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早说要走了,可第一天说肚子疼,不走了,第二天说要给爹娘买些年货带回去,结果拉着世子殿下在城里逛了一天,第三天她躺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眼珠子滴溜溜转,可想不到好理由了,还是徐凤年识趣,说历书上讲今日不宜远行,然后她又让世子殿下陪着把清凉山上下走了几回,第四天,终于没辙了,小和尚笨南北也快要疯掉,小姑娘只好长吁短叹走到徐凤年给她准备好的马车,车厢里堆满了她爱吃的点心瓜果,她连同胭脂水粉一起都记在账上,下次再见徐凤年可是都要还钱的,至于老爹床底下那只托钵里的铜钱是否足够,她可不管。
    小姑娘见世子殿下似乎不上马车,像是少了点什么,着急道:“徐凤年,你不送我啊?”
    徐凤年抬头柔声道:“不了,怕出了城就忍不住把你抢回来。”
    小姑娘立即开心了,看吧,徐凤年还是很在意自己这个知己的,不能送行就不能送行呗,他还年轻,自己还小,不怕以后没机会碰面,再说徐凤年说最迟两年就回去她家玩的。光顾着高兴的小姑娘都忘了自己没跟世子殿下说家住何方,那座寺是什么寺,天下寺庙无数,世子殿下再神通广大,没个头绪,上哪里找去?她坐进车里,低头把玩着手上一串紫檀念珠,一百零八颗,寓意摧破六根六种三世共计百八烦恼,这是世子殿下从九华山一位得道高僧那里虔诚求来的佛门圣物,那位高僧的师父恰好圆寂于一百零八岁,手持这串佛门“拴马索”诵经无数,自然蕴藏一股只可意会的殊胜功德。
    可见没心没肺的世子殿下却是打心眼爱惜这小姑娘。
    那一夜让城内老卒百感交集的煌煌北凉镇灵歌,小姑娘鬼使神差跑到了世子殿下榻前,被他搂了过去,抱在怀中,她也不羞,听着歌声,闻着酒气,只觉得满心安宁。
    小和尚上车前对徐凤年合手行礼。徐凤年笑着还礼。小和尚比小姑娘要熟稔人情世故一些,说了诸多发自肺腑的感谢言辞,小和尚自始至终都对这个恶名昭彰的北凉天字号纨绔没有任何反感,大概是见面前就听李子说徐凤年如何好如何聪明,所以先入为主,印象不错,加上这段时间只看到世子殿下放下身段陪着李子疯玩,没看到他怎么跋扈行恶,倒是最后从那栋大阁楼给他带了好几本寺里都缺的孤本佛经,小和尚实在是憎恶不起来。
    马车缓动,小姑娘掀开帘子使劲挥手。
    徐凤年笑着挥了挥。
    等彻底瞧不见徐凤年修长身影,小姑娘这才一屁股坐回绣墩,有些懊恼,心里头空落落的。
    小和尚问道:“李子,怎么没见着你说的那个马夫老黄。”
    原先无精打采的小姑娘立即眉飞色舞起来,道:“老黄啊,最有意思了,笑起来就看到他缺两颗大门牙,老黄最心疼一把象牙梳子,总是藏起来,生怕被徐凤年拿去卖了换钱,但是愿意借我梳头发哦,反正我和老黄交情老好老好了!”
    只要李子心情好,小和尚心情就好。
    即便李子是为了老黄,甚至是徐凤年而心情变好,小和尚都无所谓。笨南北嘛。
    小姑娘突然拿手指敲了敲小和尚脑袋,教训道:“谁让你喊我李子的?!”
    小和尚抱头道:“徐凤年都这样喊。”
    小姑娘恼羞成怒道:“你是他吗?!会一样?”
    小和尚怯生生道:“好的,东西。”
    小姑娘咬牙切齿道:“也不许喊我东西!吴南北,你这个笨南北!”
