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微弱,栩栩听得清晰,心中猜测:倾城为什么怕梁鬼怪她,莫不是她做了什么会让梁鬼很生气的事?与柳湮有关么?柳湮又是什么人呢?抱着这一连窜的疑问,栩栩凝视着夏倾城嫩嫩的脸颊,嘴唇翕动,欲问话,突感到一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栩栩抬起头,吃惊,“师父……”
    夏大夫双手探在栩栩手腕的脉门上,道了句:“阿栩,你的身体愈发弱了。再过些时日,为师给你开些药。”
    身体每况愈下,栩栩自己也是察觉得出来。她本想说迟早都要死的,不必浪费药材了。忽而,又想改口,问一问师父自己是否真的有救。想到楚颜辛孤独的身影,她突然害怕离开师父,害怕师父一个人孤独。
    夏倾城忽然回身,瞅了瞅夏大夫的动作,没有丝毫医术概念的她,纯粹把那把脉看成了手拉手,渐渐羞恼,冲了过来,强行将栩栩拉在了身后,似是怕栩栩被眼前的人伤害般谨慎,冲着夏大夫吼:“别碰我的女人!”
    夏大夫有几分尴尬地收回了手,“什么?你的女人?”
    栩栩则完全僵住,那一句她的女人,听着如何那么暧昧。想起昨日在小草屋发生的亲吻事件,脸庞一阵不安的羞红。
    夏倾城挺了挺胸膛,底气十足:“没错,我的女人。栩栩她已经被我亲过了,便是我的女人了。若是你再敢对她动手动脚,小心老子我剁了你!”
    夏大夫呆了。栩栩则石化。
    房子的主子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家人都遣走后,走上前,与夏大夫恭恭敬敬道:“请问公子今夜在这入住吗?”见夏大夫微微点头,喜笑颜开地将夏大夫往最好的一个房间请去。对于栩栩与夏倾城二人,却只随口道了句:“两位姑娘就住一间吧。”
    夏倾城因被房子主子无视来了气,卷着袖子便要上前理论,幸得栩栩即时拉住。“若是你不嫌弃,今晚我们就睡一起吧。”
    夏倾城这才放弃理论的事,回头望着栩栩,摸着下巴,“以前我都是和梁鬼一起睡的。后来梁鬼就不愿和我睡了,道是怕被我占了便宜。你要和我一起睡,不怕被我占了便宜?”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栩栩被夏倾城的孩子气逗乐,忍住想笑的冲动,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去了睡觉的房间。栩栩正铺着床,夏倾城看着窗外漆黑的颜色,忽然回头,依靠着墙壁,认真道:“栩栩姑娘,可否听在下一句话?”
    栩栩掸了掸床单,笑问:“什么话?”
    “远离千寻沐那个怪物。”
    栩栩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夏倾城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气愤,“因为那个怪物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他迟早会害了你的。”
    听此话,栩栩淡然一笑,扭头看着夏倾城,“梁鬼师叔他……他和师父是一样的人吧?因为都是杀手。你……不是也想嫁给他?”
