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姿势,其实很容易不自觉就要张开嘴让哈喇子流出来。
    谁试谁知道。
    这会儿,白术只能拼命地吞咽口水不让自己的哈喇子流到皇上的龙靴上,虽然被这么一个姿势顶着下巴让她有一种很想发火的冲动,但是介于她前不久才被眼前这顶头上司嫌弃了一回,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让龙颜大悦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不想让“龙颜大悦”又变成“龙颜大怒”,再来这么一回,她……恐怕就该在这皇城里彻底出名了。
    白术眨巴着眼,对视上天德帝孟楼那双眼,此时此刻,后者正垂着眼瞧着她,一双“龙招子”里看不出在想什么,而白术这会儿也很辛苦,她正忙着努力让自己收敛起眼底那蠢蠢欲动的“造反”冲动。
    正努力着,努力得凭空生出一股尿意,却在这时,她听见天德帝用不急不慢的嗓音说:“倘若你们判断有误呢?”
    “回皇上的话,君大人说,保管没错。”白术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责任推君长知脑袋上。
    “朕问你,若是错了呢?”
    “……”白术被这么一个尾音上调的语调搞得心惊胆战,想了想,忽然想到那晚孙银铃鬼鬼祟祟的举动,便道,“那陆双方子里的一味药剂已经遭到损坏,倘若不出意外,招蜂引蝶的本事应当不如之前有效,皇上若是不放心,明日稍作试探便知一二。”
    白术话语刚落,便听见天德帝轻笑一声:“君长知倒是有点本事。”
    白术:“?”
    天德帝放开白术的下巴,见后者这会儿瞪着一双晶亮的黑色招子满脸好奇地瞪着自己,于是笑了笑,淡淡道:“野猴子似的玩意往他身边放了两天,也不知做了什么,回来就成正常人了。”
    白术:“……”
    皇上,您这是人身攻击。
    天德帝嘿嘿自顾自乐了一阵,随即又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那董霓佳人呢?”
    “未入皇城。”
    “人哪去了?一个大活人终归有个去处?”
    “……卑职不知。”
    “不知,不知还不知道去查么?”
    “……”
    你他妈又没让!
    白术胸口起伏了一下,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老子忍”,脑袋啪地一下往地上撞击了下,十分自觉道:“卑职明日去查。”
    “明日你们指挥使云峥有别的任务在身上,正巧要出宫一趟,你便同他一起去……你刚来皇城不久,人又比一般人生得愚笨,仔细在外面迷了路,朕还得费心思找人去捡你回来。”
    “……”
    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出“人又比一般人生得愚笨”这种话,皇上您损不损啊!
    此时天德帝悠悠转转又回到了桌案后龙椅之上,坐稳了,便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脚底下那回来述职的白术愣了一会儿神,直把她看得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生怕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大爷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点子,这才见天德帝挥了挥手,似乎终于疲倦了似的让她赶紧滚蛋。
    当晚,白术昂首挺胸地回了都尉府,面对一群锦衣卫兄弟,她将皇帝那些个嫌弃的话抛到脑后,大言不惭道:“皇上很满意,夸奖我说,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一群没心没肺的锦衣卫听了,还真给她欢呼起来。
    白术被包围在这群人里,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脸上去只是摸着鼻尖讪笑。
    等其他锦衣卫热热闹闹地散开了去,深知自家徒弟尿性的纪云伸出手将白术往旁边一拽:“万岁爷真这么说啊?说你是那个……那个什么,做大事的人?”
    “喔,”白术严肃地点点头,瞥了自家师父一眼,“当然是假的。”
    纪云张开嘴,呆愣半晌挤出一句:“…………你这是假传圣意。”
    “我累死累活蹲了三四天房顶,他一句夸奖都没有,我替他说一句怎么啦!”白术瞪眼,“你别去告状他怎么知道有人假传圣意!你别去啊!你要去了万岁爷怪罪下来我就说你教我说的!”
    “你……我看你跟君公公待了三四天,旁的没学会,就学会无耻了!”
    “别胡说,这项技能不是你主教的么!”
