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小盆地星罗棋布,大军极易纵横驰突,设防困难,故而历史上中原王朝唯有鼎盛时期才能“鞭长及西”,北凉都护府的说法便沿袭大奉朝的中兴之时,如今青苍临瑶凤翔三镇的存在,便是为了勾连西域中原两地,而在临瑶军镇以西的广袤地带,又以密云山口为首要咽喉之地,烂陀山便位于此处垭口左侧山脉,天然利于屯兵储资。
    先后两支骑军沿着这条横向的宽阔山口向东缓行,后者是典型的北莽轻骑建制,除去百夫长千夫长披挂铁甲与中原骑将无异,骑卒大多身披皮革制成的轻韧战甲,配置五花八门,马刀、长矛、骑弓,甚至还能看到许多悬挂在辅马两侧的狼牙棒和套马索。那支先行骑军则显然要更“重”,为了不伤战马脚力,还有双骑辅马,两匹分别驮负“兵甲”,即兵器与铁甲,“甲马”挂有引人注目的甲囊,那套近乎繁琐的盔甲内附皮里,外罩鳞甲或是锁子甲,武器也相对更加齐整,一律是长矛、骑弓和马刀三种,全部悬佩在兵马之上,而胯下这拨人数在三千左右的骑军,骑乘战马也披有皮质护甲,仅从这一人三骑的规模来看,就能知道这三千骑且不论战力高低,但在北莽边军中肯定是排得上号的“老子军”。
    按照北莽心腹大敌北凉边军的调侃说法,北莽边军大致分为三种,绰号儿子军的骑军属于南朝精锐,一人双骑,算是南朝庙堂权贵的亲儿子,什么好物件都不缺,战马优秀,兵甲精良,诸如瓦筑君子馆这些重要军镇的骑军就在此列,至于孙子军就要逊色许多,在北凉尤其是凉州关外铁骑眼中就跟马背上的军功差不多,不堪一击。还有一种被称为老子军的强势骑军,则不容小觑,辅马多达三四甚至五匹之多,例如董卓的私家骑军,洪敬岩的柔然铁骑,还有柳珪杨元赞等北莽大将军的老底子亲军皆是如此,数量不多,可战力极强,不存在兵力悬殊便不敢死战的情况,胜则势如破竹,败则全军覆没,在战场上很大程度能够主导形势。
    这支总计万人的北莽大型骑军,正是成功帮助种檀登上烂陀山的送旨军,是南朝数家豪阀凑出来的压箱底本钱,第一场凉莽大战过后,把赌注放在流州和幽州两处战场的南朝高门大伤元气,既然柳珪杨元赞这些成名已久的南朝边军元老靠不住,这回那六七个同气连枝的南朝甲乙大族学乖了,押注押到了名声鹊起的夏捺钵种檀身上,当然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种檀也掏出不少家族老本,那三千精骑正是出自种家铁骑,一口气派遣给了种檀半数,连大将军种神通麾下也不过三千私骑,足可见种家对这位长房嫡子的器重,不过这也毫不奇怪,毕竟种檀是连女帝陛下都在朝堂上亲口称赞的后进之辈,遍观北莽官场二十年,这份殊荣,庙堂前辈里头大概就只有柳珪和董卓寥寥两人了。
    种檀骑在一匹昵称为“美人”的汗血宝马之上,本该志得意满的年轻武将眼神阴沉,望向山口远处,身边一名心腹千夫长好奇道:“少主,八十多骑马栏子都撒出去了,而且都是自家儿郎,出不了错,我估摸着到达那流州凤翔军镇之前,都不会有战事发生,少主在担心什么?”
    种檀耳畔响着大军中的熟悉马蹄声和些许驼铃声,皱眉道:“太平静了。”
    出身种家的千夫长伸手挠了挠那颗大光头,咧嘴笑道:“少主这趟跑去烂陀山本来就出人意料,北凉边军来不及反应也正常。就流州那点可怜巴巴的骑军,光是应付黄宋濮的兵马就够吃上一大壶的了,哪里顾得上咱们?”
    种檀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上次战事董卓都已经打下了凉州虎头城,流州也保持了均势,最终却输掉了整场战役,就是因为幽州输得太惨了。此次大战在拒北城以北,但是胜负关键却在流州啊。我怕就怕两次大战,都因为我种檀身处何处便输在何处……”
    那名千夫长赶忙打断种檀的晦气言语,悻悻然道:“少主莫要乌鸦嘴!”
    种檀自嘲一笑,然后眼神坚毅,沉声道:“时刻盯着前方马栏子的动静,传回谍报稍有异样凝滞,我们先锋三千骑就进入战时准备,以最快速度冲出密云山口,务必保证身后六千骑能够在平坦地带铺展阵型。”
    这位夏捺钵之所以亲率三千种家铁骑开路,正是担心给人堵死在密云山口之内,身后那些来源杂乱的六千骑,未必能够成功挡住大股北凉骑军突如其来的冲击,甚至极有可能给敌军逼迫得出现海水倒灌之势,到时候密云山口内就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了,即便烂陀山僧兵就近在咫尺,对于战机胜负都是稍纵即逝的骑军之战而言,意义其实不大。从头到尾经历过葫芦口惨烈战事的种檀很清楚,纸面上的兵力优劣,都是虚的,不但凉莽战场的葫芦口证明了这一点,中原广陵道的那次西楚复国,谢西陲和寇江淮那两个年轻人,也用一场场匪夷所思的胜利证明了这一点。
    虽说种檀事前与父亲种神通还有小叔种凉有过一场议事,认为流州险峻形势不允许北凉出动两万骑来堵截,而兵力一旦少于两万骑,那么种檀的一万骑军和即将动身赶赴战场的近万烂陀山僧兵,就在流州以西的任何战场上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但是种檀从来不觉得沙场上有什么必然之势,西京朝堂上那场君臣问答,女帝陛下当着满殿重臣的面对这位年轻人赞不绝口,种檀言语不多,自称“并无出众之处,用兵唯有谨慎”,这不仅仅是照顾柳珪董卓那些“败军之将”的颜面,更多是种檀调兵遣将的真实写照。
    种檀自言自语道:“只要让我出了这密云山口,任你徐凤年在流州有翻云覆雨的手腕,也无关大局了。不过就算你有这份魄力赶来堵截,又当真能拦得住我?”
    虽然临近出口处,尚有一段路程,前方马栏子最近一次传递回来的军情也不曾有异样,但是种檀突然眯起眼,下达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军令,“三千先锋骑,换马!披甲!”
    种檀一马当先,向前冲杀而去。
    若是山口外没有北凉骑军守株待兔,那就当做一场演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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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法上向来有半渡而击一说,因时因地而异。
    一名年轻儒雅的骑将抬起手臂,身后两镇六千骑骤然而停。
    他抬头眺望约莫三里地外的密云山口,他身后六千人马都风尘仆仆,流露出疲惫神色,一人双骑,人马皆疲,照理说这种形势下的骑军,没有小半个钟头的休憩整顿,战力绝对恢复不到巅峰状态。一匹天底下最好的神驹,大概能够一天奔出三百里。所谓的六百里加急甚至是八百里加急,那都是用驿站轮番换马和驿马撞死人不计罪的巨大代价换来的,事实上决定一支骑军速度的真正关键,是骑军最次一等战马的体力,那些名垂青史的长途奔袭骑战,都建立在害马惨重的前提上,简单说来就是不断活活跑死脚力孱弱的承重副马,以此保证战马在战场上的体力和冲击力,否则一支两三次冲杀就精疲力尽的骑军,如何能够对敌军造成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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