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莱树上,那女子依在树枝上,慵懒的伸出一只手抚了抚云莱树叶,柔柔软软的,绵绵密密。树下草长莺飞,野花盛绽,各色争艳。唯有那一抹白色像是世间遗落,在树上孤寂沉睡的花朵。
    不远处,在慵懒柔和的光下走来一个人,看起来甚是疲惫,满脸愁容,她的脚没有停下,越过脚边的草,听不到虫鸣,看不到眼前究竟有什么,盲目的,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那片草的尽头,那光的尽头。
    云莱主往生,有魂入地府,过孟桥,过黄泉,定功过。有罪过者入地狱,有功德者入云莱。独木渡星河,云莱为岸,春暖花开,流光四溢,九天落霞,生息往复,时回九转。云莱尽头便是往生,舍前世忘红尘,来世…再不相识。
    她看着人来人往,早已记不清那些脸了,她别过脸仰面朝天,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变,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
    “你在做什么?”
    她好奇的别过头,竟看见一男子站在树下仰面看着她。那脸上有些血迹,染了他的面容,却增了丝妖异。
    “自是看星星。”她忽的坐了起来,支着脑袋瞧着他,“你是什么?”
    他皱了眉,不能理解,这里四周环草,春暖花开的白日模样,为何……
    “看什么星星?我是……是………”“好,我知道了。”“你知道?”
    她跳下树,边走边道,“这是常事,我知道你是忘了,对吧?”他点点头,想起来又道,“你还未回答我,看什么星星。”
    她顿了顿,坐在树下,“传闻人世间也是一片星河,想是与渡你们来时的星河一致。你扰了我的清梦,我方才还梦见在人世间看万里花草呢。”
    他含笑陪她坐下,“人世间哪里来万里花草”。她一恼,像被人捉住了短处,“我说有就有,你就是见识短浅,从未见过。”
    他坐了好一会儿,她一拍脑袋才猛的想起,“你…你是如何过来的?”他见她如此害怕,惊恐,“你怎么了?我自是……是走过来的,四处无人,我望了许久才看见这里有颗树,才见到了姑娘你。”
    她皱紧了眉头,“走过来的?这不对呀,完全没道理,按理说过孟桥,渡黄泉,再渡星河,应是往生,为何会有意念?属于这个人的意念。”他听着她说了一堆,只当她是胡话,却也听出她有疑惑。
    “姑娘是有不解?”她蹭的离他远了好多,“你,你你别靠近我。”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姑娘你为何?”她苦恼的拍了拍脑袋,究竟哪里出错了?
    随后她手一伸,袖中出来丝带,缠在他的手上。她离他几米道,“你拉着丝带跟着我,不许乱跑,我得去找原因。”他捏着手中的丝带,不明所以,乖巧的点点头,“好。”
    走了许久,她来到岸边,看着星河,河面宽阔平坦,什么也没有,她朝着河面呼喊,“青官!青官何在?!”河面上没什么动静,她不死心又道,“杳杳,杳杳何在?!”河面依旧平静,毫无波澜。
    她哀叹口气,坐在岸边,“罢了,正要找人时不在。”转头看向他道,“你坐下吧,再等一会儿。”他闻言就在她身边坐下。
    “你看眼前的星河,可与人世间的一般无二?”他看着眼前的星河,如水般流淌,璀璨夺目。“人世间,人世间的星河在头顶上。”
    她闻言向上看,头顶上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终日往复,“哪里来的星河?那,人世间没有万里花草?”“自然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那岂不是无趣?连花草也没有。人世间如此让杳杳向往,到底有些什么?”他摘了身边的草,揉捻着,“人世间,必是有人,不止是草,还有水,山,树,湖泊,江河,海,还有兽。”
    他将揉捻的草放在鼻尖微嗅,“人世间的草有芳香。”她疑惑,“芳香?何为芳香?”她接过他手中揉捻的草,学着他的样子,微嗅着,“这是芳香?为何我闻不到?”“这草倒是奇怪,丝毫没有气味儿。”
    她怅然若失,“芳香,是什么样的?”“若有一日,你去了便知道了。”她怔愣了会儿,自她记事起便是在此,从未离开,当真有一日可以去人世间吗?
