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君的话象是触动了颜墨梵,让他想起那日博婉玳质问他的话来,突然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若本宫遇着陛下,自会为十一皇女请旨。”
    他的声音极轻、极无奈,但在宁太君听来如乐鼓般令人身心愉悦,充满着希望。
    “好,好,有凤后这句话,哀家的瑶儿婚事有望了,凤后您歇着,哀家这就回宫准备准备,便去见驾。”宁太君神情激动的起身,他要好好为十一皇女的婚事准备一番,时间太紧了。
    颜墨梵让宫侍送宁太君出去,自已则在宫侍服侍下躺好,身体还未恢复,这一席谈话下来,让他累极,但却翻来复去许久后才浅浅睡去。
    申时,颜墨梵幽幽醒来,口干舌燥的唤宫侍倒杯茶来。
    罗帐被打开,颜墨梵被宫侍扶起,迷糊的接过温热凉茶,一口饮下,抬眼方才看清是石儿在一旁递茶服侍。
    “你……”颜墨梵见着是他,心中生疑。
    闲儿四人之前莫名的被内务府罚杖一顿,他便再不见他们前来服侍,石儿在他私出昭阳宫后,也不曾见到,本以为也被内务府责罚后另派它处,不想,事隔两日,又出现在他面前……
    宫外,由远而近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喊,石儿连忙出殿相迎,不多时,就将博婉玳与宁太君迎入寝殿。
    宁太君仅坐下寒暄几句,便借口十三皇子可能午休醒了,回了懿安宫。
    博婉玳坐在软榻上喝着凉茶,颜墨梵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两人无话。
    片刻后,博婉玳将玉质茶盏搁在榻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玉击声响,起身准备离开。
    颜墨梵手指一颤,睁开眼,目视明黄色百凤衾:“陛下且慢,宁太君请臣侍向陛下请旨,想立赵家嫡孙为十一皇女正君。”
    博婉玳停下脚步,侧眼凝眸看了他一眼,又收目光,抬脚向殿外方向迈去:“十一皇妹还未成年,急什么?”
    颜墨梵蹙眉:“怎么说宁太君也抚育陛下三年,陛下何必如此……”颜墨梵停下不语。
    博婉玳再次停下脚步,沉着脸转过身,冷声道:“凤后究竟想说什么?”
    “十一皇女再过几月便已成年,但离先帝大行百日却仅余不到一月。在若到时十一皇女还未大婚,便要待三年之后,那时十一皇女已十七岁,同龄女子早已娶夫生子,而她却孑然一身,陛下可否想过,宁太君的心境?”颜墨梵依旧看着锦衾,平静的述着十一皇女的情况。
    “凤后是在骂朕无情、骂朕不孝?”博婉玳怒不可遏。
    “臣侍不是这个意思,臣侍只是希望陛下能体谅宁太君,了他这一心愿。”颜墨梵被她一激,有些动怒的转过头,眯眼看向她,但还余一丝理智,让自己尽量克制。
    “朕哪里不体谅他了,十一皇妹还未行成年礼,还是个孩子,你让朕如何,就算让她此刻成亲,她能洞房吗?”博婉玳愤懑的反驳。
    “你可以先让她成亲,待她行了成年礼后再圆房。”
    “皇家无此先例。”
    “象十一皇女这样,正好在先皇大行百日后不久才成年的情况,皇家数百年也遇不着一例,哪来的先例,怎能因此误了十一皇女。”颜墨梵见博婉玳毫不在意,心底微微叹息,面色阴沉:“何况此事皇家虽未遇过,民间却有。”
    “那也不行,十一皇妹正君总不能住于后宫?若如此,十一皇妹与朕的颜面都往哪搁?可十一皇妹还未成年,宫外的府邸也还未竣工,你要他们大婚后住哪?”博婉玳依旧冷峻的拒绝。
    “陛下的九皇女府不是空着嘛?既然空着无用,何不直接赏给十一皇女,当她的府邸,这样宫外还能少建一座王府,省些钱银,岂不两得?”颜墨梵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博婉玳无言,沉吟片晌后依旧不允:“他为何要挑赵家嫡子?有这份心思就不妥。”
    颜墨梵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宁太君有这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谁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飞黄腾达?且他抚育过陛下,在外人眼中,他的十一皇女相较其他皇女,要与陛下更亲近些才是。十一皇女的正君,理应家世显赫才可,赵太傅是陛下恩师,赵家嫡孙女又是陛下伴读,朝中人人都知,赵家将来必受陛下重用。但眼下赵家只是书香门第,既非世家,又非重臣,赵家嫡子配十一皇女,无论在朝臣眼中,还是对陛下,都是再合适不过?”
