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坡山势转为向下,马车内,老爷子摇头笑道:“委实是黄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惜了那半坛子酒啊。”
    除了即将赴任要职的黄裳,车厢内还坐着李怀耳,老人知道这孩子的糟糕马术,就干脆让他弃马乘车,当夜城内一场巷战,为少年所救,黄裳嘴上不曾赘言,心中实在是念情得重,只不过黄裳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也不好承诺什么。只想着让少年李怀耳远离是非,若是能够在京城站稳脚跟,少年若是心中那个江湖梦不死,不妨再拉下一张老脸给他求来一本武学秘笈,他年悄悄转赠李怀耳。少年此时战战兢兢,他哪里跟当官的面对面独处相坐,往年在铁庐城中游手好闲,见着披甲的巡城士卒都退避三舍,对他们可以披甲胄,持铁矛,那都是满心艳羡得紧。看出少年的局促不安,朝野上下清望出众的老爷子会心一笑,主动寻找话题,跟少年询问了一下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正当黄裳问及李怀耳大伯一年私塾教书可挣钱几许,密林深处,一根羽箭破空而来,一心一意驾马的老仆头颅被一箭贯穿,向后寂然倒去,尸体扯动车帘,性情伶俐的李怀耳当下就拉着老爷子趴下。
    当宁宗看到不远处一只信鸽掠空,猛然间快马疾驰。这次护驾黄大人赶赴太安城,惹上了不光是广陵道西部那几十只一根线上蚂蚱的文官老爷,还有十数位武官将领,其中一员在春秋中全身而退的骁将更非杂号将军可以媲美,手握精兵两千人,光是骑兵就接近四百,如果不是此人官场口碑极差,为人跋扈,跟毗邻州郡的其他实权将军历来多有磕碰,这次风波,乐见其成的沿途几位将军都各自放出话来,大队人马胆敢堂而皇之穿越辖境,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可宁宗仍是把情况预料到最糟糕的境地,除了早早在马车三壁添有拼接而成的厚实檀木,以防箭矢破壁偷袭。还让两名轻功不俗的江湖好汉担当起斥候的职责,跟他们五骑一前一后首尾呼应。
    密集攒射之下,大多数箭矢都钻过了外车壁,最终为昂贵紫檀硬木阻滞,但有几根仍是倔强地露出箭尖,足见这批刺客的膂力之大,两拨箭雨都没能建功,瞬息过后,仅有一箭破空。
    砰一声巨响!
    不光是穿透双层车壁,还炸出一个橘子大小的窟窿。
    是那铁庐军镇中第一神箭手丁策无疑!
    这根羽箭钉入了后壁紫檀木中,尾端犹自颤颤巍巍,就这般示威地悬在李怀耳脑袋之上。
    少年心死如灰。
    那匹年迈军马虽说脚力孱弱,可也有好处,就算没了马夫驾驭,短时间马蹄慌乱之后,很快就主动停下,并没有撒开马蹄四处逃窜,否则山路狭窄,右边一丈临崖,很容易乱中生祸。
    宁宗心知临时担当斥候的江湖侠客已经遭遇不测,来到马车附近,不奢望一气呵成冲出箭雨,当机立断,让徐瞻和周姑娘尽量抵挡接下来的泼水箭雨,他和武力平平的胡椿芽去搀扶一老一少上马返身。
    黄裳和李怀耳分别与宁宗和胡椿芽共乘一骑,少女已经面无人色,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策马狂奔,让那个一直看不顺眼的邋遢货低头弯腰,一起向龙尾坡山顶客栈疾驰。
    丁策一箭朝黄裳后心口射去,被徐瞻一棒挑斜落空,可一箭去势雷霆万钧,让徐瞻几乎就握不住那根缠丝棍棒,丁策第二次双箭齐发,一箭继续针对老人黄裳,一箭则追杀少年,这一手连珠箭极为炫技。
