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过去,梁太医又不说话了。
    楚王便道:“刚听的你的侍女说,你带来的那个胖胖的婢女生了病,正巧梁太医在此,正好一同前去看看。”
    胖胖的婢女……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形容词。辛汇眼角微微抽搐。
    梁太医连忙见礼,辛汇有些心虚,按了按腰间的药丸,真心诚意谢过楚王。
    梁太医入得殿中,原本松快的脸色闪过一丝异样的凝重,由着宫娥带去美牙房中后,不过片刻便掩门而出。
    辛汇心中焦虑,忙上了前去,梁太医却不先说病情,只问她:“不知这两日可还有其他人有此意状?”
    见辛汇摇头,又问她:“那可曾有人和这女官贴身相处过?”
    辛汇心中隐隐不安,想了一想:“除之前照看她的两个宫娥,这些日子便只有其他人探病待过?”
    梁太医闻言面色变了一变,环顾四周,其他宫娥都面面相觑,便和楚王美牙借一步说话。
    据梁太医望闻而断,美牙的症状与寿宁宫中那位病极发疯的宫娥颇为相似,都是开始高热糊涂昏沉,面皮发青,唇色发紫。
    并如玉蟾真人所言,此症果真有传染可能。
    辛汇不信:“美牙并无和翠儿接触可能,便是真有传染危险,那自然也首先是我。”
    梁太医苦笑:“此症发病奇怪,虽不知是何来由,但是所有的病人最开始都是和翠小姐有过接触。君夫人福厚深泽,便是接触也可能无妨。”
    辛汇疑惑:“但是美牙日日在这坤和宫中,如何可能接触到寿宁宫的人,便是那日一面之缘,也并不曾有近的接触。若是同在一个宫中,呼吸之间便可能痼疾相传,那首当其冲几位太医都是危险的。”
    牡丹在美牙生病之后,作为代管女官,在坤和宫中,只要有机会便会巴巴的
    辛汇疑惑:“但是美牙日日在这坤和宫中,如何可能接触到寿宁宫的人,便是那日一面之缘,也并不曾有近的接触。若是同在一个宫中,呼吸之间便可能痼疾相传,那首当其冲几位太医都是危险的。”
    牡丹在美牙生病之后,作为代管女官,在坤和宫中,只要有机会便会巴巴的跟在辛汇身后,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李代桃僵,成为辛汇的左膀右臂。
    她自诩比起美牙除了块头稍微小点,论吃饭,论力气,论跟着小姐东奔西走的念头和胆子,其他一点不逊色。
    可惜小姐在府里的时候和如夫人斗气,根本就无视如夫人房中的任何一个人。
    此刻得了这个机会,她如何能放过表功的时机,当下便先行一礼,强行插嘴道:“夫人可曾忘了,咱们这宫里还有一个人可是从寿宁宫过来的。”
    辛汇心头一跳,诧异看向牡丹。
    梁太医面色一变,转头看向眉间紧蹙的楚王。
    因着牡丹的这句话,整个坤和殿都忙碌起来了,所有人在手臂上依照曾经和美牙以及苑齐的接触程度都系上了不同颜色的带子,再根据带子的颜色从深到浅安置不同的区域,只有完全没有解除的人才被安排在辛汇身旁服侍。
    牡丹棋错一招,反而远远被打发了开去,气的午膳都少用了两碗。
    辛汇此刻有了玉蟾真人给的药丸,反而心安,便如梁太医所说,此病就算难治,但是只要等发病到一定时间,服用玉蟾真人所给药丸便可以顺势而解。
    只是那药丸,梁太医叹气,听玉蟾真人所说,数月方可得一瓶,每瓶不过数丸,经过翠小姐殿中事情这么一闹,之后的情形恐怕是有价无市。
    梁太医自然是后悔早前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何不拉下脸皮求得一二。而辛汇便是心中暗暗松口气,幸好自己先下手为强,得了这么一枚保命的。她便要侍女每隔一个时辰看看美牙的情况,只等她的情况稍解便可以用药一并根除。
    宫中本来口舌闲言便多,如是遇上严苛厉害的后妃,廷杖之下,或许明里少些,但是暗地里,却也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是心灰本身便不是个喜欢棍棒教人的主,为着她这事,楚王忙里偷闲还帮忙处置了几个宫娥,鬼头鬼脑的传言才渐渐平息了些。
    但因为齐国正式递交了国书,两国接洽,夜难免□□乏力,辛汇初到,却也是一国之后,本应主持晚宴一应事宜,楚王忧她恐忙不过来,便额外派了两个能臣前来帮忙。
