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鹫西俩人的熊样,邓文廷却微微一笑。
    这厮略略有些打趣的说,“你们也是掌兵之人,带着六千多彝兵,从越嶲跑到喜德县的沙坪镇,也着实远了些,幸好,邓某及时得知你们是三爷的义弟,否则——”。
    否则片甲不留。
    刘郧连忙打断邓司令的话,让他再说下去的话,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没了面子,于是双手一拱,呵呵的笑道,“亦诚见过邓大哥,刘某早就听过凉山第一条好汉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邓文廷的眼睛一凝,似乎若有所思,随后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这厮仿佛很高兴的笑道,“文廷粗鄙不文,也就一点匪号薄名而已,竟能传到三爷的耳中,实在是邓某的荣幸,三爷如此大度宽容,也让在下感到惭愧得很啊”。
    刘司令也哈哈大笑,也不顾彼此初见时的生分。
    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邓文廷的双手,高兴得眼睛都没缝了,口中连声说道,“今日能与邓大哥相遇,实乃亦诚的幸运,如果不嫌弃的话,请随我等三人,回石城一叙如何”。
    鹫西与阿普这下可高兴了,一脸阴笑,哼哼,别看邓文廷这厮横得没边了。
    只要到了石城之内,刀斧手一拥而上,还怕这厮不乖乖就范,于是俩人胸口一挺,也不再畏惧了,而是满脸堆笑的附和刘郧的话,想请邓司令入瓮一游。
    刘郧与邓文廷相视一笑,倒不怕俩位小土司捣蛋,于是携手走进了石城镇。
    待走到城门的城楼上时,让人搭了一张小方桌,放下四张椅子,与鹫西和阿普俩人,一起坐下喝喝茶,而城楼上原有的土司彝兵,早在邓司令率兵来袭时,就被川西特种兵所接替了,因此反倒清爽不少。
    邓文廷的近千名部下,就在石城下的不远处扎营。
    扎营的方位也不近不远,刚好能将城楼上看个通透,如果耳朵够灵敏的话,甚至能隐约听见城上说话的声音,这样一来,邓司令的亲兵营也就放心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接应。
    石城历来是越嶲土司的驻地。
    鹫西与阿普拥有天然的主场优势,说话做事的胆子,也就大了不少,不过大家在城楼上喝茶,城外有精兵虎视眈眈,反倒不敢轻易出动刀斧手,又或生出下毒之类的下作想法。
    至此,刘司令的眼光与气度,却在不经意之间,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令鹫西、阿普和邓文廷三人,对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刘司令的暗中评价又高了一层,一时之间,大家尽皆欢聚于城楼上,仿佛多年的老友一般。
    热闹归热闹,热闹并不等于冰释前嫌。
    鹫西和阿普固然是居心不良,但是邓司令也非什么善类,这厮从应邀入城之始,就一直在暗暗估测石城的布防情况,而刘郧邀他在城楼上喝茶、看风景,他也正好一探石城内的虚实。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邓文廷真想率兵攻城的话,石城城楼正是攻击的重点,他能贴近观察一番,其实也不错,但是令他意外的是,城楼上竟无一个土司彝兵,只有区区的十来个川军士兵。
    土司的所辖彝兵,难道已经丧失殆尽了?不可能。
    邓文廷分明记得,沙坪一战,至少跑了二千余名彝兵,即使沿途再逃散了一些,回到石城时也有一千余人,而且凉山与内地不一样,若有危机出现,这些部族可以全民皆兵,按他估计石城应有三四千人马。
    然而这些人马在哪里呢?
    难道是空城计?邓文廷也有些拿不准。
    因为石城内太过安静,倘若真是兵马不足的话,而又面临大军压境时,早该是一片惊慌失措了,于是边与刘郧等人说话,边细细打量城楼上的十余川兵。
    这时邓文廷才发现异常,竟然都是些虎贲之士。
    邓司令虽然是川军出身,却也是大凉山的真正土著,自小生于冕宁与喜德的交界处,自幼学的是古典线装书,因此对于虎贲的说法,自然是早有耳闻,简单来说,就是今天所说的“兵王”。
    这些虎贲之兵,基本能够以一当百,在古代的说法就是百人敌或千人敌,遇见普通士兵的话,也能杀个三进三出。
    竟然有十来个虎贲?邓司令简直难以置信,也顾不上搭话了。
    连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的看看,居然真是如此,他不由大惊失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也不怎么言语,只是愤慨的看着刘郧,搞得大家都不知所措。
    还是刘郧的反应最快,回想起了邓文廷在之前的动作,这才恍然大悟。
    他于是赶快安抚这厮,有些半真半假的说,“邓大哥多虑了,这些都是小弟的近卫,由于刘某常年在外奔波,对身边警卫的要求,自然也高了一些”。
    邓文廷有些半信半疑,即使刘郧能对虎贲之事自圆其说,那么其余几千彝兵又埋伏在哪里呢,不过他也只能憋在心里,万一刘司令没这个意思,被他这一提醒,来个擒贼擒王,他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邓司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于很多事情早有最坏的打算。
    只见这厮哈哈一笑,即刻说出了他来石城的本意,“亦诚兄是我们川军的三爷,身边有一些虎贲之士,也是理所当然,让文廷一时感概莫名,倒让各位见笑了,邓某此次来石城,首先是拜会刘三爷”。
    “哈哈,如今才知川西小霸王名不虚传”。
