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户部尚书叹:“应该是言尚和秦王合作了。”
    他儿子道:“我们看着他们狗咬狗便是。言二到底年轻,他出尔反尔,太子这次即便倒了,也要剥他一层皮。父亲马上就要致仕了,不要参与他们的内斗。”
    眉须皆白的户部尚书脸上皱眉纵横,一双眼睛灰暗,看似老态龙钟,毫无神采。
    户部尚书道:“太子是一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之人。恐怕侍郎还没想明白刑部为什么对付他,太子那边已经想清楚,要出手了。”
    他儿子点头:“听说言素臣刚刚及冠?这般年轻,可惜了。”
    他邀父亲继续下去,户部尚书手中棋子不落,棋子被他扔回了棋篓中。
    户部尚书声音苍老,缓缓说道:“我之前拜过刘相公,也见过言素臣。而今我们都老了,大魏未来如何走,不是看我们,也不是看户部侍郎这样的,而是看言素臣这样的年轻人。
    “大魏的未来是言素臣这样的人的。他老师说他才华横溢,非池中之物。当日他来户部,他老师私下还托我照拂他。只是言素臣本事之强,从不用我照拂。
    “虽然户部如今……不成样子。但是想到未来言素臣这样的年轻人会上位,老夫便觉得也没什么。
    “言素臣啊。哪里都好。然而,他小瞧了天下人!天下的聪明人,不只他一个!
    “太子如今必然让大理寺出手抢人了,只要大理寺比刑部快一步,户部侍郎仍然不会有损失。”
    说罢,户部尚书站了起来。他背身,向外走去。
    他儿子跟随他站起,忽然有些慌,在背后喊他:“父亲!你要做什么?要帮言素臣么?父亲,不可!这是与太子为敌,这是与户部为敌!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儿子目中含泪,拦住户部尚书,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父亲马上就要致仕了,何必为这种事出山?何必不平安退场,何必惹事上身,何必让自己陷入刀山火海?”
    尚书低头看他,手扶在他肩上,缓声:“子诚,这世间,有些事可以不为,有些事必须要为。
    “如为父这样即将入土的老头子,作用不就是托着尔等么?
    “我们会在下面托着你们……为父今日救言素臣,也是救你们所有人。最大罪过不是身死,为父当官数十年,常被人说是泥菩萨,这也不管,那也不问。今日这事,为父也该管一管了……”
    “该让天下人知道,户部并不是某人的一言堂!”
    他绕过了儿子,负手向院外走去。他自然是要去大理寺,将大理寺卿拦住,好给刑部、给言尚争取时间。
    他儿子跪在地上,低着头。
    忽然,他儿子跪向父亲出门的方向,抬袖行礼,高声道:“父亲!我等着你回来下完这盘棋!我们父子的这局棋,儿子会一直等着您回来!”
    尚书回头看他一眼,目中既有欣慰,又有哀伤。他看着跪在午日阳光下的儿子,依稀好似看到牙牙学语时期的长子。
    万般滋味,心中酸楚。
    到底无言。
    只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尚书挥了挥手让儿子回去,步伐蹒跚地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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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和言尚已经出了城,暮晚摇低着头,一直在思量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忽然抬目,看向一丈外的言尚。
    他控着马缰,格外安静。
    更不对劲了。
    言尚虽是一个害羞沉静的人,但他在她这里一直是很主动地想靠近她。如果她主动,他会后退;如果她不主动,言尚就会催着她主动……而他今日从头到尾都很安静,没说几句话。
    难道是因为两人最近吵架的缘故?
    暮晚摇皱眉,觉得依然不对。她回忆自己今日的所有记忆,把模糊的片段从自己脑海里拉出来。
    早上时言尚赖在她这里不走,他邀请她出城时虽然语气温和、声音平缓,但他明显有些紧张,且在她应下后,他因为紧张,都没有笑一下。
    方才在守城小将那里,言尚一直催她出城。
    等等……那个守城小将!
    那个守城小将和言尚很熟,言尚表现得冷淡,分明和他平日对朋友的态度不一样。说明他认识那个小将,但他不想让暮晚摇知道;
    那个小将说自己是刚刚换过来的,因为秦王调了一些人离开。好端端的,青天白日,秦王突然调人干什么?
    那个小将说完后,言尚就再次催她走……
    暮晚摇控住了缰绳,停了下来,不走了。言尚转头看向她,暮晚摇盯他一瞬,缓缓地试探他道:“我想到我有东西忘了带,我要回府取一下。”
    言尚握着缰绳的手上青筋突出,被暮晚摇看在眼底。
    他语气平和地建议:“曲江池那边什么没有?何必要回去特意取一趟?已经出城这么远,何必中途折返?”
    暮晚摇唇角一勾,说:“我偏要中途折返。”
    说罢,她骑着的马调转马头,女郎的裙裾在马上轻轻扬起,她瞬间便要回城。言尚立刻御马到她身边,拦住她的路:“不如殿下告诉我,你忘了带什么,我为殿下走一趟……”
    暮晚摇冷目:“让开。”
    言尚依然温声细语:“殿下公主之尊,岂能事事自己操劳?不如让我……”
    暮晚摇讽笑:“你是都不敢让方桐代劳了,非要自己来?”
