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寿宴,典仪越发忙得脚不沾地,把江梨摁去凳子上坐好,立刻又转身去了别处。
    刘安安等着典仪一转身,人就凑了上来。
    “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长点肉?”
    江梨淡定的把已经伸到自己腰上的爪子拍开。
    “这几天忙得连去找你都没时间了,东西全归你一个人吃,也不说送点来我房间。”
    刘安安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在纸上划拉,写出来的居然也是工工整整的小楷。
    江梨顿时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人间。对嘛,这种平时忙着做事,偶尔有人在你耳边聒噪一些琐事,生活安逸又没有压力,这才是自己应该过的人生啊!
    典记走过来咳嗽一声,刘安安立刻就给缩了回去,江梨讨好的冲典记笑笑,随手抽出一本册子,提笔在墨汁里润了润,打算开工。
    然后江梨的笑,还没来得及从嘴角褪去,直接就僵在了脸上。
    如果看得再仔细一点,那因为惯性而扬起的嘴角,已经隐隐有了点瘪下去了的趋势。
    那本名为列女传的书册,不论是从封壳,还是从纸张质地,甚至是厚度颜色都没有任何问题,唯独自己翻开的那一页,没有其他内容,唯独正中间一行标准的,没有任何书写特色的字,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千灯湖畔。
    江梨想哭,想撕书,想撒泼。
    我说暗卫大人,你们这么狂拽炫酷的把精力花在一个毫无利用了价值的女官身上,你们的上司知道么!
    易北没这么大的本事,能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传讯,可江梨也就不明白了,以那群暗卫的能耐,随便翻窗就能来一趟的事,干嘛非要搞这么复杂。
    但吐槽归吐槽,熬到半夜没睡的江梨,依然顶着一身的怨念,出现在了约定地点。
    “啊呀,你真的来了。”太液湖有一股活水流经御花园西北角,原本只是引了一条水渠,到了本朝,今上特意命人在太液流经的地方又修了一小道湖泊,一应山石都比照太液湖来,虽说御笔亲赐叫千灯湖,但宫中多半习惯叫这里是小太液。
    江梨没站多久,上次来把自己扛出去的女子就从太湖石腹里转了出来,黑衫黑发,掩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生辉。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想着再等一刻钟就去找你。”
    江梨好想哭。
    姐姐,你别来啊,你那么忙你就忙你的去嘛,放过我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啊,最近要出大事了。”
    比起孟陵来说,女子还算是会闲聊的人,虽然和刘安安那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没法比,想和你说薛从安,能从昨晚你吃了什么开始扯。
    但总归大家都是母的,亲和力也要好一些。
    “你猜猜,宫里最近谁要倒霉了?”
    江梨实在是不知道和一枚暗卫能聊什么共同话题,终她四辈子的经验,暗卫那都属于另外一个次元,完全不搭界么。
    女子倒是也不气馁,似乎是已经习惯江梨沉默寡言,每天一幅受到惊吓之后木呆呆的模样了,自说自话也能把场子圆回去。
    “没关系,你就猜一下,我这是偷偷来找你的,头儿不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就当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好啦。”
    江梨:“……”
    谁特么的想和你有秘密啊摔!
    女子背着手,绕着江梨转了一圈,又转一圈,还把脑袋伸到江梨面前晃了两下以示存在感。
    “真的是很大的事呢,要我看啊,会牵扯好多人,你看看那些人啊,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真可笑。”所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江梨内心的小人脱力跪地。
    “我不知道啊,皇上最近要过寿,就算是要倒霉,也会大赦的吧。”
    除去第一世自己死得太早不知道以外,剩下的几次皇上寿宴那都是龙心大悦,继而大赦天下,满宫里喜气洋洋,人人拿赏拿到手发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梨也的确没说谎。
    女子把脑袋又凑近了几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江梨。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说?”
    江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上次孟陵也是这样,再说得没几句就掏了刀子。
    不吐点真东西大概是没办法圆过去了。
    “是……太子殿下么?”脑子里把整个后宫里有权有势的主儿都筛了一遍,江梨最后慎重的把脏水泼去了太子身上。说易北那就太扯了,看看孟陵的态度就知道摆明了没人信,至于五王,似乎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虽然说太子更不可能去谋害皇上,但正所谓最不可能的人说出来,一来可以让人相信你是真蠢,二来万一蒙中了呢?
    女子斜睨着江梨,嘴角微微翘起,看不出喜怒。
    “你觉得是太子殿下?”
