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知转向皇帝:“回禀皇上,根据陆双姑娘的说法,那董霓佳是来皇宫的路上便已病发,并且当时已经出现了让人不想要靠近的症状,这就说明,很有可能当时董霓佳身上就已经出现了溃烂,也许并不严重,但是也足以让人心生远离之意……臣曾阅读医术,记忆之中,所有会在皮肤上发生溃烂的病症,待出现明显溃烂脓包症状时,都会伴随着发热、神志不清的状态,此时多数情况下患者已病入膏盲,短则数时,长则数日,必将毙命,哪怕是大罗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二十八,本官且问你,现距离董霓佳发生此类病状已过一旬有余,除却症状可怖,那董霓佳可还活着?”
    “……活都好好的。”
    “可有发热?”
    “没有。”
    “精神如何?”
    “除了有点儿紧张,不过还挺精神的。”
    “神智清醒?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是什么人在与自己说话?”
    “神智也清醒着,我问她什么都答得挺好,在我报了都尉府的名号之后她也警惕性没那么高了,只是瘫在床上,也不好说话而已——哎呀?”白术说着说着,自己都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对啊,都病成那样了,又是在那种客栈那简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老婆子草草照料,她怎还……既无发热,也无神智不轻,这好像有点说不过来……?”
    君长知微笑起来:“二十八,你且在回忆一番,当日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不妥之处?”
    白术想了想。
    忽然想到那一天她为董霓佳亲手擦拭额间的汗以及脓水,当时她虽然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脸上的脓包,但是因为她很少照顾人,所以做起事来却还是笨手笨脚偶尔有有力过重不小心让纱布碰到那脓包的情况——
    现在想一想,在能用含糊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情况下,当时董霓佳好像压根没有呼痛,哪怕是又一次白术的纱布都贴在那脓包之上,她头皮发麻地将纱布掀下来,纱布上倒是一片血水,按照常理那董霓佳应该疼痛难忍,但是当时,她却并没有多余的其他反应——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用急切的含糊声音像是想要表达什么。
    而旁人在她的脸上所做的一切,她似乎毫无感觉。
    白术眨了眨眼,只觉得此时此刻心中一片迷茫,空落落的,在君长知的提示之下,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她便看见君长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是用他那不急不慢的语气道:“面目全非,不能识别本来面容,无法发声表达任何复杂意志,身体瘫痪不能提笔——一个人能够向完结传达信息的全部方式都被这奇怪的‘疾病’一一毁损,却依旧能留人性命数日,我研究医书多年,却未见过如此病症,其中之古怪,恐怕值得深思。”
    “……”
    君长知将目光从皇帝身上挪开,空气之中,不其然与站在皇帝身边发呆的小鬼对视,而后,年轻的大理寺卿微微一笑:“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保证那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我们以为的那个董霓佳?”
    ☆、第五十五章
    白术被君长知一番问话问的胆颤心惊,再转头去看天德帝——后者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并没有比她好上多少。
    因为白术暂时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在那次殿选之后的几日,天德帝又有那么一两天似乎都翻了那个陆双的牌子,而眼下,君长知却一脸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很有可能董霓佳并不是真正的董霓佳……
    那么这会儿在央城的客栈中躺着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真正的董霓佳又去了哪?如果她压根没病,那么陆双所谓的“因为帮助生病的人所以得到了香薰方子”的理由就是完全胡扯。
    她为什么撒谎?
    那明明遭到了破坏的香薰方子,却为什么在被破坏了之后,招蜂引蝶的效力不仅不减反而更加强烈?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疑点一时间都指向了陆双!