    凝眸看着博婉玳,想从她神情判断,这件事她可会应允:“将来陛下是否重用赵家或十一皇女,那自可由陛下圣裁。若赵家与十一皇女都一心为陛下分忧,陛下自可重用她们,若赵家可用而十一皇女不济,臣侍相信对陛下来说,也是轻而一举。”
    “陛下若允了这婚事,宁太君与十一皇女自会感激陛下,朝臣、御史也只会念陛下重孝道,重手足之情,赵家能攀上皇家,更会万谢陛下皇恩浩荡,陛下又因此施恩于赵家与十一皇女在手,她们将来自会念陛下这份恩情,一举数得。”颜墨梵说得有些微喘。
    说了这么多,又觉口干,抿了抿唇,唤宫侍进入。
    博婉玳陷入沉思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此事对她有何不利之处,自是无话可驳。
    他说得对,这么一来,赵家与十一皇女都需感念皇恩,将来更易把控,怎么她当初就没想到这层。
    第73章 朕的孩子
    石儿进殿,颜墨梵命他承上盏茶来,微坐起身,接过石儿承上的菊胎凉茶,浅尝细品,菊香四溢。
    博婉玳凝眸看着他的动作,眼底一片迷离。
    颜墨梵遣退石儿,手握茶盏,眸中闪着自信,他猜她许久不语,想来此事可成:“以赵家与陛下的关系,相信赵家嫡孙早已入了众世家的眼,哪个世家若娶了赵家嫡孙,将来赵家一旦受陛下重用,这一世家便将多一助力。若陛下此刻立他为十一皇女正君,便断了众世家的念想,赵家将来无论兴衰与否,都只能依附于皇家,如此一来,陛下便可大胆重用与它。至于十一皇女,她还未成年,宁太君母族也没多少实力,她将来是国之栋材还是富贵闲王,自是全由陛下圣裁。”
    不想博婉玳忽然眯眼戏谑道:“朕怎么觉得凤后近两日特别关心后宫之事,先是顶着烈日前往懿安宫为皇贵君说情,今日又如此费尽口舌为十一皇女婚事请旨,更宁朕刮目的是凤后不但对后宫诸事上心,就连对朝中诸臣也了如指掌。”
    她不相信颜墨梵今日是单纯为十一皇女婚事。
    如同前日,她不相信颜墨梵冒着抗旨死罪,顶着烈日前往懿安宫,又在炎华门附近‘迷路’是仅为了给萧煦生说情一样。
    虽然带颜墨梵回昭阳宫时,她仔细问过萧煦生,但她不相信萧煦生的答案,即便知道萧煦生说的是实话。
    如果仅是这些理由,颜墨梵完全没必要顶着酷暑烈阳,冒险出昭阳宫去。
    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颜家。
    “陛下这是何意?臣侍身为凤后,见皇贵君因宁太君的误会而愁眉不展,求臣侍为其求情,臣侍既应下,自当想方设法化解两人误会。而十一皇女婚事,是臣侍早已应下的,只因后来发生那生多事而耽搁,一直拖到了现在。”颜墨梵神情一僵,眼中一丝心虚闪过,彷徨片刻,抬头蹙眉向她反驳道,略显底气不足。
    “臣侍在家之时与几位嫡子也曾诗礼往来,能知道些许他们家中情况,有何奇怪?且向陛下分析立赵家嫡孙为十一皇女正君的利弊,也只是希望陛下能尽快圣裁,离先皇大行百日,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万不能再拖。”
    “宁太君既然有求与你,你只需差人前往让他过来昭阳宫一趟即可,何需亲自冒险前往。”博婉玳逼前一步冷笑道。
    “若是十多日前,臣侍差人前往相请,宁太君兴许可能前来,但如今,时间无剩无几,他早已对此事无望,且臣侍又在禁足期间,他自当避讳,又怎会前来?且臣侍亲往,陛下则认为是臣侍另有所图,若臣侍只是差人请他前来,陛下又怎知宁太君是否也认为臣侍另有所图呢?到时请他不来,臣侍再亲往懿安宫,臣侍作为一朝凤后的颜面何存,若不往,皇贵君软磨硬泡,苦苦相求,陛下让臣侍如何在答应之后又再拒绝他?”颜墨梵本因心虚不想再多辨解,但见博婉玳一脸轻蔑,心中极为愤怒。