    “姑娘你怎么了?”她回过神来,“没事,你给我讲讲人世间的事情吧!”“那,姑娘想听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他思索片刻,“人世间的星河并非在脚下,而是在九天之上,人们还为那些星宿取了名字,人世间并非只有花草,还有巍峨的山川,宁静的湖泊,一望无边的海洋,而又不乏虫鱼鸟兽。”
    她托着腮,“如此多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岂不是大乱?”却听他轻笑道,“人世间自有自己的规律,掌权者以律法约束,大千世界自有道法约束。”她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可还记得生前做了什么?入云莱怎有血腥。”她伸出手,在他震惊的神色下,擦掉了他脸上的血渍。他微微低头不敢看她,“我不记得……我应当不是……”
    她细细打量着他,一身黑色锦衣嵌着金丝,成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手腕处紧扎着,发丝如墨散在他的肩上,轮廓清冷,脸颊上还有半退却的血迹,变得绯红,挺拔的鼻梁,薄唇,细长的睫毛,眼中流光移动,看着眼前的星河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收回目光,眺望星河,“不过自是来了云莱便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姑娘很是向往人世,为何不去瞧瞧?”
    她一愣,很向往吗?是有些向往的,表现得如此明显吗?她才不要呢?!撇撇嘴,“我才不呢!我最不喜欢人了,又笨又麻烦,活得也不长久,云莱可堪称仙境,乃魂之所向,又怎会向往那人世污浊之地?”
    他不禁没反驳她,还点头赞同,“也是,人世污浊,姑娘去了倒是没了姑娘,云莱才是姑娘的归宿。”她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有些落寞。云莱,归宿自是云莱,亦或是云莱是她此生的归宿。活得太久了,久到不容置疑。
    不远处有一人撑着独木舟,缓缓而来,舟上有两人。舟到岸边停了下来,姑娘穿着水青色的襦裙,长发疏懒的簪了半髻,目光炯炯有神。
    下了舟后,她身后那人就直直的向着云莱尽头走着,眼眸无光。他疑惑不解,不明白那人为何这样做。
    “云笙,你怎在此处?”云笙无奈的瞥了瞥旁边的人。杳杳看着这个人,只见那男子全神贯注的看着走向云莱尽头的女人。
    “杳杳,他有自己的意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啊!快给我想想办法。”只见杳杳冷静道,“你先别慌。”
    只见杳杳一个术法打去,他头向前冲了一下,晕晕乎乎的转过头来看着两人,“姑娘……”两人左瞧瞧右看看,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这也没问题啊?!就是痴傻了些。”杳杳扯过他,对着云笙道,“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你带他去就行了。云笙扁了扁嘴,“好吧。”
    “姑娘又要带我去哪儿?”云笙叹了口气,“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等她觉得差不多了,她指着远处道,“去吧,就是那边,尽头就是你的归途。”
    他看了眼远处,又看了眼她道,“那,姑娘,我就告辞了。”
    她点点头,“去吧,去吧。”
    她无聊的靠在云莱树上,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姑娘,姑娘,为何这路没有尽头?”
    云笙睁开一只眼。这还没有坐热乎,这人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正欲开口。她不耐烦的挥挥手。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我就还不信了。”
    她气冲冲的走向那面光障,朝着身后的他道。
    “看着我怎么做的。”
    心头不住叹着气,现在这些人,愈加愚笨了。她倒是没见这后面是怎样的。这若是把她给搭了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抬起脚正要一步踏入。转头看了眼专心看着的他,缩回了脚。
    “你快过来呀!”
    他闻言过去,她见他慢吞吞的。连忙拉住他,他似有些害怕。她径直走到他身后,看他离光障不过一步之遥。时机到了。她将他一推。
    他顺力前冲,想抓住什么试图让自己停下来。恰巧抓住了她的衣摆。
    “诶…你!…”
    随后就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光障,被吸入了漩涡之中。
    顾云笙年芳十八,一岁时便能说话,两岁时便能识字,三岁时便能写字,五六岁时,出口成文。句句为诗,长安出神童,神童在顾家,顾家有女名云笙。
    深色衣衫的男子咂舌摇摇头。
    “只可惜,佳人芳华易逝。年芳十八竟未嫁人。北钰,你在想什么呢?你怎这般看着我?莫不是……?”
    只见深色衣衫的男子两手抱在胸前,一脸警惕,又有点害羞的看着坐在面前的男子。试探的问道。
    “莫不是你真有龙阳的癖好?”
