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蒙离这个名字,一行人中只有负剑老人眼皮一抖,除了他这个老江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入雪莲城,虽然身边的晚辈都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良子弟,但是紫衣女子和那双姐弟各自所在的宗门和门庭,在西南州郡内出类拔萃,至于那个没有根基的高大年轻人,也是难得一见的草莽后起之秀,他们打心底还是瞧不上这座边境小城的。只是老人却听说过蒙离这个人,在雪莲城极少出手,但据说跟刘怀玺麾下的几大高手有过一次人数悬殊的死战,后者大多人从此消失在江湖上,而刘怀玺是公认的二品小宗师,既然蒙离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说明要么是雪荷楼不好惹,要么是蒙离有跟刘怀玺叫板的身手。老人自认剑道登堂入室,对此人哪怕没有太多忌惮,可在别人家门口对上这种地头蛇,也不得不谨慎对待,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就在老人打算主动退让一步息事宁人的时候,那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已经啧啧道:“算了?好大的口气,你们谁啊?不算了,难道还想要咋的?”
    早于同伴先到雪莲城的紫衣女子轻轻叹气,跟那个与少女面容几分相似的贵家子弟说道:“那位妇人便是雪荷楼的大当家,雪莲城都称呼她为宋夫人。”
    这位世家子嗯了一声,出身郡望高门,不缺养气功夫,没有什么惹事的心思,对那个语气冲天的女孩笑道:“死丫头,回来。”
    少女不情不愿,但好歹也不再气势汹汹。只是很快就又有人火上浇油,那满身草莽气的高大青年眼神炙热起来,死死盯着风韵犹存肌肤宛如少女的宋夫人,“你就是雪莲城的宋夫人,那个早年让西蜀益州副将也没讨到好的女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夫人,我叫张武侯,就是那个在南诏赵家郡王府前撒尿的那个家伙,我对你仰慕已久了!”
    宋夫人没有因为年轻男子的轻薄言语而恼羞成怒,笑了笑,“知道了。”
    少女对身边男子的见异思迁显然十分不满,冷哼一声,望向宋夫人的眼色更加挑衅,“张武侯,你仰慕个什么,她的岁数都能当你娘了!”
    出道以来便凭着行事猖狂名动离阳西南的张武侯,笑眯眯道:“宋夫人的好,小丫头不懂。”
    负剑老人忧心忡忡,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要说害怕因此惹恼了整座雪莲城,那也是个天大笑话。
    徐凤年实在没料到这些人胆子架子大到这个境界,也不愿意让这些家伙继续侮辱宋夫人,笑道:“出门在外,好好说话,最不济也要说人话。”
    然后徐凤年转头望向宋夫人,“难道如今行走江湖,都是恨不得在脸上刻上‘来打我啊’四个字?我当年就没这份气魄。”
    宋夫人微笑道:“大概这几位要么是王仙芝曹长卿的高徒,要么是离阳藩王郡王的儿女,所以胆识大些。”
    徐凤年哈哈笑道:“就算是这样,也照样说不过去啊。”
    好像在跟徐凤年打哑谜的宋夫人点点头,故意一脸恍然道:“对哦,还是说不过去。”
    少女给气坏了,怒道:“不要脸的狗男女!今天你们别想从这里走过去!我管你是什么宋夫人,不一样是个妓-女,还是年老色衰的妓-女!”
    宋夫人根本无动于衷,她用短短十二年时间就让雪荷楼成为西域南部最大的青楼,势力盘根交错,连刘怀玺都不得不容忍这卧榻之侧的眼中钉,哪里会被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打破金身。如果不是北凉王就在身侧,若是让她放开手脚展开言辞交锋,宋夫人能轻轻松松让那小姑娘一辈子都留下心理阴影。作为拂水房培养出来的死士,蒙离最重规矩,只要宋夫人不发话,他就算起了浓重杀心,也不会有所动作,但是已经浮现几分狰狞笑意。
    徐凤年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啊。”
    那少女冷笑道:“老女人养的小白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张武侯本就是胆大包天的货色,暗中又有可谓惊人的凭仗,嘿嘿笑道:“不服气?要不咱俩练练手?你要是赢了,我们让路。输了嘛,宋夫人归我,如何?”
    徐凤年笑了笑,“练练手,行啊”,说完后他缓缓前行。蒙离迅速主动后撤,腾出位置,他的眼神绽放出近乎癫狂炽热,甚至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啊,几个人能亲眼看到他们四人出手?眨眼过后,那个少女都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身后就传来一声震天响声,然后她就发现身边的张武侯变成了那个模样皮囊还“凑合”、笑起来最可恶的年轻人。
    原来张武侯被徐凤年轻轻一掌按在额头,推了出去,一路倒撞,撞开墙壁,穿过房间,又破开墙壁,就那么从雪荷楼的八楼摔出去。
    一行人中,负剑老人武道修为最高,但他也完全没有看清楚这个气势平平的年轻人是如何出手的,老人只是本能就要伸手绕后去拔出长剑。
    徐凤年只是站在年轻女人身侧,看着那先后两个略显扎眼的窟窿,耐心等了半天,这才转头,望向那个满脸惊骇的西南剑道宗师,笑问道:“怎么,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这时候所有人才发现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剑道宗师,伸手握住背后的剑柄,重不过几斤的长剑好像沉如山岳一般,无论如何使劲都难以撼动分毫。
    这一幕,实在是太荒唐滑稽了。
    这场偶然的风波,看似寻常的寻衅和意气之争,其实一行人中各有心机,不说那个已经摔出雪荷楼的可怜虫,紫衣女子是要为自己在西南江湖上借势扬名,女侠走江湖,赢得仙子的名号不过是第一步,还需要五花八门的手腕去经营,攀附参天大木以便狐假虎威,跟前辈名宿交好,悉心笼络有银子有家世的年轻公子,等等,样样都少不了。在西蜀道上威风八面的世家子是因为眼尖,看到了徐凤年腰间那柄旧式凉刀,他所在家族当初吃足了徐家虎狼之师的苦头,对北凉徐家那是恨不得剥皮抽筋,对于喜好佩凉刀的西蜀纨绔子弟,迁怒之下,这么多年来他亲手玩死玩残了不少。在雪莲城碰上一位,除了不顺眼,更多是希望投石问路,试图一场闹剧,把雪荷楼的老底子掀开一些,如果真是跟北凉有染,那他就有一桩唾手可得的功劳了。至于那个恼怒张武侯见异思迁的女子,自己何尝不是眼前一亮了?她的心思最简单不过,在感兴趣的陌生男子面前,她就想着要让他的视线都留在自己身上。
    徐凤年望向那个难堪至极的拔剑老人,和颜悦色道:“慢慢来,我不急。”
    片刻后,成名已久的老人百般挣扎都是徒劳,已经彻底绝望,就要低头服软认输的时候,突然鞘中长剑被他拔出大半,连老人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
    使劲盯着老人的两女一男都如释重负。
    结果,接下来老人手中的长剑又自行归鞘。
    出鞘,再入鞘。
    如此反复。
    老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夫人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她十多年从没有这般舒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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