    “那不一样!”夏倾城红着脸辩解,“梁鬼他虽是杀手,但很笨。他和那个怪物一点都不一样。那个怪物很聪明。聪明到可以把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玩死。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厉害。他说要给你开药,说不定就在药里加了毒,把你慢慢折磨死了。”
    虽然早听马若师兄给过夏大夫不好的评价,不过如夏倾城如此极端的评价,却是第一次听到,有几分震撼。其中的真假,栩栩并不想知晓。她知道夏大夫曾做过杀人这种不可饶恕的坏事,也亲眼目睹了夏大夫是如何惩罚楚颜辛的无情,其中的残忍,在她的心中却仍无法把夏大夫往坏人的定义中推进。而且,她倒也不怕药里下了毒,毕竟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因着下雨,天色黑得早。二人显然都没有困觉的意思。
    见栩栩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夏倾城显然有些捉急,欲再说话,却被栩栩打断。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解除心中对于梁鬼和夏倾城之间的渊源的疑惑,栩栩之前便思考了提问的方法,“梁鬼他不是大夏国的人吧?”回想第一次见面时,无意间看到他脖子处的黑色印记,当时未作在意,如今想来,那确是一种文字,是异国的文字。
    “梁鬼是个亡国奴,”倾城说得随心所欲,似乎仍想与栩栩纠结夏大夫的问题,但不得不回答栩栩的话,“他是被大夏国打败的西邻国的败兵。他曾加入的一个帮派,你应当听说过,好像叫……鬼……”
    “鬼?”栩栩喃喃,惊讶。这名字岂止听过,分明如雷贯耳。
    故事本上说,多年前,西邻国与大夏国争战不休,快被打败之际,一群落魄的武士乔装打扮进入大夏国皇城,企图刺杀大夏国的皇帝。他们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剂,化作了以吃人肉为生的恶鬼,闯入了大夏国的皇宫,一路血杀到大夏国皇帝的面前。传闻是,他们刚到达皇帝面前,便被皇帝的天子之气所抹杀。但真相,至今尚无人知晓。
    “梁鬼……他真的是鬼?”栩栩不敢相信。
    “是真的。”见栩栩吃惊的模样,夏倾城笑得更厉害,“而且他吃过人,我亲眼所见。”
    “可……可是……”栩栩思绪混乱了,“鬼不是都被皇帝杀死了吗?”
    夏倾城嘿嘿一笑,“鬼其实也不厉害,他们在进入皇宫的半途中就被杀了一大半。最后,只有梁鬼一个人冲到了皇帝面前,并且那时,他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若不是他挟持了被父亲带入宫中的我,他早被杀死了。他挟持着我逃出了皇城。虽然对于当时的情景不大清楚了,但我敢肯定,他想吃我,并且咬了我。”她说着撸起袖子,抬起胳膊给栩栩看。
    那雪白的胳膊上,赫然一个人牙齿咬过的痕迹。
    她接着道:“当时我被吓昏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吃我,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隐约记得,他说他并不想杀人,还说什么鬼的生活太寂寞了,他想有个可以对他微笑的女人。自然,我那时太小了,没能理解他,如今总算是理解了。所以,为了能够永远陪他,不让他寂寞,我才想嫁给他。可是,他却叛变了!”
    气愤中,她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几分惬意的笑,“当然,那些个话他只说了一次。他说得最多的,是‘再不听话,我立马吃了你!’他是想吓唬我,可是,每次我听到这句话都嘿嘿大笑,然后他就拿我没辙了,因为他不吃会笑的东西。哈……他就是个笨蛋。”
    她说得风起云涌,却是无比轻松的语气。
    栩栩怔了一会,胆战心惊地问:“那他……现在还吃人肉吗?”
    “嗯,不吃了,缠在他身上的鬼,早被老医仙赶走了。”
    “老医仙?神仙?”
    “不是,是人。就是千寻沐那个怪物的师父。当年,老医仙带着六岁的千寻沐来找圣师父,要让圣师父教千寻沐武功。中途遇到了我和正发病要吃人肉的梁鬼。老医仙医者仁心,就把梁鬼救了。还把我们一起带着去见了圣师父。梁鬼才有幸和千寻沐一起成为圣师父门下为数屈指可数的弟子。”
    担忧的心情放下,栩栩突然有了困意,便想睡觉,却被夏倾城拦住,“不行,你现在还不能睡,我还没和你说完呢。”
    栩栩微微打了哈欠,“嗯,你说,我听着。”
    “你千万不要和千寻沐一起去见圣师父。”倾城说得认真。
    “为什么?”
    “因为我听梁鬼说,千寻沐当年拜圣师父为师,曾和圣师父立下了一个约定,就是将一个心爱的女子贡献给圣师父。你万不能被他骗了!”