    而这么一个浑身是疑点、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的人,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当今大商国最为尊贵的人身边连续躺了两夜,不仅在他身边躺了两夜,而且他们还亲密无间地……那什么了。
    想到这点,白术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会儿天德帝一脸被人强,奸了似的表情从而何来,以及接下来天德帝对她的怒视,她也就能坦然接受,在那几乎想要将她碎尸万段而后烧炼成灰最后挫骨扬灰的愤怒目光之中,都尉府临时工就这么顺势无怨无悔地往地上一跪,脑袋砸地,高呼:“卑职疏忽,卑职愚钝,卑职罪——该——万——死——”
    天德帝冷笑:“你确实罪该万死,让你查个案你查成什么样了?”
    “呃,”白术想了想说,“回皇上的话,卑职只不过是个临时工……”
    “你还有理了是吧!”
    “卑职疏忽,卑职愚钝,卑职罪——该——万——死——”
    这回,天德帝像是看都懒得再看趴在地上那人一眼,气呼呼地将龙案上摆着的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口灌下,谁知道那冰凉的茶水下了肚子,那在胸中燃烧的火焰却丝毫未减,只觉得自己仿佛那滑稽之人任人愚弄,一气之下,将茶碗子重重一搁:“来人!摆驾!”
    话语刚落,就见那前一秒还趴在地上的人像是狐獴似的猛地抬起头,探头探脑地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
    一句“关你屁事”到了嘴边愣是吞回了肚子里,天德帝十分郁闷地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总是被招惹得要把持不住乱发脾气……而这会儿,薛公公已经匆匆从门外推了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屈身待在一旁,于是天德帝不好再发作,只是扔下一句“去没有你的地方”之后就扬长而去。
    白术趴在地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站在她身边那个围观了一切的大理寺卿伸出手,将她拎小鸡崽似的拎起来,面无表情地问:“人都走了,还演什么?”
    说完便要往门外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一把拽住,君大人微微一愣,回过头去,却冷不丁地对视上一双充满了迷茫的招子:“君大人,您又是去哪?”
    “查案。”君长知一个抽身,将自己的衣袍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回,“这案子我接手继续查,没你什么事了。”
    “喔。”
    “你还在这站着做什么,万岁爷都走远了。”
    “……什么?”
    “……”这是什么警觉性,难怪万岁爷要气成那样,成天把这么一个随时都在梦游的玩意放在身边,的确是要憋闷得慌……君长知顿了顿,那张面瘫脸上难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不得已明明白白地提醒道,“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编号二十八,这会儿距离你换班还有一个时辰,你不跟着万岁爷,在这做什么?”
    君大人话语刚落,便看见面前身穿侍卫服的小鬼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脑门,腰杆一绷,一遛追在那天德帝早已摆驾走远的屁股后面去了……只留□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一人独自站在宫殿内,望着那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摇摇头,这才拢着袖子独自踏上出宫查案的路。
    ……
    反观白术这边,抓着门前侍卫一路问了,这才知道原来天德帝是到皇宫西苑的玉山池散心去了——这个季节,就跟宫里其他的荷塘景色一致,玉山池中原本郁郁青青亭亭立立的荷花荷叶都纷纷败谢成了一片枯黄,只剩下几尾锦鲤在那枯叶下嬉戏……
    白术原本还奇怪这样的风景看着难免新生郁闷,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散心”的,直到她过了石桥,再往西苑深处走,这才发现原来因时至中秋,这些日子那些络绎不绝出入皇宫的花匠们进贡的各种类菊花原来大部门都被运往了这西苑,虽然一莲池的荷花已经毫无看头,但是那菊花却是姹紫嫣红,形态各异,争奇斗艳似的开得正好。
    白术垫着脚步往前面走了,正琢磨着要不还是找个树梢猫着跟影卫学学不要碍眼作罢,却在此时,忽在满鼻的秋菊淡雅香中,闻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香味……
    她心中一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果不其然就在不远处看着一群七八只蝴蝶成群结队地往某个方向飞去——在那蝴蝶的下方,是身穿斗篷,低着头看似正在匆匆往某个方向赶路的纤细身影……
    白术抬脚就要追,在这时,又冷不丁地听见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阵轮椅声响,她转过头,却看见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云峥正操纵着轮椅慢吞吞地到了石桥正顶端,于是她想也不想便赶紧走过去,一把替轮椅上的男人将轮椅稳住,仿佛生怕男人一个控制不好从那石桥的斜坡冲下似的——
    等她两只手抓在轮椅上,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微微诧异似的回过头看着她,白术这才猛地一顿想起,眼前的人可是能带着这副轮椅飞檐走壁的人……如果他愿意,别说是这座石桥,哪怕是皇宫的城墙他也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白术一时间有些尴尬,只觉得现在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好在此时,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只是将目光收回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有劳。”
    言罢,云峥随即便将手从控制轮椅上的机关上收了回来,重新坐好,摆出一副将轮椅交给白术的样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片刻尴尬的气氛。
    白术力气大,控制整个轮椅将轮椅上的成年男人看上去也是死毫不费力的模样,待两人双双从石桥上走下时,还未等她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云峥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稍稍一动,似乎坐直了身体,用困惑的语气问她:“你可曾闻到一些不寻常的香味?”