    刘郧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声轻笑,丝毫不为虚名所动,示意邓司令让他继续往下说。
    邓文廷略有些失望,只好强笑的解释道,“邓某特来拜会三爷的同时,也想请三爷帮衬一把,因为兄弟的这个清乡司令,也快保不住了”。
    刘郧心中一动,与俩位土司相顾一眼。
    算一算时间,尹昌衡这个凉山专员,抵达西昌也有些时日了,现在此老又手握上万精兵,连石城的俩位老土司都亲率旧部去投,已经是锣鼓震天,声势远胜从前,而且据说尹老有意让张兴华,出任凉山警备司令。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邓文廷的这个清乡司令,还真当不了几天了。
    不过邓文廷是凉山豪杰,又为俩位刘主席鞍前马后效力多年,如果真被尹老无故拿下的话,着实让大凉山普通民众的心里不服。
    刘郧有些诧异的问道,“邓大哥是我川军之中的老人,还是俩位刘主席亲点的爱将,这些年来全仗文廷兄,绥靖大凉山的地方治安,嗯,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邓文廷有些尴尬,好在为人直爽,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苦笑一声,说出了实情,“既然亦诚兄问到,文廷就是直话直说了,尹老到了凉山后,认为卑职这些年来,在绥靖地方时杀戮过重,因此——”。
    因此什么,因此想将这厮革职查办呗。
    刘郧皱着眉头,站起来在城楼上走了几圈,邓文廷这厮说是汉人,其实是土生土长的大凉山人,真正让凉山民众看不惯的不是杀戮,而是脚踏黑彝和白彝两支船,按当地老百姓的说法就是,“信仰不纯,黑白不分”,“是魔鬼的使者”。
    然而邓文廷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在另一个时空,他也确实杀戮过重,既与黑彝联合打压过白彝,他自己就圈养了八百多个奴隶,后来这厮又不满黑彝背叛,几乎将黑彝杀了个精光。
    在抗战爆发之后,日寇步步紧逼,成昆运输线的战略地位日渐凸显,他又被老蒋任命为靖边司令,加中将军衔。
    邓文廷或许真有千般的不是,但是在抗战战争中,尤其维护成昆公路的战略运输中,居功至伟,曾受到邓锡侯将军与黄炎培老先生的称赞。
    刘郧之所以知道,他是凉山第一条好汉,正是源于这俩位大佬的好评。
    由于凉彝等地长期混乱,而且各个部族之间结怨已深,邓文廷是土生土长的凉彝人,他用当地的惯例和规则,来处理凉山民众,不能简单的说他是残暴好杀,最著名的“彝人治彝”之策,就出自此人之手笔。
    因此刘郧不认为他就是个坏人,相反应该是个大能人、是凉山之豪杰。
    毕竟人无完人,应该扬其长而避其短。
    刘郧决定帮帮这个凉山豪杰,于是微笑的问道,“邓大哥,尹专员虽然是我的岳父,但是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接英雄豪杰,现在邓大哥开了口,这个忙亦诚帮定了”。
    世间锦上添花常见,而雪中送炭则罕见。
    刘三爷的一席话,直让邓文廷泪水长流,用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膛,以茶代酒向刘司令致谢,而刘郧与俩位土司也一脸肃穆,也端起了茶水,与凉山第一条好汉共饮。
    邓文廷向亲兵营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
    十余个骑兵呼啸而来,恭敬的送上了一些帆布褡裢,沉甸甸的,似乎有些分量,刘郧通过智脑的检测,赫然发现在褡裢中,竟都是些金条之类,大约有百余公斤。
    刘司令连忙让这些骑兵,不要将褡裢送上城楼来。
    他转个身来,对邓文廷有些责备的说道,“邓大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是平白送上一些黄白之物,就有些看不起在下了,亦诚虽然爱财,却也不是贪财之人”。
    邓文廷慌忙单膝跪下,以拳贴胸发誓,很真诚的解释道,“亦诚兄,你有些误解了。邓某是有投效之意,但是这些黄金,并非是孝敬长官之用,而是请你卖些枪械军火与我,这些正是购买军备的定金”。
    刘郧连忙将他拉了起来,让他吩咐骑兵们带着黄金暂时先离开,然后才亲自斟茶解释,“我掌管川西兵工厂不假,购买军火时,需要黄金也不假。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是针对大额贸易的”。
    川西军火的交易内幕,不但邓文廷感兴趣,连鹫西与阿普也想知道。
    刘三爷也不避讳,微微的笑道,“按说数量低于一万的订单,川西兵工厂根本不接,嗯,太多的也能不接,杨虎城将军就想订购十万支步枪”。
    “噗哧——,多少?十万支?”
    邓文廷与鹫西等人都傻了眼,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对于刘郧的话根本没听清,也许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而已,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刘三爷,你说得是子弹吧”。
    在民国时代,一个标准的乙等师,大约有一万二三千人,但是实际拥有步枪的数量,也就七千支上下,而西安的杨主席,居然想要订购十万支步枪,想干啥?想一夜扩充20万部队。
    这也太不靠谱了,难怪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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