    栩栩不由想起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梦里好像是有人说过千寻沐圣师父的事,而且说是要把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嫁给千寻沐的圣师父,千寻沐气得说要把圣师父杀了。也不知道,如今千寻沐,也就是夏大夫,和圣师父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是否已经嫁给了圣师父呢?
    如此,倾城说得有点可信,可是似乎跑偏了。
    “师父他不会害我的。”栩栩淡然一笑,她又不是灵儿。
    “你这个傻瓜!”倾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羞恼模样,最后一咬牙,“算了,看你比梁鬼还傻不拉几,我都懒得管了。等被千寻沐害了,你自己后悔罢了!”
    委实困了,栩栩没有办法想太多,却在睡觉时,听到了倾城隐隐错错的哭泣声,精神突然清晰,忙转过身看着倾城满脸的泪痕,关切:“倾城,你这是怎么了?”
    倾城突然扑过来,紧紧抱着栩栩,哭喊:“栩栩,我好害怕。如果梁鬼他发现他的救命恩人柳湮被我杀了,他会不会恨我,不再理我了?可是,我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朝廷想拿柳湮做人质,逼他现身。为了他的安全,我只有杀了柳湮。”
    之前的事。对栩栩来说,都不算事,倾城方才说的这些话,才是大事!
    栩栩本想责怪倾城杀人的举动,可想到大错已定,再无挽回的余地,便只有安慰:“虽然做得大错特错,但……你也是为了他,他应当会理解你。只是,以后这种杀人的勾当,万不能再做了。”
    倾城哭得更为大声。
    夜在倾城的哭泣声中过去。
    栩栩叹着原来女汉子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沉重着眼皮,打算小眯一会,忽听到了敲门声。她连忙下床开门,却在刚刚拉开门的瞬间,眼皮沉重地合上,如何也睁不开,身体疲乏到了极致,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阿栩~”
    她隐约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但实在太困了,以为是在做梦,便继续睡着。
    颠簸的马车中,夏倾城看着刚刚苏醒的栩栩,拉长了脸,苦道:“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千寻沐那个怪物真的会杀了我。”
    随着视线的清晰,栩栩支撑着身子坐起,“师父……怎么会要杀你?”
    夏倾城瞅了瞅正在赶马车的夏大夫,惶惶地压低声音:“因为我先绑架了你,又害得你一夜未睡。”
    栩栩笑笑:“师父他……他是与你开玩笑的。”
    自然,夏倾城是不信的,好似憋着满肚子火,却得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察觉到是在马车里,栩栩好奇道:“这是去哪?回医馆吗?”
    夏倾城神色更为阴沉,满是同情的目光看着栩栩,“去普罗州西域的大郢山,见圣师父。”
    栩栩尚未想起夏倾城昨晚说的话,便淡淡哦了一声。
    ☆、蜡炬成灰泪始干(四)
    前往大郢山行了一天的路。途中,夏大夫一直好似心事重重,不曾说话。夏倾城偷偷与栩栩说:“他肯定是在犹豫要不要把你交给圣师父,毕竟你的容貌有些坏了。”
    栩栩这才担心起来:师父他真的要将我卖了吗?想来,我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啊。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轰入脑海,夏大夫一直喜欢的那个叫灵儿的女孩,并没有嫁给他的圣师父。所以夏大夫想要把她送过去代替那个叫灵儿的女孩,这样便守护了他爱的女人。
    不可能,不可能……
    栩栩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心里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长成了这个鬼样,人家的圣师父也看不上她啊!
    可是,师父先前不是说要回医馆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转路要去大郢山见圣师父了?
