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临,犒慰守军!”
    阿玄听到近旁一个军士和伙伴接耳,面带欣色。
    派去驻守狄道的守军长年孤悬边境,不但要备战西戎,还要经受苦寒气候,条件艰苦。穆国去年刚继任的那位国君前些天亲自去狄道巡边,今日回天水,来到了军营,犒慰这一支即将要去戍边的军队。
    百夫长高声喝令列队,转眼之间,军士们就列成了整齐的两排队列,左右相对而站,个个昂首挺胸,雄赳气昂,犹如下一刻就要出发作战。
    阿玄起初有些茫然,驻足停在原地,抬眼看向前方。
    十数匹骏马以纵队疾驰而来,停在了军营入口,马蹄翻起一阵黄尘,她看到成足随一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那男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玄甲鹖冠,胁下佩剑,形貌伟岸,脚步矫健,下马后与成足似乎相谈着什么,两人快步往这方向走来。
    衣甲簌簌摩擦声中,两旁的军士参拜,齐刷刷地单膝下跪,转眼之间,四周就只剩阿玄一人孤零零地矗在了道旁,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阿玄,抬眼,一道锐利目光扫了过来。
    阿玄认了出来,这个正朝自己快步而来的穆国国君,竟就是去年在边境猎杀了白鹿的那个穆国公子!
    两人四目相对。
    阿玄一身寻常军士的打扮,犹如男子。
    对方显然并未认出她,神色淡漠。或许他只是讶异于来自这个低等士兵对自己的无礼直视,双眉又微微一簇。
    阿玄终于回过神,急忙低头,退到了路边,如身旁的军士那般向他见礼。
    庚敖未再看她一眼,脚步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从她面前大步而过。衣袂随他步伐翻动,拂出一丝轻风,撩动了阿玄面门上垂下的几丝鬓发。
    成足经过阿玄的面前,飞快看她一眼,快步追上了庚敖,低声道:“君上,方才那人,不知君上记得否,乃去岁君上于边境秋狝所遇的医女,前些日我在俘隶众中遇到了她,因军医不足,故提她出来充当,也算是尽她之用。”
    庚敖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目光再次扫向阿玄。
    她低首敛眉。
    他的视线在她侧颜上停留了片刻。
    “君上若觉不妥,明日我便叫她不必再来。”
    “由你安排便是。”
    庚敖淡淡道了一句,随即收回目光,转头继续快步朝前而去。
    “君上,齐翚恰也在天水,得知君上亦来此,不胜欣喜,正在城中传舍里等候觐见君上。”成足又道。
    齐翚家族本是息国人,姓姒,后迁居齐国,被人以齐冠名。齐国商贸一向繁荣,齐翚家族数代从商,传到齐翚手上,经他翻云覆雨,不过数年之间,他便成为齐国巨贾,财富积累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上千,被人冠以天下首富之名。据说齐王也曾邀他入朝为士,却被齐翚以年轻德薄而婉拒,他每年都会亲自来天水一趟,当地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庚敖略一沉吟,道:“如此,孤便去见他一见。”
    ……
    周室立天下之初,各诸侯国便于道途和城池里设馆,供人长距离行旅中歇宿。路上为驿舍,城中为宾馆,都城和重要城池里的宾馆则为传舍,专门接待各国来往使臣和贵宾。各国为在外国臣宾面前彰显国力强盛,传舍无不修的富丽而堂皇,甚至有国力弱小的国君,自己居住的宫室已经多年未修低矮破败,但用来接待外国宾客的传舍,却修的高大华丽,气派如同大国王宫。
    天水作为穆国重要的一个城池,城内的传舍却普普通通,虽高大而宽阔,却无堂皇装饰,丝毫没有特别显眼之处。
    但是今晚,传舍里却来了两个当世的大人物。
    一个是因穆楚一战声名迅速传遍天下诸侯之耳的穆国新君庚敖。
    一个是富甲天下的东方巨贾,各国国君的座上之宾齐翚。
    天还没黑,传舍里的甸人便点起每一个角落里的火把和烛杖,馆人亲自再一次巡视遍馆室,以确保隶人做好分派下去的每一件事情。
    火光洞洞,庚敖坐主位,齐翚相对,两侧丛臣陪坐。
    齐翚虽以巨富之身而名扬天下,其人却不过二十七八岁而已,修眉凤目,发以玉簪绾于顶,衣白色缯衫,广袖飘飘,风流倜傥,数尊酒后,放下手中的嵌错龙纹铜酒尊,笑道:“我虽一向远在东夷,却也听闻君上之名,有心想拜会,苦于无人引荐,此次前来天水易些贱鄙资货,本未敢希冀得见君上面,未曾想此刻能与君上共饮,幸甚!我有一双宝物,愿献君上,以表尊慕。”
    说罢轻拍双掌。
    先是两个隶人抬了一支高过人顶的玉灯入内,玉灯下雕了一条蟠龙,鳞甲上百,栩栩如生,龙口衔了一灯。那隶人点亮了灯盏,只见蟠龙上的鳞甲竟游走而动,点点灯光随之闪耀,放射出的光芒如同星光漫射,撒满了屋室,蔚为奇观。
    陪坐的丛臣见状,无不露出惊讶之色,啧啧称赞。
    齐翚面露笑容:“此为西域离支国之宝,我以重金求得……”他望了眼对面那个始终面带微笑,却并无半点别样神色的年轻的穆侯,顿了一顿,又拍了一下双掌。
    一对年轻女郎并肩入内,玉臂共捧一件色白如玉的裘衣。女郎极其貌美,更难得两人竟生的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姐妹。
    两女款款入内,跪在堂前。
    “君上请看,此裘看似寻常,实则有妙处,名吉光,入水不沉,入火不焦,世间罕见。”
    他说完,其中一个女郎起身,取了一支火烛凑向皮裘,烧了片刻,皮裘果然分毫未损。又以水泼之,水滴纷纷滑落,皮裘丝毫不沾。
    堂内众人再次交头接耳,发出惊叹的嗡嗡之声。
    齐翚拱手道:“不瞒君上,齐侯听闻我有此二宝,曾数次在我面前提及,言语间不无索要之意,均被我推脱了去。我愿献给君上,请君上笑纳。”
    庚敖微微一笑:“君既知孤,当也听说过,孤之穆国,不过一西北苦寒之邦,地贫瘠而民生艰,孤初初即位,怎能受用如此珍奇玩物?君之美物,孤可心向往,却不敢实受,还是请君收回。”
    齐翚微微一怔。
    这两件东西,称珍奇异宝,并不为过。他有心结交这个年轻的穆国国君,所以这趟出门特意带在了身边。原本担心没有机会见面,倘若能够见面,他笃定必定能够打动国君的心。
    却没有想到,竟然被拒了。
    齐翚虽不到而立,自幼起却就随了家中商队走南闯北,历练非一般人能启及,被拒,心里虽失望,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笑道:“从前就听闻穆侯英才大略,今日有幸面君,果不欺我!”说完再拍手掌,隶人和那一双美姝便各自带着宝物退了出去。
    ……
    阿玄回到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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