    其一,便是那笑眯眯的晏隐。
    他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做事倒是非常靠谱,大体送来的流程细节辛汇看过一次,便知道是个得力的熟手,也便放手让他去做,少了自己许多事。
    如此两日过去,坤和殿中反而一片安宁,除了刘嬷嬷日复一日的咳嗽和美牙的浑浑噩噩,其他都是照常,宫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开了些,而手臂上带着红丝带的宫娥心头也大大松了口气。
    对自己性命松过气来,接下便是秋后算账,几乎人人都认定,是苑齐给美牙带来的厄运。
    这坤和宫中,人人健康,只有她是从寿宁宫过来的,不是她还会是谁?君夫人一片好心收留她,自然怪不得,但是她自己不识趣,恩将仇报,那便也怨不得她们替天行道了。
    不知道从谁在苑齐的被褥上泼水开始,一场带着愤怒的恶作剧开始了,她吃的饭被换成了馊的,喝的水里全是泥沙,被褥常日不干。
    苑齐便如木头人一般,不解释,也不辩驳,只是默默的受着,好像这些是她应该受的一般。因着她的沉默和忍耐,恶作剧变得越来越厉害,宫娥们一个个带着捉弄的小恶在众人齐聚之后也会慢慢发酵变成难以收场的残忍。
    开始有人明目张胆在苑齐走过的时候吐她口水,紧接着便是行走做事之间被伸出的脚绊倒,她梳妆的器具被人扔进了杂物房。
    苑齐仍然没有反抗的迹象。
    于是有一天夜里,牡丹一房的一个小宫娥在她的怂恿下,溜进苑齐房中剪了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
    那一天,苑齐没有出门。
    小宫娥在外得意洋洋的讲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其他宫娥吃吃发笑,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忍耐,有人好奇她的底线是什么。
    有宫娥有消息门道便说,这些都是毛毛雨,你们可不知道,这位娇娘子是晏将军从陈国战场带回来的,早已经像那客栈的筷头长凳一般。
    牡丹不明:“筷头长凳?这是什么?”
    出神市井的小宫娥便得意的卖弄:“姐姐养在高门自然不知。这客栈的筷头长凳,一点筷头千人尝,一弯玉身万人骑呐。”
    牡丹胖脸一红,然细细一想,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从那战场被俘的女人堆里带回来的,还有什么礼义廉耻?
    她们越发觉得自己的理所应当。
    牡丹的笑笑到一半,突然僵住,只看那临近屋中,一个头裹着布帕的女人正缓缓推门而出。
    不是苑齐又是谁?
    ☆、第三十九章
    牡丹到底几分心虚,当下不由尴尬收声,那小宫娥越发得意,眼看牡丹神色,便起了强出头的心思。
    她既然敢出头,自然也是料定了结局的,恶作剧的心思一起,她便俏生生的跳起来,不偏不倚站在苑齐面前。
    苑齐往左,她便往左,苑齐往右,她也往右。
    苑齐终于站定,声音有几分嘶哑,透过层层布帕,只能看见她泛红的眼睛和双颊。
    “姐姐这面巾真好看,给秋儿看看可好?”她话这么说,手已经上去。
    苑齐向后一退,定定站住:“让开。”
    “牡丹姐姐,听见么,她叫我让开咧。”小宫娥嗤之以鼻,今儿要不能收拾这个女人,怎么得到牡丹的赏识,她可不想一直在外做个粗使丫鬟,“凭什么呀,这宫道可不是你修的,凭什么你走的,我就走不得?”
    苑齐轻轻咳嗽,这两日不得安歇,加之受了潮,她的身体也隐隐困乏起来。
    “想走也容易。”小宫娥似笑非笑的看着苑齐,“要不是你,美牙姐姐怎么会生病?你便去美牙姐姐房前磕三个头,然后好好忏悔一番……”
    牡丹听的她说的有些不像话了,立刻大声咳嗽一声,苑齐留下毕竟是辛汇亲自开的口,此话一出隐隐便有责怪君夫人之嫌。
    苑齐不置可否,只是拎着袍摆欲要折身回屋,小宫娥正在兴头,哪里肯放过她,尤其看她肩膀微微颤抖,只当是她已恐惧至极,心中愈发生出畅快。
    她便围着苑齐跑到她前面去,挡住了她的去路:“青天白日的,蒙着脸做什么?莫不是国色天香害怕让我们自惭形秽?”