    江梨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会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孟陵和她说了什么么?不可能啊,若是孟陵和她说了这些,势必牵扯到他上次私放易北的事,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没理由把自己给卖了。
    女子声音稍稍冷了几分。
    “为什么。”
    江梨觉得,自己的膝盖似乎又有点软了。
    “因为寿宴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太子第一个倒霉么?”
    女子哼了一声,语气越发生硬,以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
    微风习习,夜虫低吟,女子比江梨稍稍高出半个头,俩人站一块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确也挺有几分威慑力。
    江梨强撑着不让自己缩去地上。
    果然是神经锻炼锻炼也就变粗了,想想当初第一次见孟陵的时候,二话没说就给跪了,现在居然还在女子手底下撑了这么久,江梨也挺佩服自己的。
    “罢了,有事我会再来找你,走了。”
    半晌,见江梨已经闭紧了嘴巴死活都不再多说半句,女子似乎是颇为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蹦上太湖石,几个起落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江梨这才敢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的背脊。
    千灯湖和女官所隔得不远,江梨一直等到自己的腿没发抖了,才慢慢走回去。
    女子的身影重新从太湖石腹里钻了出来。
    “你这几天忙前忙后,就是去查她要你查的东西?”
    孟陵站在江梨原来站着的位置,女子斜倚着石头,看着江梨离开的方向。
    “你还想从她嘴里挖出来什么?”
    月光下,孟陵的身影站得笔直。
    “这些东西就算存在,陛下没让你查,你也不能过问,孟大人,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越权了么。”
    孟陵沉默不语。
    “看着挺蠢,嘴巴里没一句实话,你确定要挖,我帮你就是。”
    打了个哈欠,女子掩嘴笑了笑。
    孟陵几乎是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既然是我私下的事情,那就不劳秋娘费心了。”
    女子慢慢收敛笑容。
    “你可想好,孟大人,有些事情,一旦上心,那可就脱不了身了。”
    第19章 兔子
    江梨被秋娘那句以后来找你的话,吓得足足有四五个晚上没睡好。
    每天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回屋,就连典仪都活活被江梨这一幅忠君爱国不要命的架势给感动了,见天儿和她说要好好休息。
    对此,江梨只想表示。
    宝宝心里苦,宝宝说不出啊。
    谁不想睡懒觉,可现在她是草木皆兵,只有在人群里待着才最安全啊。
    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卫给自己来个一刀封喉吧。
    皇上的寿辰就在江梨无尽的恐惧中,来临了。
    万孝书早在三天前就送去了皇后的齐仁宫,鉴于最近女官所人人手上都是厚厚一层茧子,典仪大人大方的表示,等皇上寿辰过后,一人休三天。
    江梨当场差点没哭出来。
    三天啊,她要去哪里啊,万一煞神找上门来,她找谁当挡箭牌啊……
    “真无聊。”
    皇上过生日,贵人们上赶着巴结,和底下的人其实没多大关系,女官所不需要伺候贵人,这一天基本上就属于没有事做的放羊状态。
    刘安安抄久了书卷,陡然闲下来,只觉得手指头发痒,无聊得紧。
    可上头下了禁令,今天禁止一切无批准的外出活动,以免冲撞贵人,典仪把人看得死死的,想去门口瞄一眼都不行。
    “你说皇上请客,吃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啊。”
    零食三人组又在江梨房中聚集,刘安安拿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拿手指扣桌子。
    “膳房两个月前就开始备着了,只是菜单实在没法打听出来,不过听说好东西不少,光采买就多花了不少银子,还不算各地的进贡。”
    莫知容对于自己八卦消息网中缺了一块表示十分遗憾,和刘安安一起托着下巴,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江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以为能吃上什么好东西,能出席寿宴的贵人什么东西没吃过,在乎这一餐饭,多半都是做个样子,在皇上面前甩开腮帮子吃饭,吃相很好看么,你们就等着吧,过后撤席了,赏下来的才是好东西呢。”
    关于这一点,江梨的确很有发言权,毕竟是当过太子侧妃的人,当年太子妃还没放弃她的时候,她也着实过了好几天正经主子的日子。
    “你知道什么啊,说不好薛大人也会去啊,要是我能出去,万一正好能碰上薛大人出来透气呢。”
    出于卖新晋探花的面子,外带江梨也不是恨讨厌的性格,典仪对于薛从安私下找江梨的事情一直守口如瓶,再添上薛从安似乎已有高门贵女心上人的传言,刘安安等了这么久,没等到薛从安关于自己绣帕的回应,也没觉得有多愤愤不平。
    只是时不时的怨念两句,听习惯了也就好了。
    江梨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蹦跶蹦跶,翘着短尾巴从三人房门口跳了过去。
    房间内,出现了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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