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鸾前头走得轻快,余光里看到沈含玉在身后追上来,秀长的身体线条让人不容忽视他的存在。
    “小青鸾,留步。”不用他说,她早已停下脚步,认真的站好,可是依然不敢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含玉总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俊美,坚韧,蜂腰长身的儒雅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丝说不清的致命爆发力和危险。她不大敢和这样的人对视,也做不到宛珠那样可以他强烈的气场里安然相对的淡定。
    沈含玉站在这个女孩面前,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你姐姐和我说好了,放心,对你和你师父,我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请原谅。”
    小青鸾忽然抬起头,她本来是个姿色平庸的姑娘,唯有一双眼煞是生动,经历了过多的磨难,也许早已失去童真。此时她为沈含玉的犀利精准而惊讶不已,所以暂时忘记了紧张不安,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什么都能洞察的少爷,她心里仿佛瞬间被抽去情感,之前端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掉,她感到有些沮丧,嘴上也支支吾吾:“沈少爷,原谅……什么?”沈含玉的脸上不改寓意模糊的微笑,轻声道:“所有。”
    送走了这个小姑娘,沈含玉用手按压着迎香穴。虽然此时是紧张的几十个小时里最休闲的时刻,他的脑筋依然没有跳脱刚刚的疑惑。小青鸾明显是在赌气,叶碧凉曾说过她放不下戏班子,可是这姑娘的表现远比她师父所讲的要复杂。种种表明,这个小孩子在她尚未成熟的内心里已经埋下了些许情感,这是一个种子,是种子就会生根会发芽,更会开花结果。沈含玉忽然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看着小青鸾义无反顾的离开,不晓得这个姑娘还会不会再回来。不回来也罢,至少宛珠少了一个敌人。回来也无妨,他会密切关注她,如果日后她还是在心里偷存着恨,那么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管,想到这里,他的眼里没了温度,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用来包裹着内心的倨傲坚忍。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在乎。自小到大,他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养着这师徒二人也无所谓,她们并不重要,他沈含玉真正关心的,只有宛珠一人而已。
    门口有人在叫门,宛珠本就没睡,听到响动急忙奔了出来,林羽辉看到沈含玉的时候有些歉疚,他本来是照着清单买东西去了,可是却落在沈含玉后头,这让他觉得挺没面子。沈含玉不以为然,他仿佛是故意要堵住林羽辉说抱歉话的口,潇洒的一挥手:“放着吧,一会儿我们还得拿回去。”
    林羽辉动动嘴,没有说话,刚把东西方放下,看到转角的阴影里立着的宛珠,搓搓手,恭敬的朝她点点头:“云小姐好。”沈含玉回头看到她,眼角上扬着几分生动的笑意,用半是调情的语气道:“看来你是不想睡了,你实话说,在那头藏了多久,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林羽辉仿佛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多年前便跟随左右的沈家三少。沈含玉视若未见,斜靠在沙发背上,姿势甚为潇洒,看起来像展露羽毛的雄性孔雀一样华丽招摇。云宛珠的绯红脸色被阴影遮去些,她瞪了沈含玉一眼:“胡说!”便转身赶紧走掉,沈含玉在她身后笑着继续挤兑她:“我说,云大小姐,沈二夫人,你这是第二次偷看我。”
    林羽辉见沈含玉此刻仿佛心情奇佳,也走近了打趣他:“少爷,人人都说坠入情网,顿失斯文。我以前还在合计着,到那个时候你能是什么样子,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沈含玉艰难的把身子从沙发背上移开,若仔细看,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几丝痛楚和苍白。“羽辉,这里好像没有创伤药。一会儿回去帮我上上药。”林羽辉大惊失色,关切的上下打量沈含玉:“少爷,你怎么了?”“不碍事,皮肉伤,但是我好像有点发烧。”林羽辉不顾逾矩,果断的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脸色立刻变得凝重:“少爷,你肯定发了高烧。烧得这样厉害,人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我们现在立刻回去,我帮你找先生过来看。”沈含玉闭上眼,极力赶走病痛带来的脆弱:“没事,我这边过得去。我们要等那个小青鸾,等她来了再回去不迟。还有,你不要去跟宛珠她们讲。”林羽辉见沈含玉执意不回,瞪着眼干着急:“少爷,何必呢?云小姐难道还是外人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天早上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沈含玉无言而笑,他的呼吸因为高烧而变得灼热,林羽辉的脸色有些沉痛:“说句不该说的话,老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又要应付杜牧镛,还要管着云小姐。若不是….羽辉不懂,你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承担这么多事情。”