    她嘴里嬉笑,手里便去扯苑齐的头巾,苑齐也不挣扎,只是一手紧紧按住那头巾,浑身颤抖,几欲昏倒一般。
    牡丹看着这幅楚楚可怜模样,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忍,正待要说话,却听身后一个男声冷冷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宫娥回头,顿时一惊,竟是晏隐,小宫娥手头立马一松,但是那裹在头上的面巾却已然落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凌乱参差的短发,野草般贴服围在白皙的脸颊旁,苑齐面色惨白,以手覆面,跌坐在地上。
    珍珠般的泪水滴滴落在地上,无声的啜泣,只能看见那青葱般的手指和白皙的脖颈,却不曾有半分叫屈和指控。
    他自然认得,这个女人是他带回来的,曾经在陈国,甚至还以舞女的身份在他身旁侍酒。
    一身婀娜的风情和楚楚动人的模样,也在他怀里躺过的面目模糊的女人,他甚至还隐隐记得她初次的青涩和恐惧。
    却全然不似现在这般清晰。
    晏隐皱眉,看向牡丹:“女官便是如此替夫人管理仆役?”
    向来外官不会过问后宫之事,也无权过问,这样一句话已经逾矩了,但是现在他是楚王亲自指派协助君夫人举办国宴的能臣,似乎也不是不能问。
    牡丹讪讪,一时竟找不到托词。
    晏隐说罢,却只是又看了地上的苑齐一眼,也不等牡丹回话,便拂袖而去。
    牡丹解释的话没想出来,也说不出来,想要追上去,对方根本不给机会,一口气憋在心里,看着那苑齐顿时变成十分厌恶,然最最讨厌的却是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宫娥。
    “牡丹姐姐,晏公子,不会去和夫人说吧?”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模样。
    牡丹懊恼甩开她的手:“我怎么知道。”
    待两人走出数步,身后的苑齐才缓缓起身,将那蒙面的布帕重新裹在头上,缓缓走进了小屋。
    牡丹心里暗暗发虚,在殿外侍奉半天,又拉了里面侍奉的宫娥旁敲侧击探话,待知道晏隐只字未提她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一面又后悔自己这般便宜了那假装可怜的狐媚子。
    又在外候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夏日的凤,吹在身上,本是舒爽自在,牡丹却觉得今日的风吹在身上阴寒阵阵,她打了个冷颤,立马紧了紧衣襟,去了别院。
    晏隐此行前来便是做晚宴最后一次确认,辛汇这回打起精神,从头至尾和晏隐过了一次,从餐色和桌椅的搭配,到舞姬风格和所用熏香,细节小处,无不妥帖,她便笑道:“我只当我哥哥做事是一等一的细心,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女人还细心的人竟然活生生又见一个。
    晏隐一怔,神色微滞,复又笑道:“夫人过誉,臣不过尽本分而已。”
    辛汇见状,不由更加笃定:“连这个言不由衷的表情都和我那哥哥一样呢。”
    晏隐的表情冷下去,平脸回话:“夫人见笑了。”说罢,也不再多说,只埋头整理那一堆软帛竹简。
    本来融洽的氛围突然冷下来,辛汇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再想多说什么,他已经做好告退的准备。
    真是个怪人。
    辛汇看着晏隐离开,不由嘟囔,他走的仓促,旁边落了一小卷布帛,辛汇打开来看,却是齐人送来的礼品清单。
    细细密密写满了一整张,她蹙眉看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
    一连串的珠宝玉器绸缎丝帛之中是一排鱼名。
    胭脂鱼一对。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嘴角一翘起,将那礼单收起来:这么一对乖巧的鱼仔,要是养在她的莲花缸里,该是多可爱,可不能被那厌恶鱼的某人听见一点风声。
    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些时候,辛汇早已百无聊赖,美牙的情况仍然浑浑噩噩不见好也不见坏,高热不见发,低热不见退,倒是吃了梁太医几服药之后,现在也能略进饮食了。
    辛汇眼看心里也放心些,只是再想梁太医为刘嬷嬷看病,她却执意拒绝,只说自己不过是些水土不服,实不用大费周章,况且她也吃不惯楚国的苦药。
    好歹来了数月,哪里有那么多不服,刘嬷嬷说是老祖母派来指点她日常行事的,但是这么些日子,除了在来路和刚刚进宫时多说了几句,后面几乎是放养,哪怕有时候明明看到她和楚王关系奇奇怪怪隔膜甚深夜不曾出言指点。
    辛汇先前开始心头还略略奇怪,也做好了各种应付准备,结果人刘嬷嬷除了咳嗽,基本把自己当隐身,辛汇准备的满腔说辞倒像是拳头进了棉花,使不上力气。
    又过了些日子,刘嬷嬷仍然不见好,越发的连屋子也不出了,辛汇这才有些担心,但她一不看太医,再问是否要回陈国休整,刘嬷嬷便眼圈儿一红,也不说话,兀自低声叹气:“到底老了,不中用了啊。”辛汇自此也不好再提,之后便只当老嬷嬷在此养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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