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侍告退。”刚踏入正殿的君侍们,领旨纷纷告退,没人想留下趟这摊混水。
    独留颜墨梵坐在下首,侧目恼怒的看向殿门口处,待君侍们走远,才转过头凝视博婉玳:“陛下是不是认为臣侍故意苛待良贵君?”
    博婉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接过宫侍上的茉香明前茶,轻品一口放下,便起身:“朕还有许多奏折搁在案上未批复,才刚在与户部商议东边的抗涝之事,此时他们还在御书房候着,既然良贵君已无事,朕便先回去了。”
    “你不怕臣侍苛责于他?”颜墨梵戏谑道。
    “凤后说过,朕能让你信赖,朕相信,你也一样。”博婉玳走到他身前,拉起他的手,正色的道:“你是皇嗣们的嫡父,帮朕照顾好良贵君。”
    “你……”颜墨梵不知说什么好,既感激她的信任,但也听得出这句话外的意思,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仅这半日,他便已查觉的这后宫,怕是不会象以前那般平静。
    第100章 皇嗣嫡父
    博婉玳走后,颜墨梵沉着脸走进配殿,土儿见着只他一位主子进来,心头一惊。
    颜墨梵随便找了张空椅坐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秦华祁后,目光定在依旧恭敬的跪在床头低泣的土儿身上:“你倒是护主心切,你说说看,今日本宫究竟对你家主子怎么了?”
    土儿爬着上前痛哭道:“凤后,奴侍求求您,要是平常,主子好好的,多立会儿,多拜会儿也没什么,可是主子再过不久就要生了,要有个万一,主子肚子里怀的那可是皇嗣,求凤后发发慈悲。”
    “你的意思是本宫故意让你家主子行礼,不让他起身?又或者,你是想说,本宫这么做是想谋害他肚子里的皇嗣?”颜墨梵气愤,眯眼威仪道。
    这时,秦华祁缓缓转醒:“土儿,土儿……”
    “主子,奴侍在这里,您可醒了,才刚您昏过去,可吓着奴侍了……”土儿一脸欣喜的起身跑到床边,完全不顾凤后在场。
    颜墨梵听到秦华祁的声音,立刻令宫侍宣御医,自已也已起身走到床前:“良贵君,你现在感觉如何?御医马上就到。”
    “凤后?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儿?”秦华祁撑起身体,目光落在颜墨梵身上片刻,疑惑的环视四周。
    “这里是华凤殿配殿,你还未大好,只管在这安心休息便是。”颜墨梵看了土儿一眼,又看着他们主仆情深,觉得自己今日是憋屈的很,连他一个奴侍都竟然都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凤后苛责良贵君,那良贵君本人呢?颜墨梵不敢保证,他心里没有这想法,但怎么说也确是自己大意了:“本宫是皇嗣的嫡父,自是会尽力保她周全,御医也皇嗣很是康健,你不必太过多虑。”
    话说完,颜墨梵在众宫侍簇拥下,转身便往殿外走,仅留秦华祁与土儿在配殿内。
    秦华祁刚醒,他也不好再说土儿什么,免的真生出什么事端来,万一伤着皇嗣,他就是长四张嘴,也定是说不清楚,要是秦华祁在他的华凤殿出事,那即便博婉玳信任他,朝臣与秦家怕是绝不会放过他。
    “主子……”待人都走尽,土儿似乎想对秦华祁说什么,秦华祁伸手示意他止声:“小瞧他了。”
    颜墨梵在正殿内刚喝过一盏茶,秦华祁便在土儿的搀扶下入殿,恭敬的立在堂下:“凤后,臣侍特来向您请罪,刚才的事,臣侍都听土儿说了,是臣侍自己身体不适,土儿却误会了您,请凤后恕罪。”转身又厉色向土儿道:“还不上前去向凤后请罪?”
