不住,手心里还紧紧拽着咬了一小口的杏果,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
    旁若无人一般。
    嚎啕大哭。
    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她再也无所顾忌,放肆地将心底的那难受的滋味,全都宣泄出去。
    墨瑆走进了蘅苑,就听到了她那哭声,心口也像是被人用力揪拧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本不想再管她的了,当听到了屋外雷雨如磐,他竟然担心她会像那夜一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担心她会被雨淋了。
    鬼使神差地就扔下一众将领,赶了回来。
    没想到,这姑娘,不是在街上淋雨,而是回到自己的府里淋雨!
    顿时气得无话可说。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才这般拿她没办法!
    撑了伞向她走去,在她身后的位置,停驻了脚步,无声地把伞遮在了她的头顶,替她遮去风雨。
    整个伞,都倾斜给了她。
    似乎感觉雨停了,她抬头往天看了看,就见到了一把水墨山水画的纸伞。
    “我不是说了,让我静一静吗?!”她还没哭够呢,心里还是很难受。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来人。
    见到墨瑆正垂首看着她,眼眸里情绪不明。
    她怔讼地仰头望着他,他的眸光里,倒影着她的身影,满满是她。
    一瞬间,泪水又模糊了眼,她怕看不清,又怕是幻觉。只敢眨了眨眼,没敢抹掉。
    生怕泪一抹,他就成了幻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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