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知比乔舒颜大四岁,毕业后才做了两年律师,资历尚欠。
    平时,他跟着严律师接的案子多为民事诉讼,对刑事案件接触不多,对这种涉外大案更是陌生。
    所以,当他听说乔舒颜可能涉及走私文物罪时,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罪名有个很重要的构成要件——行为人必须主观故意。
    也就是说,如果乔舒颜不知道自己携带出国的东西是文物,就没有主观故意,这个罪名便不成立。
    幸好孟南渡提醒了他……
    陆相知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有些难以置信。
    他抬眸凝视着孟南渡,迟疑地问:“为什么帮我?”
    孟南渡冷瞥他一眼,“不是帮你,是帮她。”
    “可是……”陆相知皱着眉,神色有些担忧,“你这么做,合适吗?”
    孟南渡挪开视线,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不合适,我知道。等这案子结束,我会提出辞职。”
    陆相知惊诧万分,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才怔怔地问:“值得吗?”
    孟南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地哼笑一声,似乎懒得跟他解释。
    见他对自己态度敷衍,陆相知心头的怒火又腾地起来了,问道:“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一边抓她一边救她,之前那么处心积虑地接近她、利用她,现在又表现得情深义重……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很可笑吗?”
    孟南渡又点燃了一支烟,偏着头深吸一口,神色沉静如潭。
    陆相知的挑衅并未激怒他,他语气平静如常,缓缓地说:“抓她,是我必须做的事。救她,是我现在想做的事。另外,我做的错事,我会承担后果。”
    陆相知瞪着他,忿忿地骂道:“简直精神分裂!”
    两人都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了。
    楼道里一片沉寂,天光从窄小的窗口洒下,让孟南渡莫名想到了监狱。
    在那里,每间房的窗户,也都是这么高、这么窄。天光被防盗网分割成一道道的方格,投在地上,像关着猎物的笼子。
    他不敢想象,乔舒颜被关进那种冰冷、死板、毫无希望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
    抽完这根烟,孟南渡转身迈上了台阶,三两步就走到了楼梯口。
    陆相知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我要给她申请取保候审!”
    孟南渡脚步一顿,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事要跟我们方队长申请。不过,取保候审很难被批准,建议你申请监视居住。”
    乔舒颜被确诊怀孕,就意味着她可以不被羁押,但鉴于案子还未彻底查清,取保候审的希望不大。
    果不其然,方维达一听说这事,顿时大发雷霆,拍着桌子骂道:“她的事都没交代清楚,还想申请取保候审?不行!”
    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孟南渡耐心等他怒气平息,才淡淡开口:“她怀孕了,按照规定是可以申请取保候审和监视居住的。”
    方维达想都没想就说:“那就监视居住,让沈姿跟她一起住,24小时贴身盯着她。”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能让她住自己家,太不放心了。让她住咱们局的招待所,离得近,可以随传随到。”
    “好。”孟南渡接了任务,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迟疑地看着方维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维达瞟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孟南渡没有犹豫,直接问:“乔牧远招了吗?”
    方维达鼻腔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跟他女儿一样,进来之后一声不吭,以为装聋作哑就能混过去。对了,唯一说的一句话是‘我要见律师’。哼!先晾着吧,等他自己心理崩溃了,自然会交代。”
    乔牧远并不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他跟乔舒颜一样,看上去性子温温软软的,骨子里都倔得厉害。
    孟南渡试探地问:“要不我去试试?”
    方维达挑眉,哼笑着:“怎么?你能拿捏到他的死穴?”
    孟南渡勾唇笑了。渐渐地,笑意淡去,只剩一片阴沉。
    “他的死穴,不就是女儿吗?”
    ……
    让乔牧远招供,比预想的还要简单。
    孟南渡刚一走进审讯室,乔牧远就变了脸色,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着,孟南渡不过是简单描述了一下乔舒颜被捕的过程,乔牧远听得心如刀割,嘴唇不住地颤抖,眼底压抑着深深地痛苦。
    看着昔日风度翩翩的教授,一夕之间苍老衰败成这副模样,孟南渡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询问的语气和缓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怜悯。
    他本以为,只有面对乔舒颜时,自己的理智才会被情感绑架。
    但没想到,面对她的父亲,他也会心软。
    孟南渡长叹一口气,顿了顿,语气温和地说:“你女儿那边,我们已经审完了,她承认是她偷了文物,又联系到了买家,最后也是她将文物携带出国,交给了买家。整个交易过程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不过,有些细节她交代得不清楚——”
    乔牧远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听明白孟南渡的意思后,顿时崩溃了,大吼大叫起来:
    “不!不是的!不是她干的!是我、是我害了她啊……”
    眼里哗啦地涌了出来,乔牧远哭得痛彻心扉,内心深处有一种令人绝望的害怕。
    他已经害女儿淌入了这趟浑水,现在,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替自己顶罪?
    痛哭声渐渐止住了,乔牧远很快交代了所有的罪行。
    最后,孟南渡问了他一个关键问题:“你让乔舒颜运货,有没有告诉她,运的是什么东西?”
    乔牧远拼命摇着头,急切地说:“没有!没有!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孟南渡顿感振奋,怕在监视器面前露馅,便赶紧垂下视线,眼神将那一丝喜悦掩饰得极好。
    他反复追问:“你确定她不知道?她没有问过你吗?”
    “她问了一句,可我没告诉她。”乔牧远垂下头,眸光灰败而颓然,“我做的这些丑事,怎么敢告诉女儿呢?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从审讯室走出来时,孟南渡几乎要喜极而泣。
    旁边还有同事,他只得死死咬着唇,竭力保持脸色平静,但眼泪却难以抑制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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