    小和尚识相闭嘴。她是真生气了,否则也不会喊他全名,吴南北。因为师父以往总是揪着李子的辫子,谆谆教导她僧不言名道不言寿,不许喊出家人出世前的本名。唉,没啥大优点的师父也就在这一点比较拿得出手。
    李东西。
    吴南北。
    小和尚脸上虽然拘谨,其实内心在开心地想:你是东西,我是南北,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可怜徐骁直到小姑娘小和尚出城才能在自家王府冒头,与徐凤年坐在湖心亭,只有父子两人,连陈芝豹都没有在场。
    大柱国六个义子,陈芝豹,袁左宗,叶熙真,姚简,齐当国,褚禄山,性格迥异,世子殿下与他们的关系也各有微妙,徐凤年打小就跟陈芝豹不对路,以前对袁左宗齐当国这两位冲陷无敌的武将也无好感,最近一年关系改善太多,喝过几次酒。至于儒将叶熙真始终与世子殿下关系平平,倒是精于青囊术的姚简,跟徐凤年一向能够说上话,年少世子当年最喜欢看姚简啃土点穴,总觉得十分有趣。那滚圆滚圆的禄球儿不用多说,卑躬屈膝得跟他是徐凤年亲生儿子差不多,没人怀疑世子殿下若要他杀了家中妻儿,这禄球儿会皱一下眉头。
    徐骁得意道:“在城门附近遇见你二姐,她这次没骂我,老爹可厉害?”
    徐凤年郁闷道:“不骂你那是因为二姐都在跟我怄气,她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堂堂大柱国徐骁倒像是村野农夫耍赖道:“这个我不管。”
    徐凤年气道:“你都不知道把二姐拉住,好歹在家里过年?!”
    徐骁撇嘴道:“那我岂不是讨骂?”
    徐凤年摇了摇头,一肚子闷气,深呼吸一口,问道:“我前两天摆出那场违制的歌舞,没事吧?”
    徐骁讪讪道:“没事没事,哪能次次碰上皇帝驾崩。”
    徐凤年哼了一声。
    徐骁只好陪着笑。
    徐凤年十四岁那年,先皇出奇暴毙,朝野上下哀悼期间,世子殿下竟然在黄鹤楼下大歌大舞了一场,整个北凉都给惊吓得傻眼,大柱国一身尘土赶回王府就要杖打这个混帐儿子,最后还是没舍得下手,只是把乐坊两百余人全部拖出去斩首示众。那时新登基的当今天子展现出宽厚一面,只是口头训斥了几句,以徐凤年年少无知为由,压下了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子的非议,才三年后,便又有将那顽劣北凉世子招为乘龙快婿的意图,全天下更是哗然不解。
    徐凤年问道:“二姐的剑术到底如何了?”
    大柱国笑道:“比你引来的南宫先生还是要差半筹。”
    徐凤年惊讶道:“知道二姐剑术不俗,可竟然如此超群?”
    大柱国引以为傲道:“渭熊这妮子,做什么都是要争第一的性子,绰号黄龙士那个乌龟王八蛋,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二姐当作垫脚石。”
    徐凤年肩膀扛绣冬,双手捧着后脑勺,靠着红漆金粉雕龙的大亭柱,懒洋洋道:“要不把我二姐和白狐儿脸凑一对,想来想去,也就他们两个比较般配。”
    大柱国白眼道:“这话你对两人任何一个说去,都要讨打。一柄红螭,一柄春雷,有你受的!”
    徐凤年叹气道:“确实是打不过啊。”
    大柱国放低声音道:“我手头倒是有个高人,你有本事就收下。”
    徐凤年皱眉下意识问道:“有多高?”
    大柱国伸出两只手,“全天下,真真正正能排进前十。四十年前可以排前三甲,二十年前的话,前五肯定没问题。”
    徐凤年苦笑道:“岂不是比老黄还要高了?”
    徐骁笑了笑。
    徐凤年问道:“他被你藏在哪里?”
    徐骁指了指听潮亭,神秘道:“亭子底下镇压着。我为何建造此亭,你师父为何在此,都是因为这个百年一遇的老妖怪。”
    徐凤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道:“就凭我这身初出茅庐的三脚猫功夫,去送死啊?”
    徐骁点了点头,“不急。那老妖的戾气还没被磨光,现在任何人去了的确是送死。”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那我以后都不敢去听潮亭了。”
    徐骁笑道:“可以去。”
    徐凤年坚决道:“打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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