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武夫,相貌丑陋。”
    “还有杨家的四郎……”
    “杨四郎是商贾之后,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这等低贱的玩意儿连给师姐提鞋都不配。”
    “你……唉!”李平秋无力的摆摆手,撑着太阳穴无奈道:“罢了罢了,顺天意吧,朕不管了。”
    李扶摇拉着涂灵簪赶紧溜。
    不稍片刻,王世阑披着崭新的狐裘,从来仪殿的回廊里转了出来。他眯着眼望着涂灵簪和李扶摇的背影远去,这才在殿外跪拜,朗声道:“臣王世阑求见!”
    立刻有小太监引他进了殿,王世阑看了眼龙椅上愁眉不展的皇帝,忽而笑道:“听闻陛下在为女侯爷的婚事发愁?”
    李平秋又叹一口气,点头。
    王世阑盘腿坐在下席,自顾自笑道:“女侯爷的婚事确实有些为难。这男方啊,不仅要年貌相当、门当户对,更要家世清白,不能站错了队,这样的男人虽是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
    李平秋见他话中有话,便睁开眼,探身询问:“你可有人选?”
    “陛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看我怎么样?”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着桃花眼笑眯眯道:“臣身为藩王威震一方,有钱有权,不曾婚配,更重要的是我长沙王一向中立,将来……”
    说到此,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将来嘛,我会以夫人为尊。夫人站在哪边,我便帮哪边。”
    ……
    李平秋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涂灵簪。
    涂灵簪安安静静的听完,只是思忖了片刻,便点头淡淡道:“长沙王?那便选他罢。”
    李平秋没想到涂灵簪竟会答应得这般豪爽,噎了半响,才讷讷道:“你真想好了?若是嫁了长沙王,那便要远离长安了。”
    “虽然要嫁去长沙郡,但能拉拢上王世阑的七万兵马,也是值了。”涂灵簪弯起一泓淡得几乎透明的笑来,轻声道:“我与长沙王联姻,秦宽多少会有所顾忌。”
    李平秋哽了哽,良久才长叹一声,“是朕无能,苦了你了。”
    之后不久,长沙王要和安国女候爷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几日便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到消息后,情绪最激动的是李扶摇。
    他微红着眼睛,气势汹汹的冲到涂侯府,一把拉住正在给妹妹织辫子的涂灵簪,沉声问道:“你爱他吗!”
    少年的嗓音还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一激动,便有些破音。
    涂灵簪让妹妹先回房歇息,转头一脸莫名的看着他:“爱谁?”
    “王、世、阑。”李扶摇几乎是将这个名字磨碎了,从牙齿间一个一个的挤出来。
    “哦,还好罢。”涂灵簪静静的回视他,乌黑的眸中没有一丝污秽,“我不讨厌他。”
    不讨厌他,仅此而已。
    李扶摇急促的喘息着,黑曜石般的眸子中仿佛氤氲着风暴,又仿佛浸润着哀伤。他望了她许久,终是放软了语调,带着几分可怜恳求道:“师姐,你别嫁给他好不好?”
    “为何?”涂灵簪不解,微微偏了偏脑袋,疑惑道:“他与我门当户对,又未曾婚配,人也丰神俊朗,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护你和陛下的周全,有何不妥吗?”
    “我不需要!”
    李扶摇仿佛被戳到痛处的猫,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喉结几番滚动,艰涩道:“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我在朝中的势力。师姐,你岂不是要让我悔恨终身、寝食难安?”
    “别担心,扶摇。”涂灵簪垂下眼,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会幸福的。”
    我会幸福的……与其说是在说服李扶摇,不如说是在说服她自己。
    “可若是你嫁给了别的男人,我便不会幸福。”
    李扶摇双手握拳,几番深呼吸,终是鼓足勇气般颤声道:“师姐,我不行么?”
    涂灵簪抬眼看他。
    李扶摇眼睛湿红,向前一步直视她的眸:“师姐,我喜欢……”
    “阿簪!”关键时刻,一个玩世不恭的嗓音传来,“时辰到了,说好今日要带本王去校场看演兵的呢!”