    眼前的男子一定不定的看着他。怨他似的。
    “云笙才不是你说的那般。”
    “怎么?二……”
    “咳咳……”
    他立即轻扇自己嘴巴,朝门看了眼。
    “北钰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羡北钰眼眸瞥向一边,端起茶水,浅啄了一口。没理他。
    只是羡北钰这个样子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都说南国皇子羡北钰,不喜女色。就连做为他的好友,他也一度认为。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栽倒了顾云笙手中。
    这也真是奇了个怪了。他家是世袭将军是他自小的伴读,却不知这二皇子何时认识了顾云笙?还生出了爱慕之意?!
    羡北钰看着他愁眉不展。大概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宁家祖辈都是扶持皇室的,也不怕他生了别的心思。只是,就怕他太为自己着想。反而害了云笙。
    他清冷的眸子澄澈如水。朝他道。
    “自是喜欢,此般人才,若是嫁人倒是可惜了。”
    宁落萧听他这么一说,眉就舒展开来。斟酌起他的话来。
    “……是,倒也是。北钰想得最是周全。”
    他表面上是认同羡北钰的话,可他的心里却又是半分掺杂的。临了还不忘补一句道。
    “这顾云笙倒是一个奇女子,一心修行什么仙佛之道。如若不然这顾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怎还会待字闺中?”
    他隐含的意思是。北钰你想要,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啊?既然她无心,你若是有这份心思,趁早断了这份念想。若是没有,就当听个茶饭后的闲闻罢了。
    羡北钰淡淡道。
    “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若是有心考取功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宁落萧打消了顾虑,冲他点点头。毕竟顾云笙这性子,就算再腹有诗书,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只是老死在顾府。更谈不上与北钰有一星半点的交集。
    若他真是要为此事担忧,倒显得杞人忧天了。
    羡北钰看了眼天外的云彩,放下杯子。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宁落萧听见这话只是愁闷的看了眼外面的天。朝他点了点头。反正每次都能被羡北钰说中,就算现在外面什么也没有,一会儿也会大雨倾盆。他也只能笃定的跟羡北钰走。
    他因为这事输给羡北钰好多宝贝,之后再不敢怀疑他了。曾记得有一次他问羡北钰怎么知道的。羡北钰往天上一望,说,看见的。
    “小姐,我们该走了。再不回去,老爷该生气了。”
    只见桌上伏着一位白裳女子,正听得起劲时,眼里闪烁着光彩。一手扯了扯丫鬟。
    “翠儿急什么?快坐下来一起听听。”
    翠儿哪敢真和她一起纵容啊?那回府受教训的不还得是她。所以,翠儿只得无奈道。
    “小姐,说书的哪有说得完的?咱下次再来,成吗?”
    只见她动也不动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翠儿愁眉不展。
    “翠儿说不过小姐。”
    顾云笙手里剥着花生,吃了两粒。
    “翠儿,出来不易啊!现在回去,再出来就不知是何时了。”
    虽是这么说着,她却还是起了身。方才不过是慨叹罢了。这刚走出茶楼门口,对面就有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缓缓向皇城驶着。
    翠儿看见顾云笙若有所思的看着,便笑着道。
    “这呀,是二皇子的马车。”
    顾云笙收回目光,朝翠儿点了点头。向着顾府的方向走了。
    这二皇子,与她颇有渊源。若不是因为他,她还不能来这人世间走这一遭呢?!不过,她未料到他竟然有帝王命。
    先前与他相遇之时,倒是丝毫没察觉他有什么不凡之处。只道生得俊美,眉宇间英气非凡,如今倒不知是天上哪位贵人。
    这便也罢了,原以为再不会与他相遇。却在五岁时又遇到了他,那时,他不过一个走失掉河里的小娃娃。却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他,更没想到当年她救的那个小娃娃变成了如今的二皇子。
    这人的命理,实在太乱,命运多舛。不过这才是人嘛,若不是如此,这说书先生的故事怎会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好在那年她救了他。她倒是不欠他什么,若是往后因果清算起来,她也不至于落得太惨。这失职却是躲不过的。
    她得好生想想该如何应付了。
    回了阁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烟雨飘渺。长安都城都笼罩在这雾色中,与平日里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脸,遥望天际。此时的云莱没了她,该还是那般样子吧?该玩的也玩了,该看的看了,该吃的也吃了。这离回去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呢?
