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颜在大厅里踌躇了一会儿。历史学院还是老样子,可物是人非,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厅右侧的墙壁上,挂着学院教职工的专属邮箱。乔舒颜清晰地记得,父亲的邮箱在第三行从左往右数第二个,以前她很喜欢帮父亲取邮件和报纸。
    现在,这个小方格的名牌上,换了个陌生的名字,从前的痕迹被涂抹得一干二净。
    乔舒颜失落地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扫,隐约瞥见某个邮箱上的名字有点眼熟。
    叶临川?她想起来了。
    这是父亲生前的同事兼好友。乔舒颜小时候也见过他几次。那时候,她嘴甜,一口一个“叶伯伯”地叫着,把这位大叔哄得眉开眼笑。
    叶临川的办公室很好找。乔舒颜在门口站定,看着门上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气。
    底下的门缝透着灯光,他应该还没下班。乔舒颜轻轻叩响了门。
    静了片刻,里面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请进。”
    叶临川正埋头于书堆文卷之中,听到推门的动静,匆匆抬头瞥了一眼来人,然后继续低头批改着论文。
    “你哪个班的?找我有什么事啊?”
    乔舒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来,他是把自己当做历史学院的学生了。
    “叶伯伯,是我啊。”乔舒颜重新摆出灿烂的笑容,随手合上了门,“我是乔舒颜,我爸是乔牧远,您还记得吗?”
    叶临川这才抬起头,眼睛越瞪越大,隔着厚厚的酒瓶底,望着乔舒颜直发愣。
    五年过去了,这位大叔的头发更少了、酒瓶底更厚了,但老学究的气质是一点没变。
    几乎是在一瞬间,叶临川脸上呆愣的表情一扫而空,迅速变成欣喜的笑容。
    “哦哦,是颜颜啊,好久不见了!”他赶紧起身相迎。
    接下来的寒暄是不可避免的。叶临川打听完乔舒颜的近况,就把话题转到当年的好友身上了:
    “这个老乔啊,怎么这么糊涂!当年的事,我一直不敢相信,直到我去牢里探视他,看见他穿着囚服,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唉,糊涂啊!怎么能做这种蠢事……”
    叶伯伯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起来,眼眶和鼻头都微微泛着红。
    乔舒颜却没有心情与他叙旧。此刻,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焦急地问:“您去看过他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叶伯伯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回忆着:“那时候,他刚进去不久,精神状态很萎靡。我瞧出他有点不对劲,可是没往深处想……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他对不起你,后悔把你拖下水。他不指望你原谅他,只希望你出来后,好好活下去,把过去的事都忘了。”
    乔舒颜耐心地等他哭完,小心翼翼地问:“叶伯伯,我爸有没有提到过什么……跟当年案子有关的事?”
    “没有。”叶伯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提到了你,还有你妈妈。他说他对不起你妈妈的在天之灵。”
    乔舒颜垂下目光,叹了一口气。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这样的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探监的时候,有狱警在旁边严密看守,父亲根本没有机会对叶伯伯说什么私·密的话。
    乔舒颜心不在焉地与叶伯伯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正要离开时,叶伯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乔舒颜:“对了,他还让我帮一个忙。”
    乔舒颜脚步一顿,回头望着他:“什么忙?”
    叶伯伯回到办公桌后,在抽屉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一张陈旧的便签纸。
    “老乔说,你妈葬在公墓,得定期缴纳管理费。他给了我这个地址,让我代缴几年,等你出来了再告诉你。”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乔舒颜的意料。那时候,父亲应该已经动了寻思的念头,可最后交代给老友的,却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嘱托。
    她接过便签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地址,怔了好久,才嗫嚅着说:“……谢谢。叶伯伯,您一共缴了多少钱?我还你。”
    “这就见外了。”叶伯伯连忙摆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唏嘘不已,“这是我能为老乔做的最后一点事。你爸这人,本性温良谦恭,只可惜一时糊涂、铸成大错。颜颜,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下。”
    离开学院时,日头西沉,校园里暮色渐起。乔舒颜走出热闹的校园,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校门。
    这一眼,既深且久,饱含着愧疚和眷念。
    她想,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抛下过去往前走?谁愿意一直活在阴影之下?
    是过去,一直不肯放过我。
    ……
    夜晚,孟南渡依旧没有回家。乔舒颜给他打了个电话,没聊两句,他那头就有急事,只能匆匆挂掉。
    她只好独自窝在沙发上,抱着阿布看电视剧。
    正看得昏昏欲睡之际,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乔舒颜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铃声就会本能地害怕。
    直到她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备注——长歌乐团肖城,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喂。”电话那头,响起了肖城懒洋洋的声音,“那部剧正在番茄台播出,你看了吗?”
    乔舒颜看着电视上花花绿绿的画面,轻嗯一声,“看了。”
    “怎么样?”
    怎么样?催眠效果一级棒。建议失眠患者每天服用两小时。
    乔舒颜在心里吐槽,嘴上却不得不给个面子:“还行吧,尤其是配乐很棒。”
    肖城嗤笑:“这么烂的剧你也看得下去?看来你审美真的很乡土。”
    “你——”
    乔舒颜气得翻白眼,干巴巴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肖城语气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乔舒颜继续翻白眼:“没事我挂了,别打扰我追剧。”
    “哎哎——”肖城急了,音量抬高了八度,“找你有事!真有事!我们音乐室今年业务量剧增,现在正到处招人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乔舒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又无情地补了一句:“你们音乐室要是能搬到云海来,或者在云海开分室,我就考虑加入。”
    肖城没好气地说:“还分室?音乐室都是小作坊,你见过哪个音乐室是全国连锁的?”
    乔舒颜直截了当地说:“那就不考虑了。没事我挂了。”
    “哎哎——”电话那头,肖城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乔舒颜已经挂断了电话。
    心里有许多杂乱的念头,如野草纷纷冒出了头,她必须将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不能任由它们蔓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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