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策论其实是最难的,它并不是难在辞藻上,而是难在见解上。考试中的年轻童生读书用功,自然没时间去接触时事,他们是标准的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让他们对时事发表见解,太为难他们。
    这也让年纪更大的童生有出头的机会,他们多数成了亲做了工,虽然同样稚嫩,却比少年人好了许多。
    比如有道题目,几户穷人无法按时上缴税赋,家贫无以为继,但税赋不上缴同样有罪,问如何处理?
    没遇到这种事情的人当然麻爪,逼吗?逼不出来税赋来,不缴?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曾湖庭提笔就写,建立一个完整的制度,以工代酬。如果是真心缴不出赋税,自然愿意用这种方法一试,如果是想躲税,面对繁重的劳动,衡量之下自然会缴税。
    剩下的几道题对他也不算太难,就是不了解,也能沾着点皮毛写上。
    第三场考试是要在考场过夜的,棉被由考场提供。军士收走试卷后,就送来棉被。
    曾湖庭接过棉被先打个喷嚏,被上面的霉味一熏,不舒服的揉着脖子。他掂起棉被拍拍,扑簌簌的往下掉灰尘。
    ???
    这绝对是往年的旧被子,还在库房里放一年的那种。
    想想也是,考棚还有打扫的必要,被子只能扔库房,还晒什么?
    他只能勉强把被子搭一半放一半,自己动手拍掉上面的灰尘,竖起耳朵一听,周围全是啪啪啪拍被子的声音,一时之间组成一曲交响乐。
    他啪啪啪几下,隔壁也啪啪啪几下。拍着拍着还小声唱了起来,“弹棉花,弹棉花,我会弹棉花...”隔壁记不住调了,反复唱着那一句。
    曾湖庭扑哧一声笑,相邻的几个棚子此起彼伏的笑,又强行按捺。走到哪里,都不缺乏苦中做乐的精神。
    被子掸好灰尘,湖庭拆下书桌拼在一起凑成床板,他用外袍叠起来做枕头,其他衣服系的严实,把被子盖到胸口,极力避免那股霉味窜进鼻子。
    明天出去第一件事情绝对是洗澡!
    曾湖庭胡思乱想,一边控制让自己入睡,明天精力不济就不好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后半夜,周围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有人小声的喊着,“漏水了!”
    考棚多少年才修一次,漏水常见,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前几天都没事,最后一天偏偏下雨。
    大家都没了春雨贵如油的吟诗兴致,半夜起来抢救自己的考棚。
    曾湖庭抬头一望,棚子东侧面正巧滴着水,已经打湿半截被子,无奈之下,只能挪动位置,缩在右侧面,趁着天色没亮再休养精神。
    再有一个多时辰,考试开始,天色不仅没亮,雨势也越来越大,空气里弥漫水汽,军士们穿着蓑衣打着雨伞来送考卷。
    曾湖庭看那些军士漏出来的袍子,突然出现了一个颜色不同的,他猜应该是主考官。
    主考官看着这雨势,心急如焚,本来测算过天气,怎么会突然下雨还下的这么大?
    如果继续考试,不知道那些年久失修的考棚能不能撑住?
    曾湖庭拿到考卷后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他记得考试有规定,不到时辰绝对不能开贡院,就算考生生了重病也是如此。如果半路考棚塌了,考生还能继续考试吗?
    因为有这样的疑惑,他抓紧了时间看试卷,带着紧迫感尽力答题,原本的时间足够打了草稿再写,现在他也只能写上粗稿,然后誊抄时写好。
    耳边带着哗啦啦的雨声,贡院外等人的也焦急的很,茶铺子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雨势,掌柜的招呼他们先躲进客栈里。
    曾丰年看着串成一片的雨帘,急的不行。他是从科举上苦熬过来的,深知环境对考生的影响,碰到脏号臭号都会让实力打折扣,更何况是雨号呢!
    如果考试紧急中断,如果雨势加大怎么办?