    李扶摇恨恨的撇过头,咬牙瞪着门口施悠悠走来的王世阑。
    一年未见,王世阑依旧在大冬天摇着纸扇,一幅风流贵公子的模样。见到李扶摇,他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笑吟吟道:“哟,太子殿下也在。可否要一同前去?”
    说罢,他眨了眨桃花眼,朝涂灵簪飞去几个媚眼。
    来涂府提亲的男人那么多,李扶摇一个都不曾放在眼里,唯有王世阑油盐不进,无论怎么激他、讽他,他都能厚着脸皮缠上涂灵簪。所有使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招式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激不起半点波澜。
    况且王世阑身为一方诸侯,有权有势有兵,又生了一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李扶摇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李扶摇拿厚脸皮的王世阑没有办法,只好转回脸来乞求涂灵簪,可怜巴巴的唤她:“师姐……”
    若是平日,他一软下声调装装可怜,涂灵簪基本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但是今日,涂灵簪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微笑道:“我应了长沙王的约,就不陪你了。早些回宫,乖!”
    李扶摇呆了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瞬间阴云密布,酝酿着狂风暴雨。
    那一瞬,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他转过身快步离去,倔强的不让她看见自己眼角的泪痕。
    王世阑再强大、比他再优秀,他都不怕,都可以坚持下去。唯有师姐你的一句话,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碎他所有的骄傲。
    “扶摇。”涂灵簪有些担忧他,正要去追他离去的背影,却被王世阑拦了下来。
    “小孩子脾气,放他一会儿就好了。”王世阑勾着她的肩,兴致勃勃道:“走走,校场演兵去!”
    涂灵簪拗不过他这副热情似火的模样,只好随他前去校场。
    之后没几日,北燕大军南下,边境再烧战火。
    王世阑回了长沙郡,而涂灵簪却准备披甲上阵。临行前王世阑与她约好,等此战结束,他便会带着丰厚的聘礼来迎娶她。
    涂灵簪淡淡一笑。
    而朝堂上,秦宽不知灌输李平秋什么思想,这个软弱的皇帝执意要御驾亲征,涂灵簪和李扶摇多次劝说未果,只好随他去。
    出征前,李平秋一身帝王铠甲,那双总是闪着犹疑和怯懦的眸子,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李平秋摸了摸沉默的儿子,忽然说道:“扶摇,你喜欢涂家老大,是么?”
    李扶摇有些惊异的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半响才轻而坚定的点点头。
    “我爱师姐,今生非她不娶。”他说,“还请父亲收回成命,莫要让她嫁给王世阑。”
    “唉,朕早有察觉,只是你们……”李平秋叹出一口浊气,哑声道:“那孩子一生坎坷,若成了太子妃,便是将她推上了风尖浪口啊。她以女儿身为朕征战天下已是不易,又怎能将她卷入诡谲的宫斗中来?要知道,人心比战场更阴险哪!”
    “我会保护好她。”他一字一句坚定道:“若我连心爱之人都守护不好,又有何资格守护这万里山河?”
    “好,好,有志气!李家衰弱了这些年,到你这儿,倒是有几分先祖的霸气了。”
    李平秋微微颌首,温柔的注视着儿子:“也罢,若是涂家长女能一心向你,也能为你将来激浊扬清扫除不少障碍。朕虽对不起涂家,心却始终是向着皇儿你的。”
    闻言,李扶摇湿红了眼眶,似笑非笑的动了动嘴角。
    李平秋继而道:“朕之所以坚持御驾亲征,也是想着此战大获全胜后,能耀我皇威,将来你娶涂氏长女时也能多几分底气。皇儿,你再等几个月,等为父亲征归朝,便为你和她指婚。”
    李扶摇抑制不住狂喜,撩袍下跪,向父亲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儿臣等父皇和师姐凯旋!”