    都说人这寿命至多不过百余来年。如今她年芳十八,这离尽头倒是早得很。在仙境中没时间概念,不过一日复一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倒没觉得快与慢。几万年不过一晃就过去了。
    而如今不过百余年,竟是掐着手指算日子。难啊!
    此时的云笙虽入世,却不过走马观花一般,如同局外人,但她没料到,她会入了这一局,与这一局中人牵扯不断。五年后
    本是短短几年却能让这人间翻了一番。花开复花落,草长复草衰,牡丹又是一季红,柳树又是一新绿。那花,那草,那人却不似原来那般了。
    原来的帝王陨了,如今在位的帝号是北。北帝羡北钰,是他的这确实不用说。他倒也是一位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妥妥帖帖的,乃民心之所向。
    不过这些乃是浮云,于她来说世间万物乃至众生,不过是万象罢了。来此一历,大多长的都是境界,参悟得多境界也就越高。至于修为术法什么的就要看你历了些什么?
    她心气儿不高,一来不想要那些修为术法,毕竟守护云莱是她的职责,她是注定与云莱绑在一起了,修为术法于她着实无用。二来这人世间劫难太苦,她宁做渡化者也不要做被渡者。
    只是,她越是想要波澜不惊,平安顺遂的过下去,上天就偏不如她的意。
    二十三也未嫁的她成了京都的笑话。这年她终于劝好爹娘,送她去寺庙清修。恰巧也是这一年顾家出了变故,她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顾家历代从商,但能在京都落脚,可见非同一般。只因顾家做的是皇商,给皇宫里的娘娘贵人们提供首饰配饰什么的。偏就这一年,被人举报作假,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丝毫不容顾父辩解。
    这么。她自是不知道真假。可明眼的人都知道,顾家只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么几年的皇商何必作假?又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日,她随顾父应皇旨朝圣。又见到了他,如今的他没有半点稚气,分寸拿捏得当,说话也十分中听,倒像是一个明君那么回事。
    对她们说的也无非是些信任之词。直到他说出了想好的对策。
    “顾家历来是为宫中办事,实不该落入如此境地。此处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委屈了云笙。”
    她抬头,不顾宫中规矩,一眼望入他眼中。他却也不闪不避,任由她看着自己。
    “云笙的才华京都尽知,若是为朕的皇后,自不会有人再生疑,顾家也可因云笙保全。”
    他想得确实仔细,一来他后宫无人,她既有才华便能让那些想塞人的大臣住了手,也住了口。二来顾家确为忠心耿耿,没必要失去它再找一个,不仅让顾家保全,有女为后更是种荣誉,卖了顾家的人情,只会让顾家更加听话。
    看是一桩名利双收的买卖,双方都有利益。可如此就让她的计划落了空,她低头苦笑,该来的始终还是躲不过。
    金步摇,落红妆。裙裾逶迤,翩然霓裳。金冠饰,貌正扬。眉眼含笑,焰火颀长。
    这一刻,他所期盼已久的人终于站在他眼前,身着红装,墨发染襟。他看着她清冷的面容不由一惊,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心惊,在她的注视下,他好似错得离谱。原本心中的喜悦一下子成了荒唐。神情恍惚的与她拜了堂,众人只道他政务繁忙,却也无人去深究。
    他犹豫的推开殿门,在那屏风后面就是他日夜念着的人,便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人。此刻,他却不敢靠近。她清冷空洞的眼眸像是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怎么也拔不出。
    他也不知道面对她,该怎么做,要如何说。他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大概,是他太贪心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她眼前的。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不能让她失去的灵魂回来。他皱着眉,看着她这个样子,如同心也被剜了一块,疼得厉害。
    羡北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艰涩开口。
    “阿笙,是不是我错了?”
    她不应,那半垂的眸子,却如同在嘲笑,可怜他一般,折磨着他的心。
    那消瘦,憔悴的脸颊如同死灰。让他怜惜的伸出手抚向她的脸颊。
    “阿笙,你回答我,好不好?”