    “老人家,快进来躲躲雨!”客栈的掌柜正在招呼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撑着半破的伞,迟疑着不肯进来。
    曾丰年起初没细看,目光转过来后越看越眼熟,这不是之前在驿站碰到过赶驴车青年的母亲嘛!会在这里碰头,大概那青年也是今科的考生。
    他对老妇人说,“老夫人先进来吧,掌柜的不收钱的!”
    掌柜乐呵呵的答应,“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躲个雨凑到一块还热闹!”虽然客房收费贵,他家客栈的其他服务却很到位。再说了,谁晓得那片云彩有雨?说不定就有谁家的考生考中呢?他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老妇人这才进了客栈,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独个待着,掌柜的也催促,反而端着热水,把躲雨的人照顾的周周到到。
    热水是免费的,客人又走不掉,中午必定在这里吃饭,说起来还是他赚了!
    曾湖庭开始全力答题后,就没空留心周围的环境,他一边全力思考一边奋笔疾书,没注意到考棚里进水了。
    天字号考棚在最东面,也是整个贡院地势最低洼处,排水不及,积压的雨水已经倒灌进来,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纸笔时,鞋底已经沾湿了。
    昨天只是漏水的左侧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淅沥沥淅沥沥,不停昭示自己的存在感。曾湖庭抬头看,周围的考生拼了命的写字,完全顾不上其他。
    考棚顶端军士们正在不停的舀雨水,赶不上下雨的速度,再听听雨声,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曾湖庭一边检查一边用草稿纸叠成一叠扇风,加快墨迹的干涸,等他刚刚把所有纸张叠好放在一边时,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他左侧的考棚哗啦一声倒塌,里头的考生一脸懵逼,然后猛的扑上去试图盖住试卷。雨势这么急又如何盖的住,大半的纸张都湿了。
    “不!”
    考生绝望的哀嚎,他才刚刚写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把试卷收起来。
    主考官拉住绝望的考生,用雨伞遮住他,严肃的说,“快去没塌的考棚,把你的试卷重新写一遍!还有一个多时辰!还来得及!”
    考生来不及悲伤,抓起白纸和试卷就换到前头的考棚,主考官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让军士专门守着他防止作弊,对其他考生沉声说:“写!”
    “这场考试是为了你们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每当我试图揣摩出题人意图时...
    我知道了!他想让我死!
    第26章
    主考官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有一处考棚塌陷,曾湖庭听着噼里啪啦响起一片的声音,猛的抬头,塌陷蔓延到他所在的地段,漏雨的那处哗啦一声倒塌,半个屋子倒了。
    曾湖庭只觉脑后一阵奇异的风声,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站在了墙体的侧面,眼睁睁看着木板倒下来,正巧砸到他的脚边。
    他倒吸一口气,刚才要是晚几秒钟反应过来,这板子就要砸到头上了。
    主考官一看他愣神的功夫,这边又发现一起倒塌,不觉头痛。考棚的安全是知府负全责,发生这种事故,他跑不了干系。
    如何处罚都是后话,现在只能等勉强捱过考试时间,千万不要再出事了!想到这里,他抬手看躲过一劫的考生,“无事?”
    “无事!”曾湖庭答应到,去看桌上的考卷,万幸他已经整理好放进盒子,棚子倒塌并没有造成影响。
    “大人自便,学生已经答完题,不需更换考棚。”
    主考官点点头,现在考棚不足,他省一桩事,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巡逻,主考官安抚好考生,转道去了其他地方。
    曾湖庭看着天色,有些担心济庭,他那边会不会出事?
    殊不知济庭也在担心,他们玄字号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雨声,还有军士们急切的巡逻,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发生什么事情。
    好容易等到考试时间结束,铜锣声在众人耳中如闻天籁,纷纷等着收卷密封,密封好之后,这才冒着雨出了贡院。
    贡院外圈,等候的亲朋撑着雨山,眼睛紧紧盯着大门,朱红色的大门一开,纷纷欢呼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鱼贯而出的考生们大声喊着自己的亲人名字,集合后搭乘马车离开,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府试总算是结束,是好是坏,就留给以后的自己操心吧。
    曾湖庭出来的早,在屋檐下等着济庭,济庭急急的出来,一碰面就问,“没事吧?”
