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吧,肯定是——
    等等。
    金缕霓裳?
    不是擅闯深渊一事?
    ☆、第69章 面壁思过
    我眨了眨眼。
    金缕霓裳?
    真是奇了怪了,这件霓裳是惹人夺目了点,但也不至于惹人注目到这个地步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它身上?
    ……莫非是沉新那家伙看我不爽,特意拿了一件有问题的霓裳给我?
    可这也说不通啊,先不说沉新是不是这种龇牙必报的人,就是我之前也细细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啊。
    我心中疑惑,但见娘亲神色不虞,不敢有心欺瞒,但若实话说是沉新送的,那娘亲肯定要问我为何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会送我这么名贵的衣裳,再继续问下去,我擅闯深渊一事还是会扯出来。因此,我抬头看向娘亲,努力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真挚无辜,小心翼翼道:“是、是我原先丢失的那件,被我无意间在角落里翻到的,看着并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又想着今日是三哥的生辰,应该穿件好看光彩的衣裳出席,所以……就穿在了身上。”
    顿了顿,我又心虚道:“娘,这件衣裳有什么问题吗?”
    “哦?”娘亲哦了一声,凤眸一挑,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施施然道,“你今天找到的?”
    我想了想,觉得这其中没什么说不通的,就点了点头。
    娘亲便微微一笑。
    娘亲来的时候就坐在了隔间唯一的一张雕花高木椅上,我又在地上跪着,因此她算是居了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整个人雍容高贵。也是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娘亲不仅是我的娘亲,还是掌管这无量龙宫大小一应事物几十万年的龙后,她的威严高高在上,仿若容不得任何一人侵犯,咋见如此情景,我心中不禁一颤。
    “听碧。”娘亲闲闲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前几天自无相幻境回来时,身上还是常穿的那一件淡粉罗裙,怎的回来时不曾换过衣裳,出去了,却又另换了一套华服?”
    我心一跳,来不及细想就道:“我、我回来了之后换的。”
    “还要胡说!”娘亲本来和颜悦色的,却在听闻此言后猛地沉下了脸,她一拍椅柄,厉声怒道,“你回宫之后换的?那为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水晶宫,非要从角门进?你是不是以为你娘老了,已经不中用了?!”
    我被她这一下拍得身子一颤,一颗心砰砰直跳,慌乱之中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我、我没有,娘,我——”
    “你住口!”娘亲一声厉喝,惊得我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乱说话。
    “听碧啊听碧,你素来是个机灵的,脑筋也转得快,我以前还为这一点欣喜过。只是这些机灵,你却从未用到过正道上!不过娘不怪你,是娘教得不好,所以你才没学好,也因此,我把你送到了昆仑虚。昆仑虚学道,讲的是一切随缘随天意,娘希望你能学好一点,也学着心胸开阔一点,能够不再钻牛角尖——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你竟还是如此愚钝!你三表姐得到的那点教训还不够你警醒的吗!”
    我看着地上暗纹明理的石地,耳边听着娘气急颤抖的骂声,低头不语,只是心中一片灰败,手心里也沁出了点点汗意。
    娘亲果然已经知道了我擅闯深渊的事,这下可好,大哥二哥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费了。早知道我就把沉新也给拉来了,有他这个外人在,娘亲也不好太拉下脸重罚我,而且爹爹是肯定会为我说好话的。
    真真是流年不利,我最近几天是不是命犯太岁啊,怎么都这么倒霉?
    我心中不安委屈,不敢说话,娘亲也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我二人不相对却无言,整个隔间就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中。
    海水缓缓流淌,有晶莹的细碎东西点点顺着水流过我的身旁,亮晶晶的,不知是为何物,倒是好看的紧。我默默想着,若是我今日过后还能有闲暇时刻,就把这些小东西给收集一些,放在寝宫里,一定很好看。
    我脑袋里胡乱想着一些毫不相干的事,娘亲坐在上首顿了片刻,方沉声道:“听碧,你说实话。这霓裳,是那沉新给你的?”
    好了,娘亲连沉新都知道了,这下可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算了,罚就罚吧,总归也是我做错了事,这神仙果然不能做坏事,一做就得遭到报应,我可算是明白了。
    想开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遂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原本想着这般坦白能让娘气消一点,没想到娘反倒更生气了,她的声音比先前气得还要厉害:“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如此轻易地就低眉折腰了。你既然这么喜欢热脸贴着冷屁股地去凑,那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出这绮毓宫了,给我待在这里地面壁思过一下!”
    “娘!”我登时就急了,当下抬起头,顾不上许多地急道,“我知错了,娘,你这一次就饶了我吧,我、我还有要紧事要做呢。你不知道,三表姐她——”
    “你住口!”娘厉喝一声,“你还敢提那西殿的三郡主?她的下场还不够你看的吗!”
