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舒冰神色与阿益相仿,也是垮了嘴角皱着眉。心里想的却是甜品吃太多宝宝胖了不好生,万一得了妊娠糖尿病就更惨呐。
    虽说并不是吃糖就会得糖尿病,但肯定会提升餐后体内的血糖水平,血糖一高就容易犯困,吃饱就睡岂不是更会发胖。若是得了妊娠糖尿病还继续这么吃,可能导致流产、难产、羊水过多、急性酸中毒……
    天天这么吃,百害无一利,然而该怎么劝?古时候可没妊娠糖尿病这种说法。
    这便宜娘万不出事,她活着闺女都遭了难,万一走了还不知道阿益与自己会被怎么作践。舒冰略作犹豫后,憋不住开了口:“阿娘,什么叫‘一食两命’?之前在村里见到一个肚子好大的婶婶,她生不出来一直喊痛,可吓人了。听人说是‘一食——”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舒冰眼前随即黑了一瞬,待回神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滚了一圈斜躺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
    阿益满脸惊慌的扑了过来扶她,舒冰只见胞兄张大了嘴唤着什么,竟完全听不见声音,耳畔只有“嗡嗡嗡”的轰鸣。
    抬头再看李氏,却见她高高站着捧腹俯视自己,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舒冰平日早已觉察出李氏对自己并非满怀慈爱之心,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身为母亲竟然能对一稚童下重手。
    想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对孕妇来说那词儿确实太犯忌讳,可也不至于对亲身女儿伸手就扇耳光吧?涵养都被狗吃了吗?
    少顷,在阿益的嚎啕大哭中,舒冰赫然发现自己微痛的左耳渗出了些许血丝,闷响着彻底失去了听觉,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在四名婢女的的惊诧视线与舒冰委屈的无声指责中,李氏立即换了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抱着女儿哭唤道歉:“心肝宝贝!阿娘一时情急,对不住你!”
    道歉归道歉,她却不敢让自己把女儿打聋的消息传出去,只得让舒冰“伤了风”,关在卧室静养。
    无力反抗的舒冰立即被婢女连抱带拽的弄进屋里看守起来,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与窗户,她再次深切感受到了比茶肆被掳时更可怕的,来自周遭世界的危险与恶意。
    说错一句话就鼓膜穿孔导致耳聋,而且还被软禁,这个教训未免太大。舒冰即憋屈又悔恨,若是时光能倒流,她一定步步小心,仔细斟酌自己言行,再也不傻愣愣的什么都直说。
    初到舒家时,舒冰还曾试想怎样和母亲联手灭贵媵斩娇妾,压制庶出的养好胞兄……此刻方才醒悟,原来一切仅仅只是幻想罢了。
    还没弄清楚厨娘是谁找来害人的,就先自相残杀坑了自己,不甘啊,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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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施援手-葡萄
    关小黑屋的压抑日子约莫持续了六天,直到她脸上指痕彻底消散后,李氏才推说女儿“突发高热伤了耳”急急寻医问诊。
    兴盛、潘氏、兴盉、奚氏、妍洁,纷纷如走马观花似的到舒冰跟前探病,每日一次从不间断。众人脸上神态各异,却仿佛都带着探究、同情甚至嘲弄的微笑。
    舒冰蜷在榻上神情厌厌的,先前李氏连哄带骗让她不能对人说耳光一事,她一直憋着,着实是想反抗都不知道该向谁诉苦。
    大家长祖父见不着,奚氏完全无存在感,长兄每次都和李氏一起出现,其余兄姐都还是孩子……难不成,帮助潘氏扳倒自己亲娘?当初被弃如今的甜食,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干的呢。
    还没等舒冰琢磨好,究竟怎样与“一时冲动失了手”的李氏继续和睦相处,她就发现潘氏忽然消失了。
    接连两天没见到潘氏来探病,四哥兴盉定时探病时又黑沉着脸,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仿佛因愧疚一直逃避着不与舒冰单独相处的李氏,终于喜气洋洋现了身,开口便道:“乖女儿,阿娘给你报仇了!”