    “我听到天字号那边好像有棚子塌了,吓死我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啊!”曾济庭紧张的四处检查,生怕发小被砸到。
    曾湖庭自然不会说什么,“是我隔壁的考生,眼瞧着就这么塌了。”
    曾济庭唏嘘,“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的。”
    曾湖庭在心头想,这恐怕不是意外,府试前都会检查整修考棚,漏水可以,却不会塌,这里头肯定有人偷工减料没查仔细,又碰到难得一见的大雨,怕是要遭。
    不过嘛,跟他关系不大。
    贡院外只有攒动的人头,曾湖庭等到人群散去,才看到一边等候的父亲,撑着雨伞急急的走上来,“没事吧?我们在外边担心坏了,考试还顺利?”
    “顺利,顺利,回去再说吧,还不知道要下多久雨。”曾湖庭接过伞。
    “马车在那头,下雨了马车可不好租啊!”曾宣照叹息,“多花了一倍的钱。”都知道下雨又赶着回家,自然要涨价。
    曾宣照真是心疼银子,来了府城后多花了多少冤枉钱!
    他们雇了两辆马车,济庭和他父亲已经先上车,湖庭正想上车时,余光看到有个青年急急上前拉住一位老妇人的手,“娘,你怎么赶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客栈吗?”
    老妇人说,“你最后一天考试,突然下雨我不放心。”孩子什么都没带,做娘的自然担心。
    青年急的跺脚,娘年老体弱,又是大风大雨的天气,他们难道只能等着雨停吗?
    “这位同科,要不送你们一程?”遥遥的传来一句问候,青年抬头,街道的拐角有两量马车停在一边,后边那辆有人探头正在跟他说话,两人的目光一碰撞,青年连忙点头,撑着伞遮住娘的大半,急急上了马车。
    “多谢多谢!”青年一上车,一连声的道谢。
    “相逢就是有缘,不过是搭个马车而已。”上车之后,作为家长,曾丰年温声道,他认出那老妇人就是之前在客栈碰到的,果然他猜的没错,是考生的同窗。
    曾湖庭刚才碰巧看到那青年,很快认出他就是那个“七文钱”,说不定他们还是同乡,于是主动邀请搭顺风车。
    曾丰年也点头同意,于是他们上了车。
    “你们去哪座客栈?”
    “城北的如意客栈。”青年回答。
    如意客栈距离曾湖庭他们租住的客栈不过两公里,十分顺路。他告诉车夫地址后,车夫一扬鞭子,青蓬马车哒哒哒踏进了雨帘中。
    这马车颇为小巧,搭乘了四个人难免就走的慢些,风时不时吹开车帘灌进来,雨水打湿了脚面,曾丰年才发现,孩子的靴子都湿透,正一滴滴往外冒水。
    贡院里比外头还严重呢,他心头一紧正在发问,发现湖庭使个眼色,他只当有外人在,闭上嘴巴。
    曾湖庭笑着问,“这位同科,还没请教你....”
    “在下陶兴。”
    “陶兄!我名曾湖庭,看陶兄比我年长,叫我湖庭就行。”
    这名叫陶兴的青年点头,“湖庭。”
    两人都不是很熟悉,只能清淡的聊着天气。但是曾湖庭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很耳熟,迟疑着问,“我听着陶兄的口音,似乎是呈州的福城县?”
    陶兴诧异的点头,“正是。”
    曾湖庭笑逐颜开,“那就不会认错了,陶兄怕是今科县试的案首吧?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就是想不起来。
    “湖庭莫不也是福城县人?”
    “巧了巧了,居然还能碰到同乡!我正是来自福城县的青平镇。”曾湖庭回答,他乡遇故知啊。不过他早该想到的,他跟陶兴都是走的官道来,同乡的可能很大。
    陶兴的神情放松了些,“我是在青平镇十几里外的同乐镇。”两个镇子相差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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