    土儿小声的答了声“是”,上前屈膝跪下向颜墨梵请罪:“凤后,才刚主子突然昏倒,奴侍情急,一时误会凤后,望凤后大人大量,饶奴侍这一回。”
    “良贵君,你身子虚,先坐下。”颜墨梵冷着脸凝视秦华祁许久,才将目光定在土儿身上,他本就没打算对他们主仆如何,无论他们此时的请罪是真是假,看在皇嗣的份上,颜墨梵都不想太过锋芒,只厉声告诫几句,就此揭过:“这次,本宫看在你主子就要生产,需要人手照顾,你又是他用惯了奴侍份上,先饶过你,但下不为例。本宫不论你之前如何,在这宫里,你就必须安守,熟记宫规,在主子面前,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自个儿好好掂量着些。否则,就不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说着,目光一扫,又回到秦华祁身上:“良贵君再过两三个月便要生产,到时只怕你殿里人手不足,多有不便,这样吧,本宫今日就把昔儿与田儿赐与你用,你且先用着他们,待诞下皇嗣,再作打算。”
    秦华祁表情一窒,瞬间便恢复到先前的恭顺:“回凤后,臣侍宫中人手还是够的,陛下先前让许总管给臣侍拔了五名宫侍,到现在本宫都不知道该指使他们什么,只等着诞下皇嗣后,让他们辛苦去,若凤后再赐宫侍给臣侍,臣侍怎好独占这般多宫侍,逾越皇贵君与贤贵君去,您看这……”秦华祁这话中却表明了态度,即便是对于将来皇嗣,陛下也都已有准备,不需他颜墨梵操心,要安插眼线,给那两人安去。
    “无防,陛下赐给你的人,那是陛下对皇嗣的一片慈爱之心,本宫赐与你这两人,也是本宫作嫡父的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并不冲突,再说,你如今身怀皇嗣,多几个宫侍,何人敢说闲话?只管收着便是。”颜墨梵浅笑着威仪的与他客套。
    秦华祁袖下的手握的极紧,面上顺从的谢恩。
    回到兰林殿,秦华祁坐到软榻上,眯眼咬牙:“他这是明着在本宫这里布眼线,哼,果真是好胆色。”
    “主子,咱们不如捉着那两宫侍错处,到时让他也脱不了干系,这两个可是他的人。”土儿凑上前去,出了个主意。
    “没脑!”秦华祁低声厉斥:“他当着本宫的面,让人进兰林殿,既是明着告诉本宫,他不会对本宫如何,也是警告本宫,不要轻举枉动,作出什么来,即便本宫与皇嗣真有不测,他也不怕牵扯到他的头上。你也看到,今日陛下可曾斥他半句?颜墨梵果然厉害,本宫今日算是……”说着,愤怒的握拳重捶软榻正中的香檀矮几。
    “主子,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土儿也没了主意:“不如……”作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哼,你有那个本事?你可知他身边多少宫侍,近他的身都绝无可能,更何况,谋害凤后,那罪名不亚于行刺陛下,都是灭门之罪,虽说秦家并不怕这罪名,但我们暂时没必要冒这种险,有机会再说。“秦华祁咬牙恶狠狠的道:“本宫的皇女还没出生,他居然就自称嫡父,本宫倒要看看,陛下能信他多久?他这个嫡父还能当上多久?你记住,在本宫没有生下皇嗣前,谨慎些。另外,那两宫侍你暂时养着便是,但别让他们入殿半步。”
    “是,主子。”土儿慎重的行礼。
    接下来的几日,颜墨梵大刀阔斧的对后宫行进整治,任何宫侍只要出错,绝不留情,每日君侍请安时,除客套外,也会对君侍略作几句告诫,一旦君侍有错,也会被他当众骂的无话可驳。
    不到一个月,后宫众人各司其职、后宫日常作息更是井井有条,君侍们无论心底服与不服,个个见着凤后都是敬畏有加,绝不敢在凤后面前有行差半步。
    博婉玳也再无需时时兼顾后宫,再一次全心投入朝政之中。
    四月中旬,千余把花纹钢刀到京。四月下旬,西漠女帝驾崩,七皇女登基。
    五月二十六
    申时,博婉玳身着皇袍,沉静而威仪的坐在兰林殿正殿的宝座上,细心听着寝殿内的阵阵撕喊声,眼底满满尽是兴奋,她盼这一天盼了很久,皇嗣,皇脉的延续,能让她的朝纲进一步得以稳定。
    颜墨梵安静坐在她的下首,胸口隐隐有些作痛,听着这阵阵痛苦的喊叫声,他竟有些羡慕秦华祁的幸运与幸福,如果他的孩子还在,他也一样可以享受这样的幸福。
    萧煦生比谁都紧张,秦华祁每喊上一声,他就微微打个哆嗦:“他怎么会这么痛苦?”
    “皇贵君,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坐在他身边的庄永晏浅笑轻声回他的话,但他自己也并不轻松。
    “还要过多久才生,好像很久了。”萧煦生站起,走到寝殿紧闭的门前张望,又看了博婉玳一眼,见博婉玳也正看向这边,便走到她身边:“还有多久才生?”