    ……
    第二日,白术便重新回到了锦衣卫当值的队伍里,因为正巧是站的晌午那一班岗位,这让她亲眼目睹了最后一批新入宫女的殿选过程——这一批的宫女里就有陆双。这一天她的打扮看上去平日里稍稍来得仔细一些,但是相比起其他花枝招展努力把自己跟鸡毛掸子靠拢的其他姑娘来说,她又显得低调了许多——这么一映衬,她那简简单单的发式、颜色低调的衣裳以及那恰到好处的淡雅妆容,反倒将她在人群里拖得更加出挑了些。
    一大排姑娘莺莺燕燕站在宫殿之内,天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正儿八经,面无表情地,那冰冷的视线从面前那些花儿似的娇羞面容上一一扫过。
    宫殿内无比肃穆。
    而相比之下,殿门外却热闹许多。
    如今在职的锦衣卫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又仗着平日里跟皇上有接触关系比一般君臣之间稍微妙不少,美女当前,胆子便分外大了起来,这会儿一个两个的正伸长了脖子八卦兮兮地往宫殿里拼命偷瞄。
    还叽叽咕咕地讨论着——
    “这个好这个好,看看那小蛮腰。”
    “好什么好,你换过来我这边看看那正脸,和撮箕似的。”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还真是,这个肯定要被撂牌子,我赌二两银子。”
    “猴儿似的上窜下调,就好像看好了哪个还有你们什么份似的,”纪云的声音传来,顿了顿,又重新响起,“让开让开,让小爷看看,你们那都什么瞧人眼神,尽挑个歪瓜裂枣的——”
    “……”
    这时,性取向十分正常、渴望壮士强劲胸襟的白术自然是兴致缺缺,在最初看了个热闹之后便没了兴趣,索性抱臂靠在大殿外闭目养神,她听着身后夹杂在锦衣卫兄弟们絮絮叨叨的声音当中,还隐约能听见从殿内传入的响动——就跟昨个儿那个公公所言一致,陆双果然是被点了丹青摘了牌子,反倒是孙银铃,虽然不至于被原封不动送回,但是也紧紧是摘了牌子,按照规矩,以后恐怕就是个当女官的命。
    成不了主子。
    这结果一出来,白术便颇有感慨似的摸了摸鼻尖。
    此时,在她身边,那锦衣卫们的絮絮叨叨讨论声忽然安静了下来,于是,天德帝的声音便清晰地从她身后传入耳朵——
    “朕曾听闻江南陆氏天生遍体生香,那日在大理寺前惊鸿一瞥,果然名不虚传,如今闭上眼,当日情景浮现于眼前仿佛历历在目,如今陆氏点了丹青留了牌子,照理说,这刻起便是后宫的人,是否愿意再让朕见识一次,当日神采?”
    …………
    这番话说得挺冠冕堂皇的。
    不过听着还是有点像流氓啊万岁爷。
    白术在心里腹诽着,随后,又听见耳边理所当然地传来一声“奴婢遵命”。
    片刻沉默。
    白术原已摆好姿势准备迎接今日恐怕只能看见一两只蝴蝶的尴尬场景,却没想到正这么琢磨着,忽闻暗香扑鼻,她微微一愣,还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起头来,便看见一大群蝴蝶以令人头皮发麻的数量,煽动着翅膀,冲着大殿门前翩翩飞舞而来。
    ☆、第四十九章
    看着这么一大群扑面而来的蝴蝶,站在大殿门口的白术面无表情。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如果有一天老子死了,那肯定是被这些宫斗斗的也不怎么专业的小妞们坑死的。
    她第二件想到的事情是:现在万岁爷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么想着的时候,其实白术已经手脚麻利地跟在纪云他们屁股后头杀进大殿了——当然不是为了看热闹,首先她的身份是一名在职锦衣卫,其次才是群众演员,所以眼下出了这么个乱子,作为门口站岗的他们当机立断是要冲进去护驾的。
    白术腰间挂着一把临时的佩刀,将佩刀抽出来握在手中舞了两舞,回过头便不意外地发现,在纪云的脚边以他为中心已经落了十几只被砍碎的蝴蝶,而这会儿的功夫,脸上表情很精彩的不止天德帝,这会儿就连孙银铃以及陆双本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不那么淡定……
    这会儿站在大殿内的宫女们已经乱作一团,本来嘛,再漂亮的东西它也到底还是昆虫类,这个呼啦啦地飞来一大群怎么想都觉得挺吓人的,当大家抱着头躲避着飞舞的蝶群时,孙银铃也趁着乱离开了陆双的身边——本来作为好朋友这会儿她应该是义不容辞地上去护着她的,但是这会儿,大约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索性也跟着用帕子捂着脸混入了尖叫遁走的其他宫女人群里……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大殿里便只剩下了被锦衣卫们团团围绕住的天德帝以及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的陆双,她面色苍白,看不出丝毫的血色,唯独额间那一抹天德帝亲手点的丹青存于额间,鲜艳得异常夺目……她看上去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那蝴蝶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发簪上手上衣服上,微微煽动着翅膀,再加上浮动于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暗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明明是众多美好的元素拼接起来的,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美好。
    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大殿里约是陷入了几秒的寂静。
    到了最后,陆双反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只见她伸出手,轻轻挥舞去停留在身上的蝴蝶,待蝴蝶翩翩飞起,她毫不犹豫“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脑袋也是狠下了心似的往那冰凉的青砖地面一砸:“奴婢惊扰圣驾,自知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一声自行请罪说得柔柔弱弱真真切切,若是放了常人恐怕还要被皇上怪罪个什么装逼的罪名,但是这会儿这样的话从这平日里看上去几乎有些高冷的姑娘口中说出,便十分地具有说服力,更何况,陆双的用词十分小心——
