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孟南渡才颓然地回到家中。满室空寂,人走茶凉,厨房乱得如同地震灾区,桌面不知被谁简单收拾过了。
    这群人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真的让他独自承担灾后重建工作。
    昏暗光线中,他突然瞥见沙发角落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抱膝而坐。
    那一瞬间,他的心狂乱跳动起来——
    是你吗?你回来了?
    只是下一秒,他看清了那人的侧脸,心陡然下坠,整个人如坠冰窟。
    段文竹扭头看向他,眼眶通红。电视的光影不停变换,映出她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
    孟南渡把钥匙挂在玄关,低头换鞋,声音疲惫不堪:“你怎么还没回家?”
    段文竹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后,才哑着声回答:“我喝酒了,开不了车。”
    “怎么不叫个代驾?”孟南渡没有看她,低头掏出手机,“我给你叫一个吧。”
    段文竹脸上露出一丝怨愤,音量提高了几分:“这么晚了,你就不怕代驾不安全?”
    孟南渡正心烦意乱,没心情跟她吵架,语气烧稍显不耐烦:“知道不安全,就早点回去。”
    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谁也不服软,气氛反倒安静下来。
    孟南渡背对着她,收拾厨房里的餐具,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段文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脸色突然柔和下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走进厨房,从身后环抱住孟南渡,身子贴紧他的后背,娇嗔道:“我都是你女朋友了,不能在你家住一晚吗?”
    孟南渡后背一僵,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许久,长叹一口气。
    “以后再说吧。”他拨开她的手,转身靠在流理台上,视线垂落,“我今天很累。”
    段文竹咬着下唇,低声啜泣着,脸上都是泪。
    平日里那么精致干练的女人,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可孟南渡是真的累了。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早已让他身心俱疲。
    哭了许久,段文竹缓缓抬眸,潮湿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刚刚去哪儿了?是去见她吗?”
    刚刚去哪儿了?孟南渡也答不上来。
    在午夜的街头驱车疾驰,车窗全开,凛冽的风如刀子割在脸上,也没能让他清醒一点。
    是啊,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啊?
    他去了凤凰山路32号,在破败的小院外久久伫立,就像曾经的他,为了向心爱的姑娘解释一个误会,在这里等候了一整晚。
    车子驶过两人初遇的那家夜店,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咖啡馆;驶过云海博物馆,夜幕笼罩下,那栋巨大的建筑没有一丝光亮;
    驶过云海大学、海滩游乐场、她曾经工作的便利店,甚至,他还驱车到郊外的女子监狱,在那灰暗的建筑物前徘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他是如此想念乔舒颜,想念她温柔的笑、隐忍的泪,想念她古怪的小脾气,还有令人沉迷的柔软身体,想得一颗心又酸又软,又爱又恨。
    在寒风中抽完最后一根烟,他终于驱车返程。
    这些地方,早已没有她的踪迹,仿佛她从未存在过。那他还能去哪儿?
    厨房的水哗哗地流着,孟南渡看着委屈流泪的段文竹,只觉得人生无比荒诞。
    “分手吧。我不爱你,再勉强下去,对彼此都是折磨。”
    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心里有隐隐的内疚,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段文竹止住了哭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里的哀怨渐渐变成了愤恨。
    “是因为她吗?你丢下一屋子人跑出去,冷着一张脸回来,现在又跟我提分手……就是因为她吧?”
    孟南渡坦然承认:“是我的错。我还没放下她,就草率地接受了你。那时候,你说你可以等。可我忘了,其实我也一直在等,等她回心转意。”
    段文竹怒视着他,脸色涨得通红,眼里的恨意像两把刀子,狠狠扎在他身上。
    她指着电视,怒气冲冲地说:“所以你才一直留着她的视频?刚刚吃饭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看到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
    孟南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电视上播放的,正是他每晚痴迷的那段视频。
    仿佛珍藏许久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孟南渡感到又气又恼。
    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冷冷地说:“这是我家,我爱看什么看什么,你管不着。”
    段文竹气得面目狰狞,扯着嗓子喊道:“我管不着?孟南渡,你把我当做什么?!呵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什么乐团,你经常听他们的歌,是不是也跟她有关系?你们俩在这儿演虐恋情深,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原来,她早就猜到了。
    不过孟南渡并不意外。她一向心思深沉,手段厉害,再加上记者的职业病,也许早就将乔舒颜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孟南渡眸光又暗又冷,沉声说:“我想过你的感受。所以我说,分手。”
    嫉恨之下,段文竹越发咄咄逼人:“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坐过牢、流过产,就是个社会败类,也就你把她当个宝!我哪点不比她强——”
    “闭嘴!”孟南渡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他的震怒刺激了段文竹。
    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用更多污言秽语,谩骂着远在北京的乔舒颜。
    这些词语一个接一个撞击着孟南渡的耳膜,在他脑海中膨胀、爆炸,逼得他几乎丧失理智。
    “哗啦”一声巨响,一摞碗盘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段文竹被吓得浑身一颤,终于噤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孟南渡冷冷嗤笑一声,脸上却没半点笑意,看向段文竹的目光里都是鄙夷,和无尽的寒意。
    “你也配跟她比?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段文竹盯着他,许久,终于气冲冲地走了,还狠狠地摔上了门。
    又是满室空寂,一地狼藉。
    为什么每次争吵过后,收拾残局的,总是他?
    孟南渡慢慢蹲下身,将满地的碎片装进袋子里,然后用宽胶布一圈一圈缠绕着,直到这个小包裹,没有任何尖锐的棱角。
    乔舒颜离开那天,他也是这样收拾着满地的碎片,用宽胶带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动作迟钝而僵硬,一直缠裹到天亮。
    如果碎了的心,也能被这样裹起来,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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