    “……”
    白术这才想起,为了给云峥扶轮椅,她又将天德帝给撇下了。
    囧着脸推着云峥往西苑深处走,一边走一边伸长了脖子看,直到走过几十盆开得正好的秋菊,又路过一处用来歇脚的凉亭,再越过一座假山,她这才看见了天德帝——此时此刻,在天德帝身边站满了人,纪云等人自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用多说,而天德帝,也是一副被君公公传染了面瘫毛病的模样,看似心情极为不美丽。
    这一切,恐怕都有归咎于这会儿在场最吸引人注意的那位身上——今天皇宫西苑的主角不是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天德帝,而是这会儿跪在他面前的那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
    这会儿她已经拿下了斗篷。
    那兜帽松松垮垮地垂在她身后,隐隐约约露出雪白的颈脖以及背后的一小片雪肌,几只不多不少的蝴蝶围绕在她的周围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抽泣或者只是单纯的恐惧,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奈尔此时此刻在她头顶上,那世界上最尊贵之人却仿佛毫无怜悯之心,只是垂着眼,看着她,面若寒霜。
    周围僵持的气氛让白术一时间不敢直接推云峥过去,于是便停在原地,想要等谁开口说话打破这僵局再过去踩雷——好歹就算被炸死了她也不是死在第一个。
    “这就是陆双?”白术听见云峥问。
    白术并不奇怪云峥知道陆双的事,这偌大的皇宫里,能招蜂引蝶的,除了那位现在还在冷宫待着的太妃,也就只剩下这位陆双姑娘了,于是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自家老大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肢体语言,于是这才开口道:“是。”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原本趴伏在地面的陆双微微动了动——这个小小的起伏动作,让她身上的那勉强遮盖住一部分皮肤的兜帽滑了下来——白术这才发现,陆双身上的斗篷后背线比较低,这么一个动作之下,居然不经意地露出了雪白肌肤之上,一点儿黑色的东西……
    白术微微眯起眼。
    总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只不过这会儿她站得离陆双太远了,一时间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当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可能暴露了一点后,陆双就立刻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拽着袖子将衣服往上拉了拉——
    与此同时,白术听见云峥坐在轮椅上,用“今天中午吃白菜的语气”,嗓音低沉地说:“准备护驾,这个人不是陆双。”
    “………………”
    白术傻眼了。
    她被君长知以及天德帝一顿埋汰一顿喷之后才稍微有点儿头绪的事,如今她老大往着坐着远远看过去,一眼就看出了个结果来……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正当白术怔愣之间,仿佛在一瞬间,在她的不远处忽然发生了骚乱,只见上一秒还趴在地上的陆双忽然暴起,那拉袖子的指尖轻轻一动,紧跟着几枚闪着雪白银光的袖箭便甩了出去直射天德帝面门!
    “狗皇帝,纳命来!”