    “已经过两个时辰了,应是快了。”博婉玳平静道,抬头看向颜墨梵,见他低头只是不语,神情落莫,心底暗叹了口气,目光扫向坐在他身边的寒暮雪。
    寒暮雪形如雕塑,面无表情,不动不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寝殿的门被打开,宫侍忙碌的进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由内散出,秦华祁的哭喊声也更显的大声了许多,听得人心底发颤。
    “良贵君如何了?孩子快生了没有?”萧煦生立即向门口走去,拦下一名宫侍,众人闻声也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回皇贵君……”那宫侍会计室上脚步
    “贤贵君,你怎么了,陛下……”寒暮雪突然间昏倒,随侍吓的不知无措。
    “他这,怎么回事,快宣御医,快。”颜墨梵立即起身,博婉玳也蹙眉快步走来,轻轻晃了下寒暮雪:“暮雪……”寒暮雪没有点半反映,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也不热。
    “凤后,这里交给你,朕送他去配殿。”博婉玳抱起寒暮雪,向殿外走去,边走边向颜墨梵吩咐。
    “是,请陛下放心。”颜墨梵恭敬的在她身后行礼,众君侍也随他微微行礼……
    第101章
    博婉玳将寒暮雪安置好没多久,御医便已经匆匆赶来。
    “微臣恭喜陛下,贤贵君已怀有近两个月身孕。”御医仔细为寒暮雪把脉后,欣喜的起身禀报。
    博婉玳听后先是一愣,又祥和的看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寒暮雪一眼,收回目光,威仪的对宫侍及御医做了一番警告:“你们几个今后要好好照顾好贵君与皇嗣,若再发生先前之事,之前几个宫侍的下场,你们应该还记得,都下去吧。”
    宫侍们纷纷低头退出配殿,博婉玳走到床边,坐在床沿,脸上微微有些动容,目光由寒暮雪的脸的渐渐移到他平坦的小腹,心中暗暗求列祖列宗保佑,保佑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出生、长大。
    大约一柱香后,寒暮雪幽幽醒来,刚才的血腥味道似乎还在他鼻尖未曾散去,胸口一阵烦闷。
    “暮雪……”博婉玳轻声唤他,他才渐渐睁眼,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宫殿内,博婉玳坐在身边,有些讶异:“陛下,我,这是……”
    “朕的暮雪怀上皇嗣了……”博婉玳柔声告诉他这个消息。
    寒暮雪瞬间瞪大眼,愣了半晌,突然眼中涌出泪来,扑到博婉玳身上高兴的哭泣:“陛下,是真的吗?孩子回来了?我们的孩子,她回来了。”
    博婉玳被他这个突忽其来的动作震得呆住,许久后才伸手回抱他,轻拍两下他的背,拉开他些:“当然是真的,好了,别哭了,父亲哭,肚里孩子是会感觉到的,她也会不开心,暮雪忍心让孩子不开心吗?”
    “不,臣侍不哭了,臣侍要笑,天天笑,让孩子天天都开开心心的笑,臣侍要笑。”寒暮雪尽力的让自己笑,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脸上表情也显得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但博婉玳看得出,他此时真的很开心。
    “来,躺下再歇会儿,你休息的好了,孩子才更康健。”博婉玳为他拭了泪,扶他躺下,盖好丝衾。寒暮雪点点头,完全配合她:“是,臣侍会休息,好好休息,让孩子好好长大,陛下,臣侍这次一定会很小心,好好护着皇嗣,再不让她被人伤害。”
    “朕相信你会护好皇嗣,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朕出去看看良贵君现在如何。”博婉玳心里又泛起丝丝担扰,这般久了,还没有消息。
    “好,陛下快去吧,臣侍睡一觉便好。”寒暮雪含泪笑着闭上眼。
    这时,博婉玳似乎听到殿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心中一震,立刻起身,还未走到配殿门口,许庆匆匆跑进配殿:“陛下,陛下,生了,良贵君诞下一皇女。”
    “臣侍恭喜陛下喜得贵女。”寒暮雪听着,立刻坐起,恭敬道。
    “好,好……”博婉玳迈开大步向正殿走去,寒暮雪也顾不得睡了,起身整了整衣裳,跟了出去。
    正殿中,颜墨梵抱着孩子立在殿中央,学着先前尤贤冰哄孩子的样子,走来走去的不停轻拍,孩子在他怀中停止了哭泣,渐渐酣睡着,几位君侍在他身旁围观。