    “说说话,阿笙。”
    她迟疑的转过头,空洞的眼神再次纳入他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在她前面落了泪。他抱着她肩膀,头靠在她的脖颈处,泪水蜿蜒成河,痛哭懊悔道。
    “阿笙,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
    他睡梦中醒来望着她的睡颜,容颜如往昔,明明他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又隔着天涯之远。这或许是最痛苦的事吧。
    “阿笙,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对于他的要求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就像不是他的皇后一样,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不悲不喜,他只有将她拥入了怀里,感受到她的温热才觉得他的阿笙是活着的。
    她每日都会冥想,她既然想修行仙佛之道,他就为她在后宫中建了一座佛像。她也没有推辞,日日都去参拜。后宫只她一人,他怕她一人烦闷,只要有机会出去,他都会带上她。
    无论是玉器,宝石,抑或是精美的点心,他都会给她留上一份,不管她要或不要。她殿中堆满了,他就换一个殿继续给她放着,以备她来了闲心,想看看也是好的。
    后宫无子嗣,他也不强求,他要等。等到云笙哪日醒过来了,哪日愿意敞开心扉了,再与她一同要个宝宝。
    顾云笙则每日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对他所做之事充耳不闻。人的感情之所以有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在乎,说得再直白一点,那就是执念。
    他的执念已深,她若是不想应她的劫难,必定要避开所有的困扰。偏偏遇他执念如此深之时,不听,不看,不想,方能避开。
    而他呢?偏生赖定了她,尽管她从不曾施舍过他一个表情。日日复月月,这种日子已经让她习以为常。站在高楼上皇城尽收眼底,灯火通明,如寂静的繁星。点点微光在暗夜中透着落寞。
    她如往常用了早膳就去佛堂,出来时恰可以用午膳,今日的午膳是她一人,不觉中胃口小了些,吃得少了,午饭后,她就去南苑打理花草。她埋头从花草丛里钻出来,看着满满的一片,百花争艳,今日的花草看起来有些落寞。是怕无人相伴么?
    接连几日都是这般。她隐约觉得心头空了什么,明明轻若游丝,却偏偏让人百般挂记。
    她望着桌子上的珍馐。声音飘渺,轻得似风,若不仔细还不能发现。
    “他呢?”
    布菜的宫婢耳尖,她第一次听见皇后娘娘说话。忙答道。
    “娘娘是说陛下吧?陛下病了好些日子了,至今还在殿中躺着的呢。”
    她秀眉微皱,病了。他三日不来竟是病了。婢女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心问道。
    “娘娘可要去瞧瞧?”
    她心头一紧。
    “不了。”
    午后她还未走到南苑,就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他。脸色确实苍白了许多,可看见她时,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几步走至她的身边,撺了她的双手,温柔的捂着。
    “听宫婢说,阿笙今日提起我了。”
    她楞楞的抬眼,看他仔细的暖着她的手,那眼中溢满了幸福。就像小孩子得到糖果一般,小心翼翼舔舐着,分外满足。
    “前些日子实在头疼得厉害,不过阿笙放心,已经好上许多了。”
    她眼眸下移,看着他紧紧捂住的手。生硬的缩了回来,对上他的眼眸满是疏离。他慌乱的想要来回她的手,却被她躲过了,看着她疏离的眼眸,心中酸楚不已,委屈得不知所措。
    任由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失神的站在冷风中,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他还是没能抓住,阿笙早该厌弃他,他却还抱着一丝希冀。却还是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他苍白的脸色苦笑。
    阿笙,他要。江山,他亦要。终究还是他太贪心了。
    他以为只要日日陪在阿笙身边,她一定会看清他的心,一定会被他感化。
    他却是高看了自己。
    他以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心,能长久的陪伴她,这样也很满足了。可是他却还存了一丝希望,贪心的渴求着她的目光,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
    只是那目光中尽是冷漠和疏离只能让他一次次伤心。尽管遍体鳞伤,他还是舍不得放下。
    那女子是他此生唯一放入心尖的人啊!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每每看着她的眼眸,除了心疼便是愧疚。
    如若,当初她没嫁,是否也会笑着冲他这个陌路人打招呼?是否如愿在修道上更近一步?是否能与他坐下谈笑风生?
    他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成了虚妄。事已至此,他竟还想挽回什么…
    阿笙此刻该恨透了他吧?如若不是他,她已经如愿的在佛前安心修道了。
    “太医!怎么样?陛下的病情可有好些了?”
    宁落潇死死的抓住太医的肩膀,慌张的问着。而太医更是直接给他跪下了,磕着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头,颤着音。
    “陛下之前寒气入体,却不好生修养。现在郁结肺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啊!!”