    天德帝微微睁大杨,与此同时,原本就护在他周围的锦衣卫纷纷在瞬间拔刀——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第五十六章
    这年头不被骂一次“狗皇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当过皇帝。
    不过在自己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天德帝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所以这会儿他瞪大了眼一副极为震惊又无辜的模样看得白术也是醉了……
    在距离皇帝最近伺候着的薛公公也是首当其冲受到惊吓的那一个,当他扯着嗓子吼“来人护驾”“有刺客”最后干脆变成了“救命啊啊啊”之时,纪云他们哥几个已经抽刀啪啪几下利落地将这姑娘手中射出的暗器打掉,纪云身手最好,和十八护在天德帝跟前,身下的另外一名锦衣卫则满脸暴躁地夹着张牙舞爪在旁边添乱的薛公公就上了房顶!
    一切仿佛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在白术与云峥同时动手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那陆双的身手真不是普通的好,从她那前面刚刚躲开了纪云的绣春刀背后又长了眼睛似的翻身腾空躲过云峥拍出的一巴掌五根银针来看,她这一身功夫练了没个十年也有七八,而她今年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无论她是不是真的陆双,总之年龄肯定不会有太大差错,那些糙老爷们不知道,白术自己是女的自己清楚,女人的皮肤状态是对于年龄最诚实的验证,如果陆双是已经二十来岁的其他人冒充,早在殿选之前就被刷下去了。
    而此时此刻,看着陆双在两名锦衣卫的夹击外加云峥在后的保卫之中还游刃有余,白术只是越来越肯定陆双这番行动肯定并非她一人冲动所为——相比起董家因为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想来找皇帝报仇,现在她开始怀疑这其中有更深层次的背后势力在作祟——
    正这么想着,很快地她就成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白术冲上前,勇敢地啪啪啪跟陆双对了三招就被毫无意外地一巴掌糊到了墙上,当她那小身板儿横着飞出去时,还压碎了几盆今年几个地方选□□的花魁赛冠军秋菊,扒拉开脸上的泥土和散落的花瓣,白术想要翻身坐起时只感觉被一掌拍到的锁骨处针扎似的痛——挣扎着想要做出任何动作还牵扯着五脏六腑都撕心裂肺的痛。
    武侠片里那些被拍了无数巴掌还能站起来继续撸的段子果然都是骗人的!
    白术躺在地上准备挺尸缓缓再行动,远远地看见云峥滑着轮椅向着她这边来,与此同时,只见此时从房顶屋檐阴影中、树上、角落墙后等不同的地方又跳出了几名身穿黑色简易侍卫服的蒙面人!
    白术和云峥均是一愣,但是后者在看见那些蒙面人腰间均佩戴着一个简单的写着编号的木牌时,脸上的表情就立刻淡定下来,想来是认出了他们这些人就是在暗中保护皇帝的影卫——
    而此时,陆双那边还与纪云和十八纠缠不下。
    因为纪云和十八还要顾及着天德帝,一时间有些束手束脚拿她不下。
    有了影卫的加入,情况很快就一边倒,那陆双武功再好轻功再棒,也顶不住同时被包括云峥在内的六名大内高手夹击,而那些影卫出手招招狠毒不留后路,一时间陆双节节败退,眼瞧着就要被逼到墙角,那纯白色的兜帽上也沾染了不知道从哪儿流出来的血迹,就当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要束手就擒之时,令人意外的一幕再次发生——
    原本包围着陆双的有三名影卫。
    编号是天字号十九,十五,二十一。
    十九使用的武器的剑,二十一是一把刺,而十五比较特殊,用的是一把长长的金属棍,虽无锋利处,然而那棍棒快速抽打在人身上,打中要害或软骨处,也几乎成了限制陆双行动的最主要原因——
    天字号十五在中间,十九和二十一从两旁夹击——
    而就在他们三人携手同将陆双逼迫到墙边时,胡键之间,只见十五手中的棍棒状武器微微一震,紧接着就从中间一分为二断成两截,再轻轻一拉,棍棒变成了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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