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请你向法庭通报你的姓名、年龄、职业、工作单位。”
    “孟南渡,23岁,云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级警司。”
    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笃定。
    声音落在空寂的大厅里,窗外大雨滂沱,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隐隐响起一声闷雷。
    乔舒颜终于抬眼,看向证人席。
    那个男人今天穿上了深色警服,从侧面看,身姿笔挺修长,整个人气度不凡。
    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他穿警服,她却恍惚觉得,他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公诉人开始问话了:“孟警官,请问12月25日晚上10点左右,你是否在被告人身边,亲耳听到她与出租车司机的对话?”
    孟南渡几乎没有迟疑,回答道:“是。”
    公诉人:“请你把对话的内容,如实向本庭陈述。”
    孟南渡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讲述。他的语言清晰而简洁,记忆力也很准确,又因为他穿着这身制服,说出来的话让人十分信服。
    他站在明亮的光线下,乔舒颜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才看得清他的侧脸轮廓。
    她忽地笑了。
    也许是在病床上躺了一周,精神有些恍惚,乔舒颜的耳边仿佛出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孟南渡,孟子的孟,南方的南,摆渡的渡。】
    【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
    【很多事我瞒着你,也骗过你,可是,最后那句“我爱你”,是真的。】
    【我想要这个孩子,是因为我想要你。】
    ……
    无数过往的画面纷乱交织,记忆中那个男人深情承诺,刻骨铭心,可眼前这个男人,正在对当着所有人的面,言辞凿凿,指认她有罪。
    乔舒颜心里一阵剧烈刺痛。
    奇怪,她的心,不是早就死了吗?
    在地下酒窖看见他的那一刻,在审讯室里与他对峙的那一刻,在暗夜的河滩被他攥住脚腕的那一刻……
    她的一颗心,被他提在手上,忽上忽上地玩弄,最后狠狠摔在地上,被踩得稀巴烂……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痛?
    旁听席上传来了细碎的低语声,将乔舒颜从失神中拉回。
    公诉人还在问话,声音无比响亮:“证人,我再问你一次,被告人让你下车买药,是不是故意把你支开,方便她完成交易?”
    孟南渡微微转过头,看向乔舒颜。
    那是他在走进审判大厅后,第一次直视乔舒颜的眼睛。
    “不是。”
    顿了顿,孟南渡收回了目光,平静地看向公诉人,“我中途下车买药,是因为被告人晕车——这也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她一下车就吐了。”
    公诉人不甘心,围绕着“乔舒颜是否故意”这个问题,接二连三地诘问,都被孟南渡寥寥数语否认了。
    紧接着,陆相知作为辩护人,开始对孟南渡发问。
    “证人,在你与被告人相识的过程中,是否曾对她透露自己的警察身份?”
    孟南渡迟疑了一下。他在琢磨陆相知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没有,但是……她应该猜得出来。”
    陆相知紧追不舍:“为什么?”
    孟南渡低头思索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家夜店执行任务。当时她被灌醉,我救了她,然后送到了局里。
    前段时间,云海大学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她的好朋友被害了,她也差一点受伤。那个案子是我同事侦办的,后期我也参与了。所以,她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
    陆相知极力掩饰住脸上的兴奋,转向了下一个问题:“这次去英国,是你提出要跟被告人一起去的,还是被告人主动邀请你去的?”
    旁听席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他们听见了孟南渡确定无疑的回答:
    “是被告人主动邀请我的。”
    陆相知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审判席:“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离开审判大厅前,孟南渡最后看了一眼乔舒颜。
    乔舒颜也在看他。
    眼神隔空交汇那一瞬间,他试图从乔舒颜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情绪,或爱,或恨,或怒,或悲,让他能够感知她此刻的心情。
    可惜那双眸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空洞而淡漠,仿佛在看向空气。
    孟南渡转身离开了,皮鞋踏在大理石板砖上,一步一步,敲在自己的心上,像是空荡荡的回响。
    大厅的门合上了。他颓然地倒在墙上,久久地闭上眼睛,攥紧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
    在接下来的庭审中,辩护人和公诉人就本案最大的争议点——乔舒颜是否知道携带的是文物——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公诉人认为,第一,薄板内侧检测出乔舒颜的指纹,说明她打开了薄板,看见了古帛。作为考古学家之女,长期耳濡目染,应该能从古帛的材质、文字和图案中,判断出这是一件文物。
    第二,她将古帛藏匿在装琵琶的琴匣里,通过托运的方式带去了英国——这一举动十分可疑,说明她意识到了这件货物的特殊性,故意用这种方式,躲避海关的审查。
    第三,如果是正常的交易行为,不会采用这么神秘的交接方式,设计这么复杂的接头暗语。
    第四,乔舒颜特意将同行人支开,趁他下车后交接货物,说明她很清楚,这桩交易很特殊,不能让外人知道。
    最后,乔舒颜在被监视居住期间,有逃跑行为。为什么?如果她认定自己无罪,为什么会铤而走险逃跑?
    公诉人对着乔舒颜慷慨陈词,恨不能把她说成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一番指控说完,旁听席上又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被告席上,乔舒颜站在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中,显得那么孤独而无助。
    她听着那一句句尖锐的指控,突然有些想笑,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想,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的人——虚伪、愚蠢、不堪一击。
    尽管形势急转直下,陆相知还是竭尽所能,为乔舒颜开脱。
    他站在庭上,铿锵有力地辩论:
    “试想一下,如果被告人知道携带的东西是文物,怎么可能邀请一位警察与自己同行?还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交接货物?这根本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除了那枚指纹,检方所有的证据都是臆想。即便指纹能证明被告人打开了薄板、看到了古帛,那又如何?除了考古学家,谁能一眼就看出,这块旧布是一件文物?
    检方必须提供确凿有力的证据,否则,应当遵循疑罪从无原则,认定被告人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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