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我还有事,先回永安宫了。”朱祐杬草草地向她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便要往外跑去。然而只跑出了几步,他又忽然回头冲漪乔道:“皇嫂若还是觉得受之有愧的话,将之当做生辰礼物也未尝不可,反正皇嫂生辰之时我也没有送贺礼,如今权当是补上了。”说完,调头便消失在了门口。
    生辰礼物么?漪乔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方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朱祐杬居然歪打正着了,今天还真是她的生日。
    这身体原主人的生辰是农历的二月二十九,早就已经过了。而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她这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魂魄的生日。只是,这个是连祐樘都不知道的。她不可能在人前提起,自然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不过,由于刚刚在想着归家的事情,所以此刻还是不免有些小小的伤感。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日清清冷冷的被众人完全忽视掉。不过……她希望这个生日是特别的。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面前那只卷毛狗身上,发现它正扬着圆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望着她,身后绒球一样的尾巴也摇得很是起劲。漪乔被它可爱的样子引得会心一笑,随后蹲下身去轻轻顺了顺它脑袋上柔软蓬松的毛,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它说道:“你有名字么?算了,就算是原来有名字,现在既然你到我这里了来,就得入乡随俗,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漪乔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低下头去发现那小家伙正用爪子扒拉着她的裙角,还时不时地用它湿漉漉的小黑鼻子在她周围嗅嗅。漪乔脑海中灵光一闪,旋即微笑着看向它:“咱们第一次见面诶,你还真是不认生,真是个活泼好动的主儿。那不如……我反着给你起个名字吧,如何?叫……羞羞,嗯,对,就叫羞羞,这名字多文静。”说完,漪乔便先自己掩嘴笑了起来。
    刚刚被赐了名的羞羞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抽空“汪汪”地叫了两声以作表示,然后又垂着脑袋继续去扒拉她的裙角。漪乔好笑地看着它,正要再和羞羞笑闹几句,却突然见芙香疾步走了进来。
    她想起自己心里刚刚转过的念头,旋即笑着问道:“殿下回来了么?”这个生日,她想和他一起过。
    “娘娘,殿下……他,”芙香支支吾吾地道,“今晚不回来了。”
    漪乔面上的笑容瞬间一僵,心中顿时一片失落。
    “殿下方才差人来传话说今日事务冗繁,就呆在文华殿议事,不回慈庆宫了,”芙香看着漪乔的神情,脸上很是慌乱,“娘娘赎罪,奴婢只是来通禀娘娘一声的……”
    “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漪乔不明白她为何会因为她变了脸色就紧张成这样。她扫了左右一眼,有些疲倦地开口道:“都下去吧,不必随侍了,本宫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说完,她也不看众人,只径自朝着寝宫走去。
    此时只是初夏,夜幕降临之后,还会有习习凉风吹过,尤其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漪乔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一阵阵凉风,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天幕上的寥落星光,轻轻叹了口气,又举起手里的酒杯浅饮了一口。她不敢喝得太急,刚刚就是因为一个没留神儿把她呛得不轻。
    她如今挪了一张桌子到窗口处,又自己备了些小菜,找来了一坛子酒,然后关起寝宫的房门自斟自饮起来。没有人给她庆生,那她就自己给自己庆生好了。
    漪乔之前在现代的时候并不怎么沾酒,顶多就是过节或者和亲友聚会的时候喝一些啤酒助兴,几乎没有碰过白酒之类相对烈的酒。但是今天不一样,她心里闷得慌,她想要试试。而且,据说古代的酒度数普遍不高,应该没什么事的。
    祐樘不在也好,免得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相。漪乔拍了拍自己由于喝酒而越来越烫的脸颊,苦笑着想。
    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捧着有些昏沉的头想了半天,她才记起自己忘记唱生日歌了。然而她执起筷子,刚起了个头,却又顿住了。
    她不是自己给自己庆生的么?那唱成“祝我生日快乐”?可是那样似乎很傻诶……
    漪乔使劲摇了摇头,哂然一笑,自言自语道:“算了,不唱了。”
    不过说到生日歌,她就忍不住想起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所以她对自己的父亲几乎没什么印象,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母亲在照管她,每年的生日也是母亲和她一起过。母亲的记性并不好,尤其现在到了更年期,经常急匆匆跑去找东西,但是到了地方却又忘记自己是来找什么了。然而,母亲却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生日。即使其他人都不记得了,即使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母亲也绝对不会忘记。
    每逢她生日的时候,母亲总会提早下班,然后准备一桌子的菜和一个精心挑选的生日蛋糕,等到她进门的时候,必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一边帮她拿下手中的东西,一边催促道:“囡囡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给你准备了些你喜欢吃的菜,快,快去洗手去!一会儿要点蜡烛吃蛋糕呢,先想一想今年打算许什么愿……”