    博婉玳踏入殿时,看得一阵恍忽,直到颜墨梵转过身来,对她欣然一笑,才回过神来,紧张的上前,双手不经意的在皇袍两侧擦拭一番。
    “孩子刚刚睡着,陛下要不要抱抱……”颜墨梵也走近她,慈爱的轻手轻脚将孩子抱给她看,小声道。
    “孩子,凤后,这就是我们的孩子?让朕抱抱。”博婉玳又擦擦拭了双撑,抬起手要抱孩子时,却发现颜墨梵没有把孩子递给她,抬眼不解的看向他,心头一颤,轻声道:“凤后……”
    颜墨梵此时迷茫的看着手中的襁褓,先前的喜悦在听到“我们的孩子”时被一阵伤痛盖过,他此时才醒悟过来,这个是她的孩子,但不是他的,他的孩子已经消失了。
    抬眼看向她时,双眸已染上微红,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将孩子递过给她:“恭喜陛下。”
    君侍们也低头随声附和。
    博婉玳怎么都不知道是如何接过襁褓,她的目光一直不离颜墨梵。
    “良贵君父女平安,现已睡下,臣侍有些疲乏,先行告退。”颜墨梵向她行了个礼,越过她,缓缓向殿外走去。
    孩子一到博婉玳手中不久,又哇的痛哭起来,哭得博婉玳心情越发的急燥,看看痛哭不已的皇女,再抬眼看着颜墨梵离开的孤寂背影,喜得贵女的欣喜瞬间荡然无存。
    情急之下将孩子交回给土儿,沉声道:“你们好好照顾良贵君与皇嗣,朕便不去打扰他休息,明日退朝后再过来看他。”转过身,见萧照生还探头探脑的看着孩子,平静道:“你们几个也都累了一日,各自己回宫歇着吧。”
    “我,臣侍可不可以留下,多看看孩子?”萧煦生兴奋的问道。
    博婉玳只点点头,此时她自是没有任何意见。
    “谢陛下。”萧煦生小心而激动的抱过宫侍手中的孩子,孩子又扁扁嘴,嚎嚎大哭,萧煦生顿时不知所措,全身僵硬的连拍带哄着:“陛下,孩子怎么哭得……”
    博婉玳已没了踪影……
    颜墨梵早已遣退宫侍,独自一人落莫的在宫道上漫行,不知走了多久,即便夜幕悄悄降临,依旧没有察觉,突然,只觉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有人握住他的手,将他向前拉着走,惊出他一身的汗来。
    稳下心神,才看清真的是她,她此刻不是应该留在兰林殿吗:“你,陛下?您怎么也出来了?这是要带臣侍去哪?”
    博婉玳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一直向前走,前方,正是锦华园,但此时早已不见先前的影子,颜墨梵从不愿踏入锦华园附近半步,自然已是不认得此处。
    “这里是哪?”两人停下后,颜墨梵疑惑:“陛下为什么带我来这?”
    婉玳没有回答,也没停下动作,带着颜墨梵穿过大片梅林,登上馨岳。
    立在馨岳山顶往下看,梅林间各条甬道上的石柱脚灯,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与游廊暖阁的灯光,正好形成一个单翼凤凰的图案,在黑色夜幕衬托下,异常明亮耀眼。
    “原来宫中的凤凰徽纹在这里。”颜墨梵豁然开朗,自从先前在纯陵行宫听博婉玳说,皇宫与每处行宫都有单翼的地形图案后,颜墨梵便想回宫后找找看在哪,不想却之后却发生那么多的事,他便将这一小小心愿给忘到了脑后。
    “是的,但以前并非如此,朕年前令人将这改建了一部分。”博婉玳平静道,颜墨梵疑惑的望着她,却因黑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实朕很害怕来这,就在这里,朕看到了太女与定侍君在……当时朕吓坏了,之后,凌儿又……从那以后,朕便极少踏入锦华园,每次来这,心里就特别难受。”
    “这里是锦华园?”颜墨梵倒抽了口气。
    “是,那片梅林本是寒春池。”博婉玳语气依旧平静,但颜墨梵已经有些恼意:“你,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蹒跚的往后退了一步,兴好被博婉玳伸手扶住,才稳住身形。
    “这里改建后,朕又来过一次,但过去的一幕一幕依旧现在眼前,还是一样的难以承受,而这些,又无法与人说。今日,朕是希望凤后能陪朕站在这里,有凤后在,哪怕朕还需要很长时间去遗忘过去,至少朕有勇气站在这,看下方的徽纹。”博婉玳搂着他的腰,沉静的望向山脚:“同样,朕也希望凤后一样可以有勇气面对,我们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在了,但是,你是朕的结发夫,朕的每一个孩子,同样都是你的孩子,她们一样都叫你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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