    言尚眸子一缩。
    暮晚摇逼视他:“你是在城中布置了什么,才这么怕我回去?”
    他微躲闪。
    她不再和他废话,当即绕过他要继续骑马回城。言尚却仍再次跟上,要拦她。暮晚摇神色越发不耐,当即喝一声:“方桐!”
    一直跟在后面的方桐等卫士心中叹气,却仍是左右御马而来,一左一右地拦住了言尚,要将言尚带离公主身边。言尚却不肯离开,仍要跟上暮晚摇,努力劝说:“殿下!”
    暮晚摇:“不要废话!我想做的事,你拦不住!”
    言尚抿一下唇,道:“我想做的事,你也拦不住。”
    暮晚摇当即目中欲喷火,他还试图劝说她:“只要殿下离开长安几日,那些便都和殿下无关……殿下即便现在回去,也来不及的。”
    暮晚摇:“来不及?!”
    她逼近他:“你做了什么?你安排了什么?为何说我来不及?我马术了得,回城会比你快上一倍,如此也来不及么?”
    言尚看着她的眼睛,轻声:“来不及的。因为……这是阳谋。
    “无论你回不回去,该发生的事,都会发生。
    “我只想你置身事外。”
    暮晚摇打断他:“要不要置身事外是我的事,不用你替我做主!你以为你智谋极高,所有人所有事都会被你料中?如果你真的这么有把握,你现在拦我干什么?
    “言尚,你不过是也害怕我毁了你的计划!
    “方桐!我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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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无法阻拦暮晚摇,只能纵马努力跟在她身后。而如她自己所说,她骑术果然了得。她料定言尚必然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焦如焚,她的马术之快,不说言尚,就是方桐等人都是被甩在身后。
    公主府的人马行去匆匆,在长安大街上扬起滚滚尘烟!
    到公主府所在坊间,暮晚摇才下马,言尚艰难跟在后。他仍试图劝说,暮晚摇大步流星,理也不理。而他们前方,出现了蓬头垢面、跌跌撞撞的一个人。
    户部侍郎慌张间,见到公主从城外赶回!
    他扑过去就抱住公主的大腿,惨声:“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暮晚摇抬目,看到刑部官员,包围了这里。言尚脸色微僵,暮晚摇神色不改,她手按在扑跪在地的户部侍郎肩上,盯着刑部人:“有我在此,我看谁能带走他!”
    无人敢动公主,场面一时僵住。
    户部侍郎微松口气。
    他被公主扶起来,知道自己安全了。他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嘲讽的笑,然而他一回头,对上言尚的目光。瞬息之间,言尚向他走了一步。在公主对上刑部的时候,言尚一把刀抵在了户部侍郎的肩头。
    户部侍郎火冒三丈:“言素臣!你敢!”
    暮晚摇回头,看到言尚在做什么,她气得脸白:“言尚!你敢!”
    紧张气氛再次凝聚,急转!
    第115章
    大理寺门口, 大理寺卿刚要持刀出门, 便被户部尚书堵在了院门口。
    户部尚书还是那副往日悠悠然的样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老夫刚得了二两好茶叶, 陪我品鉴品鉴吧。”
    大理寺卿努力按压着不耐烦:“老夫尚有公务在身, 你要喝茶自便吧!”
    户部尚书仍堵着他不放人:“一杯茶的功夫, 能耽误什么事?不知是什么样的紧急公务?”
    大理寺卿急不可耐, 但是又不能一刀砍了这个挡路的老头子:“有人当街杀人。”
    户部尚书:“我也听说了,但是听说刑部尚书在场, 他亲眼见到了。你就不用凑热闹去了吧。”
    大理寺卿:“你这是故意耽误拖延太子殿下要办的事了?”
    户部尚书一派迷茫:“太子殿下吩咐你办事?什么事?总不会是杀人案吧?那种当街杀人的小事,不用劳烦你处理吧。你莫不是诓骗老夫,故意拿太子压我?”
    二人车轱辘话拉了半天,大理寺卿慢慢静下。
    他盯着这个老头子:“看来尚书是不让老夫出门了。你是三品官,我亦是三品官,不知你能如何拦住我不出门?”
    户部尚书:“我是正三品,你是从三品。何必这般暴躁?都是同僚,联络联络感情何错之有?”
    大理寺卿一声冷笑, 当即吩咐人:“来人,以妨碍公务之罪名,好好请咱们这位尚书坐着喝盅茶!尚书既然想喝茶,自己喝便是, 等某办事回来了,再和尚书好好喝这茶!”
    说罢, 他整装提刀,大步出府上马,已经调动得到的兵马跟随, 众人骑马而出皇城。
    户部尚书叹口气。反正他现在官身还在,就算被大理寺卿留在这里喝茶,也没人真的敢碰他。就是不知道等大理寺卿回来,他的官位还有没有用了……
    户部尚书格外不讲究,他好脾气地被人请进屋舍喝茶,他一边扣扣索索、心疼无比地捻自己挑好的细长茶叶,一边看眼外面万里无云的样子。
    他心中叹息:总算耽误了一段时间。不知耽误了的这段时间,对那边事能不能起到作用……
    只要刑部收了人,快刀斩乱麻,这事便没有回转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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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却仍有回转余地。
    丹阳公主去而复返,让前来捉拿户部侍郎的刑部官员陷入了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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