    沈含玉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羽辉,既然知道是不该说的话,从此就不可再说。你跟我时间不短,你应该知道我的规则,记得曾经我们这些兄弟们分配武器的时候那场较量吗?”林羽辉忽然变色,沉声道:“永生难忘。”沈含玉平静的笑笑,好听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当时你我都想要那把长剑,”“可是我们谁也不能唾手可得,要去争去抢,因为好刀好剑,别人也看得上。”沈含玉点点头:“是啊,想抢的人还真是不少,打了几场下来,拳头都磕破了,不过结果还算不错。但是你输了,我记得你没有得到那把宝剑,后来只是拿了一把斧头。因为次流的武器已经被人抢光了,你只好拿末流的。”林羽辉的脸上回忆的硝烟未散,眼里仿佛跳动着曾几何时少年热血的光辉岁月:“那次打得很过瘾。不瞒你说,我愿赌服输。从那时候起,我才真的服了你,也下定决心真正跟着你。”他忽然抬头看着沈含玉,对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这下晓得了?那场比武的规则是我制定的,我也一定会遵守。喜欢的东西,好好争取,等在那里不会有进展,结果是好是坏我们不能预料,但是在有一定实力的情况下,使尽全力拼一把。最后的态度你也晓得了,其实我们是一路人,大家愿赌服输。”林羽辉看着沈含玉,忽然坚定的抿着嘴,点头道:“知道了,云小姐从此就是我们家的大少奶奶。”沈含玉凑近了他耳语道:“她当不了大房,我爹的底线。”林羽辉惊讶的看着他。沈含玉不以为意的笑笑:“不过我觉得成亲太麻烦,今生好像没有精力再娶一房。”林羽辉点点头:“少爷,羽辉明白。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弄个凉手帕,等那个小姑娘回来了,我们立刻回去。”
    对小青鸾而言,碧凉阁曾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远处蜿蜒的街道隐见上海的繁华熙攘,风光的时候四周到处都是卖小玩意儿的小商贩,有外地来的也有本地的,有一次遇到一个来自津北的面人师傅,活做得一般,可乡音浓重,袁克文一高兴,赏了他好些银元。想到袁克文,小青鸾抬起头,默默注视着那块暗色的牌匾。历经风雨霜雪,它已经毛了边缘,本色的失去让它透露着腐朽沉闷的色调,可是袁克文如行云流水的苍劲字迹淡化了这种感觉,小青鸾认字不多,更不懂书法,可每回看到袁克文题写的这块匾额,她的内心总能竭尽真诚的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崇拜,甚至在某个时候偷偷在心里想象着,当个袁先生的书法学徒也不错。但所有的一切自由都只局限于她的思想,真实的生活就是练功挨骂,无尽的望眼欲穿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小青鸾的眼底有点发热,她轻轻推开戏院的门,明明是大好白日时光,明明只经历了短短的两天,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散发着颓败的味道。她走到舞台跟前,痴痴望着中心的位置,白日的光影虚虚实实的交织着,投射在这片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
    她慢慢的走上台去,脚步声撞击着空荡的戏院,回声悠远绵长。站在舞台中央,那种俯视众生的浮夸感觉涌上心头,小青鸾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场子,认真的行礼谢幕。她想象中的掌声如潮,在意念里铿锵划过,但是清醒的意识却让这谢幕徒增了一丝伤悲。小青鸾颓然的走到后场,走过一间间曾经熟悉的地方,来到那最熟悉的房间。就在不久前,世事不知的她坐在这间屋子里,满心欢喜的看着师父,写好一封不知所云的信,认认真真的缝在她的衣服里。她清楚的记得叶碧凉低头咬掉线头,一缕青丝温柔的垂下,样子很像梦中的母亲。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伸手将杜牧镛的礼物拿了出来。
    将那枚珍贵的翡翠拿在手里,看着翡翠美女巧笑嫣然的样子和宛珠有九分相似,小青鸾心里如塞了块大石,这石头越来越沉,宛如投入一个容量已满的水缸,溢出的水便是她的情感。她想不出那情感是什么,她也不大敢想。手里紧握着那枚翡翠,脸上表情变得决绝。人活一世,天性再善良的人,也无法做到无害。不管是有意无意,有些伤害,一定会有,比如宛珠,比如…现在的自己。
    她离开碧凉阁的时候,没有再回头。若说无一丝留恋,她没法完全承认。这个承载了她曾经所有梦想的地方,如今已成为一段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会越发被尘封。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年纪轻又何如,无依靠又何如。人活一世,若有资本,总有机会。杜牧镛有钱,可以尽享天下荣华,云宛珠美貌,可以博男人青睐。她小青鸾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可以试试,在有生之年,试着让自己从做梦中转变,世界是纷乱的世界,她却正值大好时光,为何不能好好活一把。
    看着当铺的门牌,小青鸾握紧手中的翡翠,长舒一口气。踏过去,就是另一个开始,从此再无回头路。冬日的微弱阳光驱不散身上的阴冷,她甩开心里的愧疚,坚定的走了进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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