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正是这个时候,屋舍外传来仆从怯怯的唤声:“郎君,郎君……马匹已经牵来了,您该出门了。”
    屋中言尚和暮晚摇,齐齐在心里舒口气。
    因为再没有人来打断她们之间这古怪的气氛,两个人都要无措起来了。
    仆从在外呼唤言二郎,心里也是纠结万分。
    因丹阳公主闯进去了啊。
    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的灯笼都渐次亮起。
    若说二人在屋中说话,可是怎么不点烛火?若是不点烛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可若是孤男寡女一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生出了事,他们这些下人在外面喊人,打扰了屋子里的人……二郎脾气好,无妨;丹阳公主生气,那可怎么办?
    可如果不喊人,郎君与人相约的时间就要到了啊。
    仆从为难之时,听到屋中言二郎清和声音:“好,我马上出去。”
    仆从们松了口气。
    而屋舍中,言尚也放开了暮晚摇,站了起来。他向暮晚摇再次解释一下自己与人有约、要出门,但是看暮晚摇的样子,便建议她再坐一会儿,整理一下衣容再回公主府。
    暮晚摇瞥向他:“等你走后,我过一会儿再出门,这不是徒让人误会,觉得你我在房中做了什么,我身为女子拧不过你,必须要休息一下才能出去么?”
    言尚微愕。
    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暮晚摇鄙视他一眼,起身:“一起走。”
    二人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出门了。看到两人这么快地出来,言尚经过暮晚摇方才提醒,这么一眼看过,见到仆从们的眼神,他顿时神情一言难尽。
    心想:原来仆从们都觉得他一定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吗?他和公主这么快出来,他们竟然还松了口气?
    暮晚摇与言尚都不说话,方才在屋中时流露出一点脆弱神情的小公主,此时已完全不见了。
    出了后院到前院,暮晚摇看到一个仆从牵着马提着灯笼,等在那里。她一下子侧头看言尚,诧异:“你居然要骑马出门?”
    言尚怔了一下,不知她为什么表情这么惊讶:“……时间快来不及了,骑马总是快一些吧。哪里不对么?”
    暮晚摇:“我以为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想到你还会骑马。”
    言尚:“……”
    他无奈:“我在岭南时第一次骑马时确实骑得不好,让殿下看了笑话。但我之后练过,已经很好了。”
    暮晚摇可有可无的:“哦。”
    看着她的傲然侧脸,言尚有些不服。到底是个少年人,哪怕他一心想把自己变成圣人,他到底没有真的修炼成圣人。
    他忍不住多说一句:“而且我也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听我大哥的话,每日早起都会练一会儿武的。”
    暮晚摇嗤之以鼻。
    言尚看她这么不信,不由气结。但是他又没法跟她证明自己并不虚弱。
    暮晚摇就这样步伐闲闲地出了他的府邸,公主府门前,方桐等人早就回来了,看到公主终于从对门出来,言尚牵马跟着,众人都放下心。
    言尚对他们微微点头一笑,众人顿时回以礼貌笑容。心想看言二郎还是这般温润如玉,看来公主殿下并没有折磨二郎。
    暮晚摇看到了自己这边人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笑给她看的,是笑给她身后那个人看的。
    她哼了一声,仆从们连忙收了表情。而暮晚摇回头,她踩在台阶上,看向巷中那个已经骑在马上的言尚。
    暮晚摇矜冷淡漠:“言尚。”
    言尚向他看过来。
    她说:“对乌蛮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是。你问什么,我只要知道,都会告诉你。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让你什么都不敢问。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只要你敢问,我就敢回答。”
    丹阳公主这气势,让对面跟出来送郎君出门的仆从们赞叹敬佩。
    方桐、春华等人却很淡然,知道从乌蛮回来后,公主早就修炼出了一个铁石心,些微小事,公主都能承受。
    公主对乌蛮的过去并不避讳。只是她身边的人以为她避讳而已。
    而俯眼望着暮晚摇的眼睛,言尚微微一笑:“是,我将殿下想得狭隘了。殿下比我以为的了不起。”
    暮晚摇“嗯”一声,说:“我知道你能力很强,办事的能力比你读书的能力还要强。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十月份的博学宏词科考试。你将心放在那上面才是,如果你考不上,又得荒废一年。我没时间等着我的家臣一年又一年。”
    她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毫不留情面。
    下人都有些替言二郎尴尬。
    言尚却只是笑了笑:“多谢殿下教我。”
    这从容至极的心性啊。
    再让人不得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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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骑马赴宴,他的心情,却远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平和。
    他一直在想晚上,暮晚摇躺在他床上,流露出的惊惧表情。
    她的表情那么害怕……好像他要强迫她一般。
    言尚在那刹那间心凉之时,还感受到一股对伤害过她的人的揪心痛恨感。
    一个公主,不应该有人欺负过她才是。言尚之前一直猜她在乌蛮过得很不好,也只是以为她一个十几岁、从小都在大魏长大的小公主,不能习惯异族人的野蛮生活。
    然而暮晚摇的表现告诉他……不止如此。
    她有些恐惧男人的压迫。
    他只是情不自禁地将她压在身上,都能让她害怕。她在乌蛮,是过得有多差……才会连这个都害怕?她是只能她自己玩,不能让别人主动?