    虽然私自出昭阳宫,最大原因是想去看看福儿与禄儿,连同问问颜家的情形,他猜禄儿多少能打听到些。但替萧煦生求情也是一大原因,只因想拉拢他这一宠君外,只因他的性子象颜家正夫……
    “凤后的确有些小聪明,只可惜凤后的话,朕一句不信,朕绝不相信凤后与皇贵君、宁太君的交情,好到会为他们而冒险。朕提醒凤后,安守自己的本份,莫要因自作聪明而铸成大错。”博婉玳怒火滔天,沉着脸,威仪万千的厉声警告:“且凤后禁足期间,后宫诸事朕也明令皇贵君打理,无需凤后操心。之前你抗旨私自出昭阳宫,皇贵君为你求情,朕便放你一马,不再追究,此番朕也知是宁太君有求于你,朕再放你一马,但今后你若再犯,朕绝不轻饶。”
    说完,博婉玳甩袖转身,大步走出寝殿。
    她在皇宫成长了十五年,什么样的尔谀我诈没见过,颜墨梵会冒险为其它君侍求情,尤其为一个可能替代他地位的宠君求情,博婉玳绝不相信。
    颜墨梵面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他疯了,他真是疯了,才会想要见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既便来,也只是羞辱他,怪罪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
    他今日已经只字不提颜家、不敢再为颜家求情。只一心想把十一皇女的婚事定下,不想,竟是换来一顿痛斥。
    当夜,博婉玳接到刑部的消息,立即快马出宫。
    刑部大牢夏季脏乱炎热潮湿,颜家虽非世家,却也大富大贵了十多年,哪能住的了那种地方,病倒一个,便如传染病似的,接二连三的传染数人,刑部守看开始并不怎么在意,直到颜静茹的一个侧夫病死狱中,才上报。
    刑部请了太医,却压不住病情,眼看两个小侍,一个庶女又要不行了,杜敏这才连夜将狱中情况上报博婉玳。
    博婉玳当时正因颜墨梵为了颜家,不顾后宫的所为而愤怒。听杜敏讲述颜家情况后,大声怒道:“颜家死绝了最好。”可冷静沉吟片刻,又亲自前往狱中,看过颜家情况,当夜便命杨青派人,将颜府所有人接往京郊的庄子上。
    此时的博婉玳,认为这是她对颜家做出的最大让步,但她却因颜墨梵连日的所为,也因心里觉的这么做,更对不住凌儿,对不住父君,心中极为不甘,而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颜墨梵。
    不想,这件事之后却被有心人利用,让她险些抱憾终生。
    待她回来,将昭阳宫外的大内护卫,增设了一倍,闲儿等四名随侍也回到昭阳宫,昭阳宫接到一份圣旨:任何人,无旨不得进出昭阳宫。
    宁太君得知后大惊,赶往昭阳宫却被拦在了宫外,他猜博婉玳定是不会同意十一皇女的婚事了。
    不想次日早朝,博婉玳下旨立赵家嫡孙为十一皇女正君,六月十三完婚,并将原九皇女府赐于十一皇女。
    三日后,四名君侍入宫,同时带来各处上贡的珍品,博婉玳将这些全部分赏给了后宫诸君侍。
    当日,金丝楠木百凤镶宝床上的金丝白玉簟换成金丝祖母绿玉簟,数万粒玉石,晶莹通透,无一杂色。另一祖母绿玉枕是整块玉石精雕细刻而成,更是无一丝瑕疵,估计再找不着第二块。
    颜墨梵坐在软榻上看着冷笑,他算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金丝雀。
    至从博婉玳那日离开,他便再未说上一句话,周围全是博婉玳的眼线,他做什么、说什么等于都是做与她看,说与她听。
    也是那日,颜墨梵看清一个事实,在博婉玳面前,他永远是输家,家人都在她的手上,只要他随便一个动作,他们都可能万劫不复。