    母亲不会搞什么惊喜之类,这些话语其实只是一些平平实实的家常话,口气也近似于平日里的唠叨,但最朴实的话恰恰蕴藏着最深厚的亲情。她会这样,是已经将女儿的一切完全融入自己的生活了。
    母亲的话就回荡在耳边,但现在早已经物非人也非了。漪乔瞬间觉得鼻子发酸,眼睛罩上了一层水雾。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仿佛看到了烛光中母亲慈祥的笑容,仿佛听见了那用吴侬软语轻声唱出的生日歌。
    泪珠终于不堪重负,从眼眶中滚落而下。
    漪乔伏在桌子上,把脸容埋在臂弯里,口中低低地呢喃道:“妈妈,你现在还好么?妈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任凭泪水流下来,哭着哭着居然孩子一样地抽噎了起来。
    然而,当她噎得难受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漪乔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肘就往后击了过去。然而她的攻击被对方眼疾手快地轻巧化解掉了。紧接着她的耳旁便起了一阵轻轻的叹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缓缓响起:“乔儿,是我。”
    ☆、第六十八章 诚实与勇敢
    正要挣扎的漪乔动作一滞,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祐樘来到她的面前,掏出一块丝帕,半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为她一点点拭去面上的泪迹。他的神情极为专注,手上的动作放得很轻,仿佛是在照拂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一样。
    他看着她如今的这个狼狈相,心头隐隐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见她仍旧呆愣愣地看着他,他不由轻轻弯了弯嘴角,带着些戏谑地温声开口道:“丫头,我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你便难过至此?这么离不开我呀?看看,居然还哭鼻子了呢……”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刻的语气有多么和暖,眼神有多么温柔。
    漪乔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间歇地抽噎道:“你……你不是……不回来了么?”
    “父皇方才特意传了口谕,说体谅我身体欠佳,不日又要远行,故而可以暂且不着急理事,先回慈庆宫歇着。”
    “哦,”漪乔应了一声,但是之后又按了按昏昏涨涨的头,想想觉得不对,“皇上居然会传这样的口谕?”他不是一向都不关心他这个儿子的么?
    祐樘眸光闪了闪,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壶,捧起她的小脸,柔声嗔怪道:“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喝起酒来了?莫要再喝了,伤身的。”说着,他转身就要将酒壶拿到一旁去。
    漪乔见他要撤走自己的酒,连忙一把抢过酒壶护在怀里,然后不依地撅着嘴道:“不行。”
    祐樘见她这么执拗,思忖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他无奈地笑道:“那么今晚为何一定要饮酒?乔儿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就准了。”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漪乔理直气壮地回道。她现在已经有些醉意了,所以说起话来就少了很多顾忌。
    “生日?呃……乔儿说的是生辰么?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乔儿的生辰是二月二十九,早就已经过了……”
    然而还没等祐樘说完,漪乔就一眼瞪过去,借着酒劲儿不满地道:“你记得不对!那不是我的!我告诉你啊,今天……今天才是我的生日呢……”
    祐樘觑着她,眸中闪过一丝不解:看她那么较真儿的样子,应该不是和他开玩笑。可是漪乔的生辰早在大婚之前他就知道了,并且他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记错。那么眼下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一口咬定今天才是她的生辰?一个人一年怎么可能有两个生辰?真是奇怪……
    他正诧异于漪乔的怪异说辞的时候,却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动了动,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漪乔正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
    “陪我过这个生日好不好?好不好啊?还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酒壶,“别不准我喝酒……”
    祐樘心里微微一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丝,声音柔和低缓地道:“好——不过,乔儿不能饮得过多。”
    “嗯,知道了,”漪乔点头如捣蒜,“快点坐下快点坐下,今天都快过去了。”
    祐樘无奈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看她的碟子里面空了,就一边起身细心地为她布菜,一边笑着问道:“乔儿打算怎么个庆生法?总不能光是饮酒吃菜吧?不如,我们来行酒令?”
    “啊?不要。”漪乔虽然现在脑子不太清明,但好歹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祐樘所说的行酒令指的应该是文人雅士所采取的那种行令方式,她一个现代人既玩不来,也会觉得没什么趣味。既然今天是她的生日,那么决定玩什么的人应该是她才对。那么……要玩什么呢?漪乔托腮想了半天,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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