    赶着马车的夏大夫似是听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回头望了望,神情严肃了几分,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疏动嘴角,便转回了头。
    大郢山虽说有个“山”字,却只是有几个连绵的山坡而已,其中最高的也不过百丈,算不得大山。那最高的山坡因着中间地势平坦,早在十几年前,盖了座较为辉煌的庙宇。庙宇中不供奉神佛,只住着位已有百岁高龄的半仙。
    那位半仙,正是教夏大夫武功的人,夏倾城口中的圣师父。称呼他圣师父的,不仅他所收的为数不多的徒弟,周围的百姓也都如此称呼他。久而久之,便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来到大郢山脚底下,微微抬头,便可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夏大夫赶着马车,来到了那座庙宇前,望着那刻着弥途二字的硕大金子牌匾,眼神颤了颤,转身掀开轿帘,单单道了句:“下车。”
    栩栩一再想问夏大夫来这里做什么,虽然有可能是明知故问,她也想亲耳听到夏大夫的答案。
    庙宇殿前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十来岁大的小沙弥,见着来人,极为兴奋,叫着师兄师姐,把他们往殿中请,嚷嚷着:“圣师父两天前收到大师兄的信,兴奋得已经两天不吃不睡了,现在可是在中殿急切地等候你们呢。”
    忽然,一个小沙弥回头看向了栩栩,瞪大了眼睛,惊喜:“啊,这位就是圣师父惦念已久的姑娘了吧?”
    “你们……知道我?”栩栩讶异地问,心里咯噔一下地疼。
    “是啊!”两个小沙弥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知道,您和殷小姐长得真像,若是面具摘下来,定是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吐了吐舌头,“啊,说多了!”
    栩栩呐呐地问:“还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殷?殷不正是这个身体的母亲的姓氏吗?记忆里,虽然不记得母亲的容貌,但确实有人经常议论说她与母亲长得极为相像,可是,却没有人称呼她的母亲为小姐。母亲虽气质高于一般女子,但不是大家闺秀,只是个乡野的姑娘,嫁给当朝丞相,是属高攀。
    想起这些,栩栩不经感慨,唉,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怎么这么多令人唏嘘的杯具。
    一路走来,尽是空旷的景象,除了两个打扫院子中花草的青年男子,便没有其他人了。
    步入中殿大门,便看到了圣师父,竟是个白发苍苍却有着少年面孔的人。修长的脸颊,苍白如纸,在看到夏大夫身后的栩栩时,泛起了极不协调的几缕血色红光。他如一尊佛般盘坐着,棱角分明的五官,亦如雕刻的佛像那般完美。如此的造型,便也难怪附近的百姓会把他当作佛参拜了。只是,每日那样盘坐,也当是不好受的。
    两个小沙弥看到圣师父此刻的造型,伏在栩栩的耳边偷笑:“师父他似乎以为你们是香客,所以那样坐着,平时可不是那样坐的。那样坐,很累的。”
    这边小沙弥的声音落下,那边,圣师父因为久坐,难以起身。听觉稍微灵敏的,可以听到他想站起时腰间骨头的闷响声。虽说是少年面孔,那副经历了百年风霜的身子骨确没少年时灵活了。
    夏倾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倾城拜见圣师父。”
    夏大夫则静静地看着两个小沙弥把圣师父扶起来。
    圣师父刚刚站直了身体,便径直来到了栩栩面前,眯眼笑道:“你就是殷凤的女儿栩栩?”
    殷凤,这个身体的娘亲的名字!栩栩怔了怔,方点头。
    圣师父长吁了一口气,“等你足足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什……什么?”栩栩陷入慌乱,“……十八年前,我尚还是个婴孩,您等我我做什么……”她又不是那个灵儿啊!
    “呵呵……”圣师父微微一笑,“是了。十八年前,殷凤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与我说,若是我能活到你长大的时候,便将你送与我为妻。”
    圣师父的话无疑晴天霹雳,将栩栩劈得外焦里嫩。这是什么话啊?什么意思啊?按照他所言,她是那个什么灵儿了?呵呵呵,怎么可能!
    虽然一直希望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就是灵儿,这样她便可以成为夏大夫喜欢的女人,便更有理由可以和他在一起。然而,如今她早已放下这个念头,却突然被人像灵儿那样对待,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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