    马蹄哒哒哒踩在青石板上,言尚手牵着缰绳,人却在出神。
    傲慢的暮晚摇,嗔笑戏弄他的暮晚摇,对他又搂又抱、情绪到了就要亲他的暮晚摇……既会撒娇卖痴,心狠起来又说不理人就不理人的暮晚摇。
    千万个暮晚摇,在言尚脑海中浮现。
    他怔怔地想着她,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喜欢。又是忍不住想走近她,又是生气她的撒手不管……她又矛盾又可爱,又好又坏。
    他心中有预感自己不能和暮晚摇这样走近下去了,她会摧毁他平静的生活,弄乱他的人生规划和步调……言尚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把控两人之间那个安全的度了。
    这让他烦恼又迷茫。
    最好的法子,还是应该尽量退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和暮晚摇走得太近才是。
    言尚如是对自己说。
    到了他约好的朋友府邸门前,言尚下马将缰绳给迎上来的仆从时,心里还在这么劝自己。
    身后有人高兴地喊他一声:“言二哥,你来了!”
    言尚冷不丁身子一僵,回头向身后看。
    见是他的朋友早已等得不耐烦,亲自出门来迎他了。
    朋友见言尚脸上出现空白的神色,不禁关心:“言二哥,你怎么了?”
    言尚:“……你还是不要叫我‘二哥’了。”
    刚才那一瞬间听人喊“二哥”,他真的是一下子回想起了暮晚摇娇滴滴的一声“二哥哥”。
    朋友奇怪地看言尚,言尚回过神,摆了摆手,苦笑着请对方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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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言尚老老实实在弘文馆读书,他早出晚归,尽量躲着暮晚摇。
    不知暮晚摇是不是也在躲他。
    两人好几日都没有再见面了。
    春华这边,却是在公主敷衍地告诉她没关系后,她下定决心,让自己忘了晋王,打算和刘文吉和好。
    刘文吉收到她的书信,原本在读书,当即出去找她。春华与他约了一个酒肆见面,但是刘文吉太着急了,他急急忙忙地骑马赴约。
    春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公主府,打算牵马出巷子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刘文吉忐忑又喜悦的声音:“春、春华。”
    春华回头,见到俊美的少年郎牵着马,不安地立在那里。他向前一步,却又怕她后退,便停下了脚步。
    春华一怔,她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刘文吉目光眷恋地看着她,也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半晌不敢动。
    春华慢慢抿唇而笑,她害羞公主府上的人看到自己这样,便侧过脸,嗔道:“不是约好了地方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文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口上讷讷道:“因为你好久不见我了,我怕你不来……我实在忍不住,想来看看你,对不起。”
    春华低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垂目,看到她的情郎向前走了一步。
    他语气略激动:“春华,你是真的原谅我了,愿意与我和好了么?”
    春华听他说什么“原谅”,心里就苦笑,想做错事的是自己啊。她胡乱又敷衍地点头,想将这个话题绕过去,不想刘文吉忽然向前走了一大步,松开了牵马的手。
    他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春华尖叫一声,被他抱得脚离了地。她涨红着脸,拍他的肩:“刘郎,你快放我下来!”
    刘文吉抱着她不肯放,仰头看被举高的女郎,他眼睛里尽是闪着星辰般的光。
    他笑道:“不放!春华,你是真的原谅我,真的和我和好了对不对?你不怪我了是不是?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春华脸红透了。
    因公主府门口的守卫,都好奇地看过来。公主府对面府邸门口的小厮,也看过来。
    春华脸红不已,拍刘文吉的肩,他却不肯放下她。他眼睛明亮地仰头看她,让春华也不由地被他的情绪感染。
    她禁不住抿唇笑了,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你这么喜欢我呀?”
    刘文吉道:“自然啊。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你太害羞,总是跟着你们公主殿下,让我想找你说话都找不到你。
    “春华呀,也许我有很多毛病,也许我会犯很多错,但我真的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见你第一眼时,就觉得我此生非你不娶,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多么无趣。”
    他仰望她,恳求她:“所以春华,不要离开我,好么?”
    春华眉目含笑,心中感动不已,又被他的直白弄得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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