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连面前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人都没发现。
    幻夜无声无息地落到她面前,见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只好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夫人。”
    漪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腾”一下迅速从榻上站起来,随即便发现自己面前赫然跪着一名陌生的黑衣人。她霎时全身紧绷,高度戒备地看着他道:“你是何人?竟然胆敢私闯慈庆宫?”
    “属下幻夜,见过夫人。方才见夫人神思恍然,属下遂出声提醒。夫人受惊了,请莫见怪。”幻夜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肃容道。
    “你叫本宫什么?夫人?”虽然他的态度看起来很恭敬,但是漪乔的戒备之心并未被打消。
    “是,幻字组里只有主上,没有太子。您为主上正妻,自然该是如此称呼。”幻夜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言简意赅地答道。
    “主上?太子?你是说,太子殿下是你的主子?”
    “正是。”
    漪乔看着他一身的夜行衣,凝眉思索着开口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不是她猜忌太重,实在是宫廷险恶,她必须时刻长个心眼儿。若此人是别家冒充的,专为派来利用她,那她岂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说不定被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幻夜见她不相信自己,也并不着急。只见他取出一封信,垂首给漪乔奉上:“主上早料到夫人不会轻信属下,特修书一封,说夫人看完自会明白。”
    漪乔犹豫了一下,琢磨着他要是想对自己不利怕是早就下手了,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那么,他应该是不会耍什么花样的。这样想着,漪乔便伸手接过了那封信。
    快速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几行俊逸遒劲的楷书便倏然展现在她面前。那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信上内容并不多,只寥寥几行字:乔儿,送信之人乃是受我所嘱,可信。至于幻字组,我自会向你解释。不知乔儿可还记得我欠着你什么?待会去之后再还可好?另,我自会珍重己身,勿念。祐樘字。
    或许字迹可以模仿,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不可蒙混的。她相信,他特意写上这个,也是要打消她的疑虑。
    漪乔紧紧抿着唇,一时之间居然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天知道,在她忧心如焚、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他的信,看到他熟悉的字迹,心里有多欣喜,有多安慰。她此刻方深切地体会到了杜甫笔下那种“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心情。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想起来还有一件正事:“幻夜,你能不能去向朝中支持太子的臣子们送个信儿?让他们知道太子被禁足的事情,到时候事情闹大就好办了。”
    幻夜脸上闪过一丝微讶,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不过,这一点主上早已安排好了,请夫人放心。”
    “哦?我们竟然想到一起去了么?真是巧。既然做了安排,那就好,”漪乔笑着挑了挑眉,“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你就是那日在门外的人吧?就是大婚期间,行完庆贺之礼那日的夜间,我和你主子在书房说话的那次。”他既然是以暗势力的身份出现,并且还叫她“夫人”,那么她也没必要再自称本宫来讲什么宫廷规矩。但是有些疑问,她还是要问清楚的。
    “是。”幻夜稍稍犹疑了一下,垂首答道。他没想到漪乔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而且还上了心。
    “嗯。”漪乔面上泛起一抹思考之色,渐渐陷入了沉吟。
    她不打算追问那天他到底来干什么,他和祐樘说了什么。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问的好。
    “那我若是想找你,应该怎样?”
    她总觉得像是这种秘密组织,应该都有个联络暗号什么的。如今是非常时期,他若是能暗中送个信什么的,她也好随时了解祐樘的情况。
    “此事未平之前,属下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暗中来慈庆宫一趟,夫人若是有事吩咐,只需轻叩窗棂,属下到时自会现身。”
    漪乔思忖了一下开口道:“好,那便如此吧,”虽然没有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是她也没接着问,毕竟,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就行。然而她心情刚刚放松了一些,随即又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你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去,那么去奉先殿给你主子送些膳食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吧?”
    然而闻听此言,幻夜却似乎感到极是为难。他迟疑了一下才斟酌着道:“禀夫人,主上将此信交予属下之时,交代说不必再去奉先殿了,属下想,主上当是自有计较。”
    漪乔轻蹙起眉头,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就再等等好了。
    “那便罢了,你下去吧。”漪乔抚了抚额头,事情有些眉目了,她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积压已久的倦意也就涌了上来。
    “是,属下告退。”幻夜再次朝她一礼,像来时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漪乔临睡前,还望着苍茫的夜色,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都快些好起来。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之后的三天时间里,都没有出现漪乔预想中的转机,皇帝朱见深那里也没传出什么消息,好像全然忘记了太子还被禁足在奉先殿的事情。更糟的是,这几日倒春寒越来越严重,明明应该是天气渐暖的春日,却堪堪生出一股冷意,早晚寒气逼人,温差极大。而朱见深之前明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太子,所以漪乔再是着急,却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不能给他送。
    她这几日一颗心就像在火上烤一样煎熬,想着他在奉先殿挨饿受冻,很可能已经体力透支,她就焦灼的寝食难安。
    终于在第三日晚上,她实在撑不住了,下了一个思虑了已久的决定,换上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普通宫娥的行头。如坐针毡地等了半天,漪乔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轻轻地敲了敲窗棂。
    转眼,幻夜便出现在了她面前,半跪在地上正要说话,看到她一身的装扮,不由诧异道:“夫人如此是何故?”
    “带我去一趟奉先殿,我要去看看他。”漪乔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奉先殿靠近乾清宫,就算是夜间,那里的守备也很森严。不像慈庆宫,位置偏东,又不是特别深入内宫之地。属下一人尚可,若是带上夫人,依属下之力,恐难完成夫人所托。请夫人见谅。”
    “可是都已经三天了!我真是不明白,他不是都已经做安排了么,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动静?”漪乔蹙着眉头,不无烦躁地道。
    不过随即,理智告诉她要冷静。漪乔强令自己收敛心神,叹了口气:“那么暗中护送总是可以的吧?我会扮作前去给他送水的宫娥,你只需要在暗中跟着,若是万一出了什么麻烦,你暗地里帮我一下就行了。”
    这件事情毕竟还是有风险的,她总觉得有个人暗中护送心里有底些。
    幻夜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应了下来。
    夜里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漪乔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食盒,还要兼顾着臂弯里抱着的内裹貂裘的包袱,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一路走得颇有些艰难。又加之她对宫中的地形并不十分熟悉,走着走着还要想一想,所以更觉得此行真是漫长之极。
    由于她扮成了宫娥的样子,加之出门前对容貌做了些掩饰,在这个凄迷的雨夜里撑伞而行,倒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一盏盏的宫灯被飒飒的夜风吹的左右摇曳,在淌着冷雨的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模糊的影像,透着一股凄凉和诡异。此时亥时已过半(约为二十二点),紫禁城很是安静,道上除了巡夜的士兵和敲更报时的宫人外,几乎没什么人。白天看起来宏伟壮观的宫殿,此刻在一片黑沉沉的夜幕中却透着一股森严肃穆。
    不知是雨夜里湿气重还是皇宫本身的特质使然,漪乔总感到周围有一种瘆人的阴气,让她不寒而栗。她缩了缩脖子,给自己打了打气,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她走过一处拱形门时,那种瘆人的感觉居然越来越强烈,直从足底往上窜,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猛地袭上脊背一样。她心里陡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想回身,可是为时已晚,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第六十章 意料外的人
    漪乔手中的油纸伞一个歪斜掉了下来,伞柄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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