    我一下子呆住,不说话了。
    三表姐的下场……三表姐的下场,是枯坐无相幻境,几百年都没有回过家一次,娘亲的意思,莫不是说我若再是吵嚷,便让我也去幻境里待上个几年?!
    想到要去无相幻境那待上几年,我心都凉了,本想着这一回顶多是被罚得重一些,没想到娘亲却如此毫不留情,那无相幻境是什么地方,我焉能不知?之前去那里,一是有姑父嘱托,二是那幻境里好歹还有个桃源幻境,有三表姐相伴,我也不会太无聊。但纵然如此,我在那幻境里也待不上几天,这回倒好,不是几天几月的问题,直接就几年了!
    一想到此,我原本的那些不满委屈立刻就没了,忙诚惶诚恐地摆手道:“没没没,娘,我知错了,知错了。我会好好待在宫里面壁思过的!娘,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什么热脸贴冷屁股?根本不是那样!娘,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了!”娘亲从椅子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满面怒容,“错了便是错了,没的有些借口理由的,你好好地待在宫里,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出宫罢!茶珠,回宫!”
    “不是、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犯下天规的,娘!”
    “娘!你听我解释啊!”
    “娘!”
    娘亲这回怕是真的气狠了,我跪在地上苦苦求她,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我看着她绛紫浓稠的裙摆长长地拖过我面前的石地,看着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我身边,在茶珠姑姑和另外三名姑姑的搀扶下走出了隔间,跪在地上,只觉得心中苦闷。
    娘亲的裙摆消失在隔间外不久,周围水流的气息就明显变了,虽然还是活水,却明显放缓了流速,向来是被人设了结界,隔断了我整座绮毓宫。
    娘亲真的给我的宫里设了禁制。
    意识到这件事,我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无力地坐倒在地。
    我看着石地,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这三清最愚蠢的神仙是谁?
    不是我那识人不清被人抛弃了还要继续上赶着的三表姐,而是我啊!我啊!
    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我这个蠢货啊!
    开始的几天,我还期待着娘亲能在爹爹和哥哥他们的劝解下回心转意,撤了我这宫的禁制。只是我在绮亭阁外翘首以盼了几日,愣是一点动静都没盼来,就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没有人来就算了,连我宫中都没一个人了!我的宫女侍从们全都被娘亲撤走了,就连原本守在宫外的虾兵蟹将也都一并没了踪影,神女的耐用在这时就显出来了,往常那些凡人也有王孙公主们犯了错被禁足府中的,但因着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没有人服侍就不行,也因此虽然被禁了足,但还有大把大把的侍从可供使唤。神女就不一样啦,一个小小的打坐闭关就能闭上几十上百年,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自然也就不需要侍从了。
    现在可好了,我宫里一个人都没有,真是能闲出蚊子来!
    因着娘亲只是让我面壁思过,禁了我的足,但并没有让我清修,我又有些躲懒,就在宫中随意歇息了十几日,一开始还好,宫中无人,自然也无人念我,我乐得逍遥自在;只是到后来见整个绮毓宫中仍旧半个人影也无,空空荡荡的,便越发无聊起来,到最后几乎是要闲得发疯了。
    我也曾自娱自乐过,或是信手拈来几首平仄韵脚皆不合规矩的打油诗,或是铺开了画纸比着宫外一些新鲜的景致画下来,但这些都是长久之道,遇上没有灵感又不想丹青的日子,就不行了。
    当日那些在水中缓缓流淌的点点萤火也被我集了不少,装在琉璃宫灯里,又嫌单调,便在宫灯的油纸上细细画了几笔,或彩蝶振翅,或锦鲤戏水,或山水蒙蒙,又或辉煌神殿,总之是怎么好看怎么来,挂在寝宫的横梁上和亭台楼阁处的栏杆之上,灯影重重,萤火缈缈,虽没有外间那些大灯笼来得大气璀璨,却也自有一种闺阁秀气之美,看着就让我心情舒爽,能不自禁笑出来。
    只是再多的萤火也有集完的一天,再多的宫灯也有画完的一日,再多的栏杆也有挂满的时候,等这些事都被我干完了,我前一刻还两手一拍感到轻松畅快,下一刻就觉得寂寞无聊了。
    娘亲这招可真狠,让我禁足我不怕,可遣散了全部的侍从,我就有点挨不住了。虽说因着水是活的,仍由鱼虾可以游过,不过这都是些没有灵性的凡物,我又不可能随意点化它们,因此,纵观整个绮毓宫,居然连个能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只能一个人在那傻呵呵地自娱自乐,不出半个月,我就受不了了。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直接就选了去无相幻境呢,好歹那边还有三表姐陪着,那幻境又不是娘亲能封上的,我或许就能得了空溜出去呢,到时候去投奔二哥,也离家出走个几百上千年的,娘亲也就气不了了。