    “……”什么仇?舒冰木着脸翻了一下眼皮,没吭声。
    “原来那新厨娘是荷香被潘氏撺掇着给我弄来的!故意顿顿弄甜食、油腻补汤,就想让我痴肥或虚不受弄垮身子。”
    说着她坐在舒冰身边又开始抹泪,恨恨道:“好孩子,都怪阿娘太年轻,没经过这种事儿,偏又缺个乳母提点,哪里知道吃东西竟有这些门道!亏得你提醒阿娘才寻人问了,这才没让那贱人真正得逞。乖女儿,阿娘的好女儿,怎么就偏偏让你遭了罪?”
    呵呵,双生子都生了还上当,你头回运气可真好。舒冰就听着,没搭话,阿益却在一旁提醒道:“报仇?”怎么报仇的,还没说呢。
    “娘把潘氏送去伺候你们阿爷了,”李氏擦干了泪,恨恨道,“她不是想争管家权想当正头娘子吗?不如到蜀地主持中馈去——如果有命活下来的话。”阿盛可说了,那边闹腾得厉害,甚至有县令一家子都遭了难。
    于是,李氏终于痛下决心整治妄图翻身做主的贵媵,就当是给女儿的耳聋做了个交代?
    舒冰只觉得荒诞,心中憋着一股火却无处倾泻。她虽对李氏没感情甚至还有了忌惮,但总归是白捡了一条命欠了因果,做不出忤逆不敬的事儿,可这一日日的喝着药也没见耳朵变好,她又满腔不甘与埋怨。
    这日餐后黄昏时,奚氏领着女儿又来看她,李氏此刻惯常于上房小憩,室内只有阿益陪着妹妹摆弄着彩木拼板。
    略作寒暄后,初见小美人模样的四娘妍洁握住阿益的手笑道:“姐姐给你带了一笼蝈蝈,我们到外间去玩可好?别吓着妹妹。”
    阿益回头看着胞妹略有些犹豫,舒冰正想出声说自己不怕好留他在自己视线内,却又见平日沉默寡言的奚氏看向雅香,指着妍冰婢女拎着的一篮紫红葡萄吩咐道:“你与阿桃边上去剥皮去了籽,再端来给五娘吃。”
    这明显就是一副暂时支开旁人欲私下说话的模样。
    “去外面剥吧,湿答答的。”舒冰稍作思量便指着门让雅香过去,小丫鬟没什么主见,立即听命行事。阿益与清风自然也跟着妍冰到了外间。
    “五娘真是伶俐,”奚氏见屋内一空,抛却废话直奔主题道,“早年奴家曾对某人许诺,发誓定要照看你们。今日不得不问一句,你的耳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耳听不见。”舒冰琢磨着她究竟是想挑拨离间还是当真为关心,一时并未透露口风。
    “高热耳聋和外伤导致暂时失聪的医治方法并不相同。”奚氏难得一次开口,言辞干脆利落毫不拖拉,提点之后又问:“医师有给五娘针灸、敷药吗?还是每日只吃汤药?”
    她话音未落舒冰的心肝儿便已扑通直蹦,不由拽紧了搁在袖笼内的双手。天天喝苦药快喝吐了,只以为是中医治不了鼓膜穿孔,不见好转也没上心,原来根本就是药不对症。
    该死的,居然因为对中医不熟悉,当真如幼童一般被人忽悠了!
