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心。”
    清秀的小厮拂开人群,叁个人将一位带着帷帽的郎君紧紧护在身后,日光灼热,叁个少年面颊通红冒汗,那被护在身后的帷帽男子满身白色,不染尘埃。
    南藏月轻轻皱着眉,他在南山上礼佛一月,今日下山回府途中车架坏了,只能徒步入城,不知今日城里是何年节,到处都是人,叫叫嚷嚷寸步难行,令人心浮气躁。
    他在帷帽下的神色漠然不耐,京城的人未免太多,若死一半刚刚好。
    南藏月耳尖微微一动,忽然听到马蹄声,人潮忽然拥挤起来。
    弱不胜衣的相府娇公子哪里挤得过这群老百姓,南藏月轻呼一声,被挤出了人群,撞向了拓开的路中央。
    而此时一群风驰电掣的马队疾冲而来,飞起的马蹄转眼便要将他踩在脚下。
    偏偏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天空上的太阳在眼帘中晕成一个个光影,帷帽被这个将将摔倒的姿势带翻了,他猝不及防的面貌露了出来。
    他来不及恐惧到来的马蹄,来不及挽回掉落的帷帽,全部的视线被那掠过的半截下颌夺去。
    热得人发昏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侧,将她逆着光的模样投入他的眼底。
    他被一把揽住了腰肢,如一只轻飘飘的纸鸢被捉住。是一个纤瘦的女子将他救住,飞身便跃过马队与人群,踏上屋顶,又轻身旋落。
    南藏月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裳,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但大抵是很难看的,他一时顾不上自己好不好看,他死死盯着她,大胆又孟浪,毫不避讳。
    春晓有些诧异,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她还从没见到这么大胆的男人,明明长得娇娇嫩嫩的,却竟敢这么放肆地盯着一个女人看。
    “不要说出去哦。”她挑了挑眉。一个纨绔女不应该会武功,希望这个小家伙别认识她,别将她会武功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她一时心软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南藏月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他在南山寺吃斋念佛了一个月……他每年都会去南山寺礼佛,他信仰了十六年的佛法,可南藏月这一天,这一天才,仿佛看到了菩萨,他的菩萨。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一圈,含笑的面容若观音,灿烂皎洁,明日仿佛落在她眉心一点朱砂,她摘下了头顶的学子帽,盖在他的发顶,“小公子,为我保密好吗?”
    她要离开,可是他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裳。
    她看向他的手指。
    南藏月觉得自己仿佛渺小到了尘埃里,他满眼看到了她,可近在迟尺,却没有在菩萨眼里见到他的模样,南藏月下意识松了手指,她抽出了衣角,转身离去。
    南藏月呆呆伫立,手还举着,精明清贵的相府小公子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街头,直到快要看不见她的背影,才猛然拔腿狂奔。
    可是金尊玉养的小公子,哪有什么奔跑能力,他没跑多久便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擦破了手掌细嫩的皮肤。终于找到了他的叁个小厮惊呼着扑过来,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可他拼命挣脱,想要追过去。
    挣扎间头顶的学帽掉到了地上了,他匆忙捡起来。
    ……
    春晓本要去自己常去的廉价物美小酒馆,可没走多久,在醉仙楼二楼见到了自家大姐。
    自家清高孤傲的大姐正在二楼栏杆外与一群官宦女举杯对酌,行酒令,吟诗作对。
    春晓儿毫不犹豫脚步一转,来都来了,这个姐姐的便宜,她就占了吧。
    春晓儿理了理自己一生笔挺的学子袍,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昂首挺胸,阔步走入酒楼,在门口随口报了家门,然后蹬蹬蹬上楼找贺佑平。
    醉仙楼是建安城的奢华酒楼之一,又称状元楼,那些才干不行,但是诗文不错的文人骚客最喜欢在这里发牢骚,也是贺佑平最喜欢来的酒楼,美其名曰结交人脉。
    春晓上楼打量了一圈,靠着栏杆那半边是宽袍绶带的女君子们,另一边含羞带臊的,是绣帕掩面的公子们。
    春晓嘴角扬起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眼睛色眯眯地弯起来,扬声道:“大姐这儿好生热闹,是妹妹来迟了。”
    贺佑平正与各位同道人俱怀逸兴壮思飞,文思泉涌之际,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转头一看,是家里那个美貌如花风流好色的七妹,她眼皮一跳,连忙转过脸当没看到。
    她装傻,可是她身边的女伴们却来了兴致,叁叁俩俩拱手,春晓也有模有样回礼。
    贺佑平叹了口气,板着脸,摆出大姐的样子:“贺春晓,这个时辰你不在国子监念书,怎么在这里?你的学帽呢?披头散发像何样子?”
    春晓摸了摸脑袋,她方才救了那个惊马男子,见他帽子掉了,好心肠地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他了。
    封建朝代这群男子们保守得很,特别是贵族男子,若是容貌被外人看去,会被视作折辱。
    “在树下走,不当心被风吹到树上了。”春晓摇摇扇子,大大咧咧坐在贺佑平身旁,端起酒嗅了嗅,然后小酌一口,低声和贺佑平道:“好姐姐,你这边好多男子,我看各个俊得很,你不若介绍几个给我做夫郎?好姐姐,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一人如何消受得了这么许多美男儿。”
    “住口!”贺佑平满脸涨红打断她,“休得胡言乱语!”
    贺佑平也不知身旁的人有没有听到贺春晓的话,她急着撇清关系:“我等风骨文士,一心学问社稷,再就民生疾苦,和你不同,你切莫用你那龌龊的心思揣度我们。我俩虽时一母同胞,但为姐却不能和你同流合污,你走你走。”
    春晓临走前顺走了两坛好酒。
    春晓去到她经常惠顾的廉价物美酒馆,卖了一坛,赚了一两银子,剩下的一坛被她吨吨吨喝完了。
    喝完了酒,春晓揣着一两银子,在去摘月楼和回家之间犹豫。
    最后她在摘月楼下惆怅了一会,将一两银子塞回腰包,还是得攒钱啊,要不然她连松妆的赎身银子是多少都不敢问。
    贫穷的贺家七小姐翻墙回了家,抱着被子大睡其觉,做着发财的美梦。
    而今夜,有许多人却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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