    只可惜我现在计划得再好,也都只是些马后炮,都是空话,半点用也没有。
    到后面我整个人都闲极无聊,看着楼阁外一串串扭着屁股游过的小鱼小虾神情呆滞地一根根扳着手指头算,算到今日,被娘亲禁足也有大半个月了。
    这大本个月过去,外面恐怕也已经过了寒冬,到了初春了。
    春日朝阳盛,只可惜独守空闺,无人陪伴,无人解忧思啊。
    ……算了。
    我郁郁地叹了口气。
    还是自觉点,去闭关修炼了,指不定到时候一睁眼,禁足就解除了呢。
    这么想着,我收回从栏杆处探出的大半个身子,叹着气卷了卷垂落腰间的发丝,回过神,却不期然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第70章 影中仙
    海水悠悠流淌,水中有细碎的光点随波逐流地缓缓流动,那人隐在灯火阑珊之中,修长的身影被萤火照耀簇拥得若隐若现,影影绰绰。宫灯下流苏珠缀点点,自六角边垂落的菱形玉坠随水流来回摇摆,我看过去时,他正细细看着一盏琉璃绣球宫灯上我丹青勾勒出的一幅影画,无意识地撩起几串挡了视线的流苏玉坠,修长的手指在脂玉下衬得雪白。
    宫灯中萤火漂浮游荡,映得外面的油纸图案光彩熠熠,也映得他的面庞晦暗不明,萤火游荡至他那一侧时,他的面庞便明亮起来,双眼也在那一瞬盛满了点点萤火的光芒,亮得惊人。
    我看着他,一时愣住了。
    这一刻思绪尽数远去,映在我脑海中的,只有明晃晃四个字。
    惊艳无双。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沉新收回托着流苏玉坠的手,朝我看了过来。
    在对上我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眼睛一亮,神色却未有变化,朝着我抿唇一笑。
    “听碧?”他道,“这半个月来,你可过得还好?”
    流苏缀下,在他脸颊处来回摇摆晃动,遮挡了部分萤火的光芒,让他的小半张脸都处于阴影之中,虽不复先前惊艳,却独有一番韵味。
    似夜香晚来,如含苞未放。
    三清九洲自古有美,不美形,美意,不美全,美半,月满则溢,盈缺有道,当为至美。我此前对着说法似懂非懂,此刻看着沉新,却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这三清九洲所崇尚的至美,说的便是这个了吧。
    我在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面上却仍是一片呆滞,立在原地不动,直到一条金色的小鱼游过来,摇头摆尾地对我吐了一串泡泡,让我避之不及的同时,也才让我惊醒了过来。
    “沉新?!”
    “是我。”沉新笑得眉眼弯弯,“怎么,见到我很惊讶?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呵呵,是啊。
    我真是不敢相信!
    “你居然还敢来这里?!”
    他一愣:“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怎么了?”
    我深吸了口气,感受到心中的怒火在不断涌动,不由冷笑一声。
    这半个多月来,愤怒与委屈一直在我心头压着,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压没了,幸好老天还顾着我,在这个要紧的关头把罪魁祸首给我送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因为擅闯深渊一事,被娘亲禁在这儿,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影子了?!我每天闲啊闲啊闲的,都快闲出病来了!”
    我快步走到沉新身前两三步的位置,伸手指着他,气得手都颤了:“你看看这些宫灯,好不好看?多不多?都是我这半个月闲出来的——咳咳咳,呸!”
    我正说得激动骂得起劲,没想到天不遂我,刚才那条冲我吐泡泡的金色小鱼不知怎么的又游到了我面前,冲我吐了一大串泡泡,我没有防备,被它呛了一连串的水泡,登时咳得不行。
    “滚滚滚!”我连忙一挥手,由于带上了法力,海水被我泛起了一串不长不短的水纹,同时心中也更加气恼,对着沉新指着那条小金鱼气道,“你看看你看看,到了今天,就连条破鱼都敢欺负我!——你还来!”
    那条小金鱼像是知道我看不顺它,被我挥开之后一扭尾巴,避开水纹,又游了回来,报复性地冲我吐了一大串泡泡,而且这一回不像先前两回那么缓慢了,完全就是在一瞬间发难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泡泡尽数往我脸上喷来,呛了我一脸。
    他大爷的——!
    我大怒,手中聚起法力,正准备扬手对付这家伙,它却又像是知道我要揍它了一样,连忙一摆尾,从栏杆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游出了绮毓宫,又在娘亲设的禁制之外得意地冲我又吐了一串泡泡,摇了摇金色的七条扇尾,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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