    山路中间有女子身形如一只墨黑燕子,飘落马背,倒退而行,一剑劈断一根箭矢,可手掌瞬间划出一道深刻血槽,借着反弹之力,飘回马背上,单脚蜻蜓点水,继而扑向距离少年后背近在咫尺的第二箭,眼看救之不及,只得丢剑而出,砸中箭矢尾羽,将其逼迫偏离目标,可不等身形曼妙如飞仙的女子喘气,远处丁策再次挽弓激射,眨眼间就刺向女子眉心,她若是侧身躲避,这一箭肯定要射死少年少女所骑乘的那匹红枣骏马,女子一咬牙,低头却伸出一双五指如青葱的纤手,死死攥紧箭矢,五指连心,一阵刺骨剧痛传来,不肯撤手的女子更是被这一箭带离得向后滑行数丈,始终保持后仰之势的她几乎已经感受到马尾翻摇的击打脸颊,双脚深陷泥地,用以卸去箭矢力道,当她终于能够将那根沾血的羽箭丢去,摇晃身体差一点就要坠地,撞入马蹄下。
    一个鹞子翻身,女子飘向红枣马马背站定,看到徐瞻的骏马已经射死,只能徒步,且战且退,好在徐瞻棍术跟内力相得益彰,即便是无奈后撤,也不见太多的颓势,行走之快,几乎媲美奔马。
    宁宗心中哀叹,这次迫不得已的后撤,有祸水东引的嫌疑,真是对不住先前客栈那帮来路不明的陌路食客了,只求那些人别被太过于牵连。
    路在茅棚和客栈之间,徐凤年刚好和袁左宗走向客栈,宁宗一骑就这么狂奔撞来,后者大惊失色,嚷道:“让开!”
    徐凤年给眯眼杀机的袁左宗使了个息事宁人的眼色,两人几乎同时往茅棚方向一退,短短两步,步伐轻灵飘逸,也就躲过了宁宗那一骑。
    随后胡椿芽一骑也恰好擦肩而过。
    少年戊早就听到马蹄踩踏,大踏步出门凑热闹,这小子可没有什么好脾气,见到这等惊扰公子的可恶场景,咧嘴阴阴一笑,弓身狂奔,钻入马匹腹部,猛然站起,扛着整匹骏马就继续向前奔走,竟是刹那之间就超过了宁宗那一骑。
    健壮少年仍是嘴上大笑道:“这马也跑得忒慢,小爷送你们一程!”
    龙尾坡上有少年扛马而走。
    门口卢崧笑而不语,王麟坐在门槛上翻白眼。
    站在马背上的黑衣劲装女子犹豫了一下,飘落在地,接应稍稍落在后头的徐瞻,后者原本已经跃过客栈茅棚一线,见她停步,也停下阻截板上钉钉是铁庐军旅健卒的刺客。
    三十余骑气势汹汹尾随而至,清一色棉布裹足的雪白战马,士卒披有旧南唐风靡一时的白纸甲,跟大雪天融为一体。
    为首一骑魁梧男子手提一张巨弓。
    兴许是军令在身,在杀死黄裳之前不想节外生枝,浪费时间,这名将领一骑冲来,只是对站在茅棚前的碍眼白头年轻人冷冷瞥了一下,就转向那名数次坏他好事的该死女子。
    袁左宗笑问道:“怎么说?”
    徐凤年摇头道:“能不搀和就不搀和。”
    神箭手丁策不愿分心,只想拿黄裳的脑袋去领取保证可以官升一级的大军功,他手下一些手痒痒的跋扈部卒可不介意热热手,几乎同时,左右两拨箭矢就射向徐凤年袁左宗,卢崧王麟。
    卢崧摇了摇头,一手拨掉箭矢。
    王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单手握住箭矢,故意喊了一声,向后倒去。
    卢崧眼神有些怜悯,望向这批出手狠辣的军卒。
    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让阎王爷舒舒服服偷个闲,一个个非要急着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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