    六月十三,博婉玳携萧煦生一同前往十一皇女府观礼,给足了宁太君与十一皇女面子。
    博婉玳高坐与正首,宁太君与萧煦生坐与侧座。
    十一皇女刚拜天地,正要转身拜高堂时,一宫侍冲冲赶来,在许庆耳边说了两句,许庆立刻附耳向博婉玳禀报。
    博婉玳听后脸色大变,立刻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许庆已高喊:“摆驾回宫。”
    皇辇一路不停的直达昭阳宫,昭阳宫宫侍跪了一地。
    博婉玳直接进了寝殿,殿内罗帐已垂下,唐御医仔细为颜墨梵诊了一遍又一遍,还无结果。
    “怎么回事?”博婉玳怒喝石儿。
    “凤后一早时还好好的,看了会儿书,奴侍们前来请凤后用早膳,谁知凤后刚起身便,便晕过去,奴侍立刻请来御医前来诊脉,直到现在还无结果。”石儿一口气说完。
    博婉玳听后蹙眉,但也无法,见唐御医放开颜墨梵的脉门,立刻上前:“如何?”
    唐御医一见是博婉玳,立刻跪下:“微臣无能,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博婉玳眉头蹙的更紧,面色阴沉的反问。
    唐御医被博婉玳的颤抖的声音吓到:“凤后症状略象有孕,但微臣诊了几回,未诊出滑脉,仅能诊出郁结较重,心脉略损的脉象,有可能是时日尚浅,也可能不是。”
    博婉玳听着蒙了,许久才消化唐御医的话:“多久能诊出?”
    “微臣可诊出近一个半月的脉象,但凤后脉象不显,微臣实在不敢断定。”
    博婉玳威仪中带着一丝浅笑,若真是,应是先帝入地宫后的那几日,凌儿与父君走后,她最快乐的那几日。
    在那之后的日子,她的快乐便只在梦里,或偶尔如鬼魅般的夜游里。
    “是朕的孩子来了,一定是。”博婉玳神情激动的攥着唐御医的双臂:“保住他,一定要保住他。”
    “微臣尽力。”唐御医心中叫苦,还不知是不是,就让保,这万一不是……
    “不是尽力,你必须保住孩子,否则朕决不饶你。”博婉玳咬牙轻喝:“这是他欠朕的,他欠朕的。”
    ‘皇家最不缺的是孩子,最珍贵的也是孩子,最难保住的还是孩子’这是小时候父君告诉她的,以前她不觉的这句话有多特别,但现在,这句话让她有点恐惧。
    第74章 千秋之夜
    “陛下,凤后胸闷气促,晨起干呕,甚至晕厥的等症状与孕夫初期症状相似,微臣是凭借行医经验判断,凤后有孕,但若需此时进一步确定,只能施针,施针后显滑脉便是,若不显,则是因凤后近日郁结过重,体内失调、浊气淤结所至。”唐御医见陛下激动的直叫她保皇嗣,只能提出用这一方法立刻确定,免得过几日,若确定不是,她有几个脑袋够砍:“只是施针后凤后可能略有不适。”
    “那你还不快施针?”博婉玳激动的低声喝道,现在的她,满心满脑想着都是孩子。
    “是”御医得了博婉玳的首肯,从医箱中取中一个牛皮卷带,展开来,里面扎满三寸长的银针,另有一截药烛。
    御医取出一根银针,点燃药烛消过毒,令医童按住颜墨梵手臂,在他脉门上三寸处扎下,并轻轻转动。
    颜墨梵因一阵胸闷而醒,猛得侧身,撩开罗帐,干呕不止,医童见状,立刻腾出一只手,为他舒着后背。唐御医也不拔针,按住他的脉门,不消片刻,一脸笑意的拔去银针,起身恭敬的向博婉玳道贺:“微臣恭喜陛下,凤后有喜。”
    颜墨梵停止干呕,这才注意到唐御医的话,与博婉玳先前的表情一样,他——蒙了。
    孩子,他居然怀上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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