    比如,她叫天德帝“万岁爷”而不是“皇上”。
    这里面又有一点儿讲究。
    通常情况下,那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侍卫或者后宫女人,才会稍显得亲密地称呼他一声“爷”,而普通的文武百官,更多就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皇上”——这会儿用女子的声音皇上那么一声尾音稍稍往下调的“万岁爷”,既显得柔弱又显得卑微,这古代的男子都有点儿大男人注意的尿性,皇帝是九五之尊自然将这点尿性发挥到了最极致,于是,陆双这么一跪,反倒是将天德帝那紧紧锁住的眉头给跪得松了开来。
    “你先起来说话,”天德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之中隐约又能听出一丝温和,“这蝴蝶来多少,又不是双儿你能说得算的,若是你说来几只就来几只,那恐怕其中反倒是有了猫腻。”
    得,对应着一声“万岁爷”,这会儿“陆双”也变成“双儿”了。
    这古代女子打从生下来几乎都被这些用词规矩束缚着,她们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个其中的微妙,于是这会儿那些个躲在柱子后面的其他宫女纷纷瞪大了眼,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地死死地瞪着那趴跪在地上的那抹纤细身影,见她动作缓慢,柔柔弱弱地站起来,捏着帕子垂头站到一边——期间,天德帝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众宫女知道,这是要坏菜了。
    本来还有点儿幸灾乐祸这陆双弄巧成拙闹出这么一出,于是在躲避蝴蝶的时候演戏也经不住稍微用力了点就好像进来的不是蝴蝶是一群喷着火的哥斯拉似的,然而这会儿,陆双不仅没被怪罪下来,反倒还顺手上演了一场“知书达理、我见犹怜”的戏码。
    她们这些演戏时候用力过头的,指不定还要被皇帝当成一群小题大做的疯婆子。
    从白术的方向看去,分明可以看见那孙银铃脸上表情看上去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却又忽地笑了,换上了个歉意的微笑,从后面靠近陆双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双双,没事吧?”
    陆双回过头,冲着忽然冒出来的孙银铃飞快地展颜一笑——白术默默地给她在心底配了音:没死呢。
    这会儿正看热闹看得欢快,冷不丁从后面忽然天降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白术“唉”了一声,回过头却发现顶头上司正瞪着自己一副随时准备抽筋扒皮喝血的模样,白术愣了愣这才想起昨天她打得那些包票,想了想她确确实实看见孙银铃在陆双的方子材料上动了手脚,于是想也不想,咧嘴一笑道:“恭喜皇上,陆姑娘果然心思聪慧,寻常小计量,居然就这样被她识破。”
    孟楼哼了一声:“怕的不是她心思聪慧,是某些人蠢笨如牛。”
    白术:“……”
    两人凑一块嘀嘀咕咕半天,讨论了一会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最后得出个结论:果然出宫去打探一下那个董霓佳的下落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事情从她那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时此刻闹了这么个乱子,最后一批宫女的殿选索性草草结束,天德帝又随便留下了几个姑娘的牌子,那后面的丹青鼎炉,却再也没有被掀开哪怕是一个——眼下一群姑娘眼瞧着已经有了去处,留了牌子没点丹青的就等着内务府将她们分配到各处,结果一群人还没来得及退下,又被天德帝叫住了,男人的思想比较难以理解,他这么叫了一声,原来是将孙银铃亲点放到了陆双的身边。
    理由是见她们感情好,好做个伴。
    陆双拍了拍此时跟她交叠在一起的孙银铃的手,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反倒是孙银铃那笑里简直含着泪。
    同为女人,曾经自己也有过姐妹,其实白术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就好像当初她妹高考失利就考上一个普通学校时候,她在看着自家亲妹妹哭得梨花带雨活在地狱似的模样,跟着难过着急的同时,心里多少也有点小爽是一个道理,并不是说她孙银铃就跟陆双真的没有姐妹情了,事实上,姐妹情是有的,恐怕还真的很深。
    只不过两姐妹一起入宫,孙银铃本身还属于性子开朗比较讨人喜欢的那一个,再加上虽然两人因为从小一块儿长大长相气质都比较接近,但是严肃地来说,孙银铃还是比陆双长得好看,而且她家里祖上也有那么个规规矩矩当官的,按理说,她的结局本来应该肯定比陆双好……孙银铃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知道这事儿的,所以入了宫,面对与她料想的完全不同的情况,她这才忽然慌了神,有了后面那个似有似无的猪队友行为,以及企图破坏陆双的染香方子的戏码。
    结果现在她已经做了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陆双的事情,换来的结局却依然和她最初设想的完全颠倒了过来——陆双成了主子,她却成了伺候陆双的宫女。
    所以这会儿,听见自己直接被皇上亲自安排到了陆双即将分配到的宫里,孙银铃内心不可谓不五味陈杂——一方面可能觉得自己是活该,另一方面,也觉得,为什么这世上就如此多的不公平?
    看着此时此刻两姐妹相互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白术只有一个想法:倘若孙银铃的心思再扭曲一点,再脆弱一点,往陆双的茶里下砒霜那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那种矛盾的心里……小阴暗嘛,谁没有?
    男人真是坑爹的物种——特别是当他们自以为自己相当体贴的时候,那才是神坑。
    ……
    宫女殿选的闹剧暂时落下一段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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