    宁落潇气得踹开了太医,一路奔走进殿,看着他虚弱的躺在床上,神情恍惚的喊着顾云笙的名字。这实在让他气急。
    “你如今还想着她?!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记挂着她!你又怎会落到这种地步?!而她呢?!不闻不问!她心中没有半分你的位置!!”
    他对宁落潇的话充耳不闻,嘴里依旧念着她的名字。
    她终于来到他的殿中。他恍惚中看见了她,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逆光而来的顾云笙,却因喜极攻心,还未握住她的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阿笙,你自由了。”
    他含着笑意,眼泪却从他的脸颊划过,闭上了双眼。可遗憾的是他再也看不见他的阿笙了。
    细微的声音传至她耳边,还没有等她拉住他的手,支在床边想拉住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他是甘愿死去的。若非如此,他的阿笙哪里来的自由?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最后一件事。
    她拉住他的手,努力咽下哽咽的声音,好让自己有些理智。
    “羡北钰。”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也听不过不到了。
    “羡北钰!羡北钰!!……”
    而她凄楚的唤声也再无人答……
    她也再忍不住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淌在他的额头上。她无措的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的唤着他,企图能听到他的回答。
    可那个人终究回不来了。
    她以为只要离他远远的,只要不理他,只要不想他,如此就能躲过劫难。可他的影子不知从何时在她心里生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撼动心房。
    “羡北钰,我不要自由了!”
    “羡北钰我也不要修道了!”
    “羡北钰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不是我的劫难吗?我此番还没有渡,你又怎能死?!”
    她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心也冷得彻底。眼泪早已流干,只是木然的坐在他的身边,守着他,寸步也舍不得离开。
    脑子里环绕着他一遍遍的唤着阿笙,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箭射穿她的胸膛,身后的门边拉长了宁落潇的影子。她看着胸膛上的箭矢,毫不在意,只是握了他的手。
    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血渍。
    “北钰,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想着…你是我的劫难。”
    她眼眶朦胧,泪又溢出。
    “可是…可是我,又何尝不是……不是你的……劫难?”
    她额头轻抵他的额头。
    “阿钰……别怕,我来……陪你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闭上了眼。如果能早些看清楚,那该多好啊……
    生亦非生,死亦非死。
    生是一种存在,死又是另一种存在。
    向死而生,却并未是死局。
    她入了地府恰巧碰上站在彼岸花丛中的他。她以为他心如死灰,要入忘川,几步上前将他抱住。
    “不要!”
    “阿笙?!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宁落潇那小子?!就是他对不对!”
    “不管是不是他,你要先答应我不要跳。”
    “跳什么?”
    “你不是想跳忘川吗?”
    “谁说的?我只是瞧着这片花甚是好看。又想起了某个人,不自主的走进去多看了会儿。”
    她抱着他不肯松手。
    “阿钰,我不要自由了,也不要修道了,是劫难,那便渡吧!”
    “你想说什么?”
    她心一横。
    “要不,我们远走高飞吧!虽然你是凡人,那也不碍事,我可以把你藏起来,云莱少有人来。不对,仙来。”
    他不禁被她逗笑了,却还是十分配合。
    “为何非要藏起来?”
    “云莱是不允许凡人滞留的。”
    “这可怎么办?北无可就要空着了。”
    “嗯?什么北无?”
    “等等,北无?!北帝景羡?!”
    “所以你不是凡人?!你是北无之主,景羡?!”
    “我可没说过我是凡人。”
    她早该想到,能有帝王之命的又怎会是凡胎,估摸着云笙是担心过了头。
    “那我也没说过要去北无。”
    于是两人就掐上了,孟婆和鬼差们都看不下去了。最后他还是耐不过她,暂时留在了云莱。
    她后来才知道,他那次是走错了府邸,被孟婆误认为凡人,被孟婆汤一灌,就七荤八素的,恍恍惚惚的到了云莱。
    云莱树下,男子倚在树干上,朝她道。
    “之前你入尘世只是忙着修道。也未见你好生玩玩,不若我们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
    她听到此话顿时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手机眼快的将她接住了。
    “怎如此不小心?”
    她煞白了脸,好半天没回他的话。于是,他又道。
    “这次我们偷偷去。不入云莱的轮回障。”
    “这样,真的好吗?”
    “阿笙放心,有我护着你。”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两人就消失在了云莱。
    云莱往生,却是向死而生,生在死亦在。有时候的死何尝不比生看得明白。

章节目录

新守林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陈施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陈施豪并收藏新守林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