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小情趣方面,宋瓷汝奉不输他人。
    值钱的东西自己没有,手作的还稍稍显得有心些,宁姝将香囊包揣好,这便去往主殿。
    一进钟妃的主殿,屋子里便有股闷人的感觉,好似到了三伏天一般。钟妃身子弱,地龙想来是没个完的烧,生怕她着了风寒。
    这股闷热伴着药味,肆无忌惮的弥漫在殿内,熏得人头昏脑胀。
    钟妃坐在上首,病恹恹的斜靠着,身下放着几个软垫。她眉目生的寡淡,却别有一番风味,舒淡的柳叶眉微蹙,五官小巧,神态出尘,实打实的一个病美人。
    宁姝连忙请安:“钟妃娘娘。”
    钟妃轻轻笑了下,一开口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毫不拖泥带水,“宁选侍快起来,不要与我客气,这云舟宫日后也是你的住所。我因身子不好,早上你搬来时未去看你,且莫怪。我不喜热闹,这身子日后便也免了问安,宁选侍只要一切按照往常就是。”
    说罢,她轻抿了下手旁的水,瓷杯子缓缓叹了口气:“唉,我们可怜的小钟儿,身子怎么就还不见好呢?这个宁选侍什么时候搬来不好,非要在小钟儿病情加重的时候来,小钟儿听了硬是从床上挣下来的,说是皇上的脸面,定然要给。”
    宁姝听见这话,再看钟妃不免有几分惭愧,连忙将自己做的香囊送上去。
    钟妃接过香囊,轻嗅了一下,温柔说道:“味道清爽,可是自己做的?之前便听闻宁选侍给太后娘娘做了个鹿角膏方,深得娘娘喜欢。”
    “是。”宁姝恭敬回道,“若是娘娘喜欢,也给娘娘做一份。”
    “那边罢了,我平日也甚少见人,无需刻意打扮。”钟妃使帕子捂着,闷咳了两声,脸色便愈发透明了。待她缓过气儿来,又说:“宁选侍日后也无需担忧,若是出去被旁人以位分欺负了,只回来与本宫说便是。咱们如今住在一处,兜的是云舟宫的脸面。宫里争来争去,无非也就是为了个脸面。”
    宁姝点头应下,只觉得钟妃虽然常卧病榻,但毕竟也是三司使千金,气势仍在。只可惜这么好看又干脆的小姐姐,身子竟是这般。
    “但若是恃宠而骄,出去作恶,本宫也是不会轻易饶过的。”钟妃抬眸看她:“皇上心慈,前朝又有诸多事务,切不能因自己而搅乱祸害,给皇上徒增烦恼。若是日后圣宠不复,也不能心生歪念,你可明白?本宫受皇上恩典多年,若是有那么一日,本宫自然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宁姝:“是,钟妃娘娘。”
    说罢,钟妃便摆了摆手:“本宫也无什么好礼相送,听闻宁选侍爱瓷,便让宫人送了份过去。若无他事,选侍且先回去吧。”
    她能在外面说这么久的话已经难得,这便有些力不从心,面带倦色,宁姝便也不久留。
    待她回到自己侧殿的时候便听见小八大喊:“姝姝快来!我们抓到了一个奸细!”
    “嗯?”宁姝闻言连忙过去一看,原是一个小兔毫盏,正是钟妃让人送来的。
    “我、我不是奸细。奸细是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是奸细。”兔毫盏颤颤巍巍在桌子正中搁着,通体漆黑,点了许多细密的白灰丝缕,兔毛一般,是以得名。
    “不是奸细?你分明就是钟妃那处来的!得到我们的情况之后就会告诉钟妃殿内的瓷器们!”小八义愤填膺。
    小八最近沉迷看话本子,导致宁姝每次都要一边喝汤一边看书,小心翼翼的不让汤水溅到书页上,脑袋里还不时响起小八的话音——“翻页,谢谢姝姝”,“翻页,谢谢姝姝”,“啊!刚才那里,姝姝快翻回第二十七话!”