    舒冰心头百转千回,终究试探着应道:“我耳朵究竟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奴本为李家婢,五娘若愿向外祖求助,奴可代为传话。”奚氏的话瞬间又为舒冰打开了另一扇门——原来,除了远在天边的爹,不管事的祖父。她还有外公、舅舅家可以求助!呵,可真是猪脑子,之前阿益与婢女都说过的,居然听了就忘。
    其实无需舒冰同意奚氏也能传话,她只是不希望这小姑娘帮李氏掩盖真相,那自己可就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做了无用功。
    幸得五娘比她的预想更为机敏,四岁幼童竟也懂得何为利益交换,无需多言就坦然询问:“我需做什么?”
    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奚氏终于微抬唇角,昙花一现似的露出满腔喜悦之情,坚定的直白道:“五娘若是有机会入李家的家学,别忘了带上四娘。”
    妍洁现已虚岁十岁,再过五年就得及笈说亲,她容貌尚可也算好学,可偏偏出身弱了些,阿爷又粗鄙请不到好先生,主母也不带她出门交际,长此以往只能草草低嫁。
    若是能去了李家的家学,与名动京城的李琬、熙世子未婚妻卢十九娘等人作伴,哪怕只学个一星半点也大有脾益。
    “去上学吗?那当然是兄弟姊妹多些才热闹好玩。”舒冰垂了头轻声作答。
    她是被奚氏那溢于言表的深切母爱刺得浑身难受。
    心道大约是自己命不好的缘故,两辈子都没遇上母爱充沛的好妈妈,前一回只是被无视,这一次……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一个耳聋女儿对李氏有什么好处?一戳就穿的谎言,岌岌可危的保住了她自己的慈爱名声而已。
    待奚氏走后,舒冰辗转反侧沉吟良久,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童舒妍冰,再不是法制社会中无所畏惧的舒冰。
    正视自己身处在一个权贵与父母握有生杀大权的真实时代,不是能读档重来的角色扮演宅斗游戏,当真一步不慎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李氏不可再信了,只能步步小心,努力自救。
    舒妍冰暗下决心,默默等待着奚氏为自己制造的机遇。这位身份仅为贱妾的妇人,竟也有远超她身份可发挥的能力,未到三日,大舅舅李茂就携了舅母卢氏登门探亲。
    李氏匆匆忙忙换上见客正装,携儿女去了正厅相迎,路上还不忘反复交代不能说掌掴之事。
    身为国子监司业(最高学府教导主任)的大舅舅果然气质儒雅长着一副教导主任脸,而且年龄比李氏大了不少,已经两鬓斑白。卢氏则微胖身材,面容和善,一副养尊处优贵妇人样。
    见礼就坐之后,李茂开口便是严厉指责:“妹妹你忽然归家怎的没知会一声?阿冰走丢如此大事竟也只字不提,还是卢十九娘从熙世子处获知此事又告诉你嫂嫂,我们才得了消息。阿冰不仅是你女儿,也是我的正经外甥女,下回再遇大事可别瞒着才好!”
    当着儿女的面被长兄训斥,李氏不由涨红了脸,正想分辨几句却又听得卢氏拉了妍冰的手关切道:“你怎得瘦了这么多?最近可是生了病?”
    妍冰见舅舅、舅母面上关切之意似乎并非作伪,也知道这才是他们匆匆赶来的原因,立即回答:“嗯,高热还伤了耳朵。”
    心道:管他们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即便是单纯为了和李氏斗,只要能给自己治耳朵就是好事儿!
    既然奚氏都恨不得马上塞女儿去李家的家学,那自己进去念书肯定也不亏,总比在家和阿益胡混来的好,必须得好好学习速度长大。
    “伤了耳?!难怪你总是侧着头。”李茂与卢氏均提高了嗓门佯装满脸惊讶。他甚至侧身挡住李氏扶住妍冰的肩头追问道:“可曾流血、流脓?可曾用药?”
    李氏赶紧慌张道:“没、没,吃了不少药。”
    阿益同时高声回答:“流血了的!”