    那时谁也不曾料到,这一等,等来的却是天崩地裂,生死永隔。
    那个星辰无光的夜晚,他躲在秦宽看不见的黑暗中,抱着她的冰冷的、不曾瞑目的头颅哭得肝肠寸断。
    你尝过比绝望更绝望的滋味吗,你知道比痛苦更痛苦的感觉吗……
    那个凄寒的冬日,他最亲的人,他最爱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第39章
    今日一大早,涂灵簪破天荒主动找了王世阑。
    十月的天已经凉爽下来,王世阑正和乌鸦在庭院中举杯对饮,酒过三巡,便见一身檀色宫裙的涂灵簪踏着落叶进了门。
    王世阑险些喷出酒来,他放下杯子抬头望天,夸张道:“本王没看错吧,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乌鸦站起身要行礼,涂灵簪摆摆手让他坐下。
    王世阑另拿了个杯子斟满酒,刚要递给她,却被乌鸦伸手挡下。他用模糊暗哑的嗓音道:“小主公不喝酒。”
    说罢,他一把夺过王世阑手中的酒杯,仰头替她一饮而尽,动作熟稔而潇洒。
    “不喝酒还来我这儿。”王世阑半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打量她:“说罢,何事相求?”
    “知我者,非你莫属。”涂灵簪也不扭捏,大方一笑:“的确有一事想向王爷请教。”
    王世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知无不言。”
    涂灵簪报以一笑,温声道:“我想请问王爷,寻常女子要怎么做,才能讨心仪的男人欢心?”
    闻言,王世阑嘴角的笑有了一瞬的僵硬。他摩挲着手中的纸扇,看着涂灵簪半响,轻声道:“为何来问我?莫非本王在你眼中,就只懂风花雪月?”
    “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涂灵簪真诚的望着他,眼神坦荡:“更何况,阿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身边的其他人又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与我亲近的人中只有你辄穷风雅,便厚着脸皮来问你了。”
    或许是那句‘与我亲近的人’取悦了他,王世阑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垂下眼抿了口酒,这才漫不经心的说:“本王好歹也差点成了你的夫君,你却当着我的面请教怎么跟另一个男人欢好,就不怕我伤心?”
    “抱歉。”涂灵簪垂下眼,认真道:“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便不会再问。”
    “你还是这样,直率得可爱,连哄我一句谎话也不肯。本王知道,你身边一向是众星捧月,我不是最耀眼的那颗,也曾想过就这样仰望你一辈子得了,谁知某日你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别人的私有物。”
    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眼眸一转,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来:“真是不甘心呐!本王吃醋了,本王就是不告诉你,就不要为他人做嫁衣!”
    “世阑。”
    涂灵簪开口,第一次叫了他的名。
    她微微一笑,眼眸明媚如花:“天上斗转星移,世间芸芸众生,你或许不是最耀眼的一个,但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人,莫要妄自菲薄。”
    王世阑举杯的手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她。
    “我也并非虚幻的白月光,不以受众人追捧为荣。我有所爱之人,有想要守护的家,其实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以前是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开窍了,认栽了,便想一心一意对他好,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涂灵簪继而道:“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风流不羁,无所束缚,但和你相处久了,便知道你是极其温柔、重情义的人。阿簪何德何能,能有幸结交足下。”
    “接下来,你是否该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了?”王世阑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视线轻轻的落在酒杯上,凝望着杯中她的倒影道:“可惜天涯芳草遍地,却难入我心。”
    “会有的。”涂灵簪认真的看着他,轻轻点头:“你那么好,值得被温柔以待。”
    王世阑忽的轻笑一声,唇边笑意不减,眼中却多了几分深沉,半真半假道:“要不,你将阿缨妹妹许给本王算了。”
    涂灵簪一愣,随即哑然摇头:“这可开不得玩笑。阿缨是我亲妹妹,不是一件可以随手送出的东西,你若待她真心,便尽管想办法让她接纳你吧。”
    王世阑捏着酒杯,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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