    是以,小八最近的脑补能力略强。
    宁姝拎起小八放在面前,认真说道:“她只是个瓷盏,又不能长脚自己跑回去。再说了,旁人也听不见瓷器说话,哪儿来的奸细一说。”
    小八:惊!说的好有道理!不愧是姝姝!
    兔毫盏:“有鬼啊!这里有人能和瓷器说话啊!妈妈救我!”
    宁姝:……又来了。
    “兔毫盏?是女孩子吗?”小白忙不迭的问道。
    “是……”
    小白:“你叫什么呢?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名字,我叫小白,你呢?”
    兔毫盏小声说道:“我的名字就是兔毫盏呀。”
    小白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再次进入哲学模式:“女孩子怎么能被代号化呢?女孩子要更加懂得爱惜自己。你叫兔毫盏,你姐姐妹妹也叫兔毫盏,那哪个才是我的兔毫盏呢?”
    毫无修饰痕迹的就说成是他的兔毫盏了,夹带私货毫不留情,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撩妹高手小白。
    兔毫盏被绕晕了,琢磨了片刻说道:“意思就是我应该有个代号?比如钟妃、宁选侍、介贵妃这样可以分辨出彼此?”
    “对。”小白说道:“有了名字,就有了灵魂,有了灵魂,就有了自我。你便不再是普通的一个瓷器,而是……”
    兔毫盏好奇问道:“而是什么?”
    小白深沉说道:“而是一个有名字的瓷器。”
    兔毫盏还挺高兴:“好棒呀!我要做有名字的瓷器!”
    小白对新瓷器这么上道十分满意,说道:“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月野兔。”
    宁姝:……是谁在博物馆的电视里放美少女战士的?!
    瓷器热闹,一个时辰过去了,小兔便和大家混成了一团,毫无芥蒂的被秘葵引着将云舟宫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钟妃当年进宫先是美人,后来每病重一次就升一阶,今年病的更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升到贵妃位去。
    在见识过刘选侍和赵婕妤的升迁之路后,宁姝对后宫独特的升迁方式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
    要说侍寝,钟妃因为身子不好一次都没侍过。
    当年进宫也是因为在外求医问药不便,皇上和钟沛一商量,将钟妃接进宫里养着,反正宫里什么都有,权当给心腹之臣的养女儿了,好让他专心仕务。
    秘葵听完,砸吧了一下嘴:“也挺好的,总好过到了年纪嫁人。旁人定然是认准了她爹的官职,接回家里是死是活熬两年利用过便是,说不准还为了攀附强求她生孩子。就钟妃这个身子,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生孩子吗?那不是直接要了命?到时候后院里小妾姨娘乱七八糟,说不准孩子生下来还要被别人祸害,直接被气死了。”
    汝奉:“没想到皇上还是挺好的,替人养女儿呢!这就是传说中的喜当爹吧。”
    宁姝将软缎铺好,将汝奉放到多宝阁上,无奈说道:“喜当爹可不是这么用的。”
    瓷器们正说笑着,有内侍跑了过来,传话道:“皇上一会儿便来选侍这儿,选侍快快收拾一下。”
    宁姝看了眼外面已经落幕的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问秘葵:“不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秘葵疏导道:“既来之则安之,认了吧姝姝,我们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或者,我现场传授你一些技巧?到时候反客为主,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下感受。哦,对了,记得今晚千万别把小孔雀抱进去。”
    第45章 (二更)
    荀翊到云舟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全然落山了,原本按照习惯,他用完晚膳后常要再在磬书殿抽几本先皇时期的年注细看,倒是戴庸提了一嘴,问上次备下的饴糖不知要送去哪儿。
    荀翊这才惊觉天色渐晚,也不知宁姝初日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其实这般事儿他到了戌时半后自然会知道,宁姝那时往往还没睡下,仍是要和瓷器们聊会儿天的,可不知怎的他仍是想去看看。
    依她之前所言,她实在是不愿进宫的,觉得不自由。如今贸然接她入宫,总是怕她紧张忐忑。
    到了宁姝那处,御膳房方才将晚膳送来,宁姝施礼之后便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是不是像花儿一样。”小白的声音由殿内传出来。
    小兔已经和他配合的很好了:“讨厌,皇上好坏坏嘛。”
    “女人,你看外面是什么?”小白又说。
    小兔甜蜜蜜的:“是星星是月亮是我对你的心意。”
    “不,这是朕的江山。”
    小兔:“是为臣妾打下的江山吗?”