    “有流血。”妍冰的细声儿差点被两人盖了过去,但那怯怯的、求助似的小眼神却让李茂心头一震。
    有流血没流脓自然是外伤导致耳聋,他确认之后又见着外甥女的可怜相,心头又酸又怒,立即抬头瞪视幼妹,甚至微抬手臂欲给她一掌。
    在看到了李氏那凸起的腹部后,李茂忍之又忍才背了手怒喝:“原来,你就是这样看顾他们兄妹的?!”
    “小姑子大约是有了身孕精力不济,这才看顾不周的罢。”卢氏轻轻拉了拉夫君衣袖,帮李氏找了借口。
    她赶紧顺坡下驴道:“嗯,是呢,最近总有些心慌气短。”配着那发白面色,这话特有说服力。
    “那正好,我家俩孩子都大了,你嫂嫂整日闲得无聊,不如就把阿益、阿冰接去小住几个月,待你顺利生产后再回来。”大舅舅话音刚落,妍冰顿时舒了一口气,再换个地方虽不见得顺风顺水,但总归是有了新希望。
    李茂则说完就看向立在兴益与妍冰身后的婢女,欲让她们去收拾行装。
    这么一看他再次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他们就仅仅各一名伺候奴婢吗?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怎么照顾得了人!贴身管事的大丫鬟和嬷嬷呢?”
    李氏自然是吞吞吐吐,除了说说之前那坏了事的婢女与乳母,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乳嬷嬷不堪用怎的也不跟家里说,为何闹得如此生分?等接阿益、阿冰回去奴家就秉了婆母,让她给小姑派两人来照顾饮食。孩子交给我们你尽可放心,自个儿好好养胎吧。”卢氏说罢又开始热情的张罗着要为双生子收拾箱笼。
    “罢了罢了,他们有嫂嫂关照定然能养得好好的。”李氏自知理亏,更是在长兄的积威之下有些瑟缩,想着自己往后遇事还需娘家撑腰又对那两小的感情不深,也就顺着卢氏的话下了台阶放手作罢。
    ……
    兴益与妍冰就这么被李茂大手一挥,直接打包带了回家,安置在头一日就已收拾妥当的厢房中。
    还未等他俩适应环境,就听人通传说段将军夫人带了尚药局的侍御医前来为小娘子看诊,待厅中一见,却见她身后除了一白发苍苍老者,还跟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潘姨娘冷笑:哼哼,吃不死你。
    糖酪浇樱桃,这也是真正的唐朝美食。
    ☆、私相授受-冰镇莲子汤
    当妍冰看到郡夫人叶氏身后的荣家兄弟时,简直惊喜得无以复加,甚至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失聪左耳。
    一直听说二郎病着状况不大好,没想到仅一月的功夫他就已经能出门见人。只是比原来看着更瘦了些,肤色变得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体弱模样。
    大郎脸上同样褪了色,换上一身细绫轻纱衣裤仿佛富贵了许多,身量也高壮了些,眨眼就从孩童变为小少年的模样,差点教人认不出来。
    两人原本都一本正经板着脸,见妍冰望过来立即弯眉浅笑,相互见礼。
    叶氏笑吟吟道:“请李司业莫怪奴家不请自来,实在是家中远房侄子与五娘颇有些渊源,从熙世子处得了消息后这俩傻小子就急得不行,硬要央薛侍御医过来看看。”
    又说薛侍御医才从阎王爷处把小侄子救回来,医术着实精湛,定能对小娘子有所帮助。
    如此寒暄之后,李司业虽觉得这叶氏来得突兀,却又盼着经侍御医看诊能治好外甥女,他自己哪能寻来侍御医,顶多找个低一级的司医罢了。如今只得昧着本心忽略对方宦官家眷身份,请侍御医施以援手。
    因两人一老一幼无需避讳,老医师当场立即给妍冰诊了脉,并命人举烛、托镜将厅室内照得亮亮堂堂的,又仔细查看了她的左耳。
    “如何,可还有救?”众人见御医示意婢女灭烛,赶紧询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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