    “不,是朕继承的江山,和你无关。”
    小兔被小白逗得笑了起来,“小白哥哥你怎么这么坏!”
    宁姝听了,眉间控制不住的跳了两下,现在把小兔送回给钟妃还来得及吗?
    荀翊进了殿门,大致打量了一下环境,果然只是作为一个瓷器是没办法好好的一眼看尽的。她的瓷器多,这次来就像搬家似的,屋子里尚缺几个多宝阁。
    “还在用饭?”荀翊见桌上仍有吃食,看那模样似是还没怎么动过。
    宁姝回道:“是。”
    “朕也还没用饭,可能给朕添双筷子?”荀翊走到桌旁,戴庸连忙过去搬开椅子,听到荀翊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可真是开眼了,皇上明明吃过饭了,为了陪宁选侍,竟也睁着眼睛说瞎话。
    宁姝连忙让铜枝去备餐碟筷子,之后便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坐吧,不用拘束。”荀翊甚少见她这副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像只小兔子似的。
    宁姝坐下之后就听见荀翊的声音近在咫尺:“今日不用,日后也不用。”
    “嗯?”宁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朕说,今日不用拘束,日后也不用。”荀翊为她解释道。
    他今日穿着的墨色锦缎的袍子,领襟是暗纹涌动的白色,衬的他人愈发笔挺,如玉一般。
    宁姝心里想着:不得不说,皇上虽仍是冷清面孔,但说起话来语调还是很温柔的,怪不得钟妃——啊不,钟妃是进宫养病的。
    自打听到汝奉说“喜当爹”之后,宁姝再想钟妃和皇上的关系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这么想,一旁的戴庸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语调兴许放在别人那儿不算温柔,但对皇上来说简直就是破天荒。他跟在皇上身边最久,最是了解不过。
    后宫终于来了个正常的!为宁选侍呐喊!
    汝奉站在多宝阁上面,若有所思,这个声音语调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之前在太后那儿倡导食不言寝不语的皇上,如今就坐在宁姝一旁,抿了一口汤后,拿帕子沾了沾嘴唇,问道:“宫里还习惯吗?”
    宁姝应道:“之前在太后娘娘那儿待过一段时日,暂时还习惯。”
    “之前是做客,如今却不同了。”荀翊回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不习惯的,便去与贵妃说。”
    宁姝点了点头。
    小白在边上说道:“姝姝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这都是技巧,让你以为他很温柔!”
    秘葵吐槽道:“皇上需要什么温柔,都直接接到宫里来了。”
    吃饭的时候宁姝发现皇上似乎胃口不甚好,吃两口就会停下,偶尔看看自己,再低头喝一口汤。
    “现在吃太饱,一会儿就吃不动了。”秘葵幽幽的说了一句。
    “咳咳咳——”宁姝听了这话,一口气儿没顺下去便呛到了。
    她看了眼多宝阁,就听见秘葵又说:“看这样子姝姝今晚是逃不过了。”
    虽然听不见,但荀翊知道这些瓷器会说话,看见宁姝的表情便也知道他们此刻定然在说些什么。他有些好奇,顺着宁姝的目光看去——是秘葵,一般都不是什么好话。
    秘葵突然被看了这么一眼,不由得有些发怵:“上次我就觉得皇上好像能听见我们说话,这次这感觉更强烈了。”
    “那倒未必。”青叔说道:“倘若真的能听见,方才小白开玩笑的时候便已经有反应了。”
    “那也说不准,当皇上的大部分心思都深。”秘葵又说。
    待到宫人将晚膳撤下去后,荀翊便朝门外走去,宁姝乖巧在后面:“恭送皇上。”听那声音还有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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