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管事屏声敛气道:“王爷,您这是被谁伤着了?莫不是府里出了刺客?您可是万金之躯……”
    他还要絮叨,朱起镇瞪眉道:“啰嗦什么!说正事1
    柳管事不由噤了声,想想这小院里住着的人,心里头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就瞧上了那位,当真是红颜多祸水!
    “爷,咱们在西郊的寨子被人端了!”
    “被人端了?!”朱起镇手顿了顿,整个人往前倾,双眉轻拧,一股厉色迫得刘管家不敢抬起头。
    “不止是西郊,便是咱们附近的几个寨子都出事了!”柳管事哀痛道:“也不知那陶墨言一介书生为何那般厉害,短短时日便剿了咱们好些个寨子。我已经对底下说了,让他们近来安生些,没想到才说完话,昨儿个半夜陶墨言便领兵连夜突袭西郊,寨子被他端了个底朝天!咱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些都逃入到城中,四处离散!”
    “你们这些废物!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竟斗不过一介书生?要你们有何用!”朱起镇厉声喝道。
    柳管事低着头道:“王爷,这真不怨咱们。那陶墨言自从失了夫人,整个人便如鬼祟一般,附近大大小小的贼寇,不论藏得再深,都被他揪出来灭了个干净。旁人都说他……都说他……”他忖度着朱起镇的脸色,战战兢兢道:“哀兵必胜,用兵如神。”
    “不过一介书生,能如何!本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竟被他端了个底朝天不成!”朱起镇拿去桌上杯盏,狠狠朝他扔去,只听“噗”一声,茶水顺着刘管家的头流下来,带着嫣红的血。刘管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就听朱起镇沉声问道:“周明那呢!”
    刘管家忙回道:“周明那早得了消息,带着兄弟们撤出去了,眼下应当已经回了长平县。”
    “让他们好生呆着!没本王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朱起镇命令道,眸色却缓了许多。
    刘管家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朱起镇左右踱了两步,手臂上的伤闷闷地疼起来,他低头看了片刻,快步走到宋研竹的屋子跟前,只见宋研竹一身素衣跪在院落里,头虽低低地垂着,身子却跪得笔直,没有半分怯懦,见了他,低眉敛目,没有半分生机:“王爷,您赐死我吧。”
    平静如水,心如枯槁……朱起镇忽而想起这两个词来,怒火一丛丛拱上来,他随手拔下一旁侍卫的佩剑,剑尖直指宋研竹的喉咙。只见她略略抬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宋研竹,你就这么想死?”朱起镇轻声问着,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无力,旁人都说他长袖善舞,可偏生他遇见她,像是一阵乱拳砸在棉花上,半分使不上劲儿。
    她到底哪点像襄竹?朱起镇认认真真地端详她,不由轻轻摇头:半点也不像。可是两个人都是他的劫数。遇见了也就遇见了,丢不掉。
    “我不杀你,宋研竹。”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谁,我不杀你,我杀了他。”
    说完,拂袖而去。
    宋研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等朱起镇走远,宝莲这才走出来,扶起她时,只觉她浑身冰凉,忙将她扶到屋里,几杯热水下肚,她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宝莲自个儿也是怕得不行,压低了声音哆嗦道:“夫人,奴婢欠你的,都还上了。奴婢装得了一回,装不了第二回,方才险些就被王爷抓住了!奴婢命贱不打紧,可奴婢还有家人……”
    “往后不用了。”宋研竹一把扶住宝莲的手道:“我托你打听的消息你打听到了么?”
    宝莲吞了下口水道:“打听到了,陶家大爷很得圣上赏识,自请剿匪后,身上便给了他一个正四品都司,他短短一个月内屡建奇功,剿了京师附近好几个山匪的贼窝,听说昨儿半夜又突袭了几个寨子……外面人都说,陶都司过不得多久,还得升官!”
    宋研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末了低声道:“谢谢!”一壁说着,一壁起身从笸箩下面取出双鞋子来,说是送与宝莲的弟弟宝赞,宝莲还要再推,到底拧不过宋研竹,再看那鞋子,不过是双普通鞋子,用的是下等的料子,同满大街孩子穿的都是一样的,她不疑有他,便收了下来。宋研竹随手又送了碟桂花糕与她,她也收下了。
    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宝莲偷偷挪到那狗洞附近,将油纸包好的鞋子扔入狗洞,不多时,便有一双小手伸进来将那双鞋子拿走,隔着一堵墙,她听到外头轻轻地“瞄”了一声,这才放心地扣扣地面,起身离开。
    那一厢,宝赞得了桂花糕和鞋子,正欲换上,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破鞋又有些舍不得,将一双新鞋揣在怀里,取出一块桂花糕小心地啃着,正低着头,眼前忽而几匹马呼啸而过,他吓了一大跳,侧了身想要躲开,怎奈身子太过瘦弱,一时没站稳,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
    眼见着又一匹马就要踏过他的身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身边传来路人的惊叫声,身上一轻,便有人将他捞了起来。他睁开眼,就见一奇怪的男子正抱着自己,看样子是个端方温润的书生,身上穿得却是铠甲,样子长得很好看,两鬓的头发却都白了……
    “没事儿吧?”那人轻声问道。
    宝赞摇摇头,那人微微笑着,宝藏年纪小,不知怎么得,就觉得他虽则笑,让人看着却难过。
    “没事儿就好。”那人说着。正要放他下来,一双眼却突然盯着他手上的桂花糕,宝赞以为他是瞧上了自个儿的糕点,忙从善如流地往前推道:“恩人,你肚子饿了么?给你吃!”
    那人摇摇头道:“这糕点是谁给你做的?”
    “是我姐姐给我的。”宝赞笑着指向一旁破落的宅子,“她就在里头干活。”
    “好,好。”那人不知怎得,眼眶都红了,低声念了句,“你就知道糊弄我……你瞧,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旁人会在桂花糕里夹玫瑰花瓣……”
    宝赞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思量着他或许想吃,便将桂花糕硬塞到他手里,就听一旁另一个男子道:“墨言,圣上还在等着咱们复命,咱们这就走吧?”
    那人点点头,握着桂花糕挣扎了片刻,复又还给宝赞,低头时,见地上掉了一只新鞋,正要捡,宝赞忙弯腰捡起来抱在怀里,着急道:“恩人,这个不能送你,这个也是我姐姐做的……”
    那人笑笑,摸摸他的脑袋,纵身上了马扬鞭离去,回头只见宝赞站在人群里望着他,他的心里头不止怎得,划过一丝异样。
    一旁的周子安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的眸色深了深,苦涩地摇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见了桂花糕,便想起了宋研竹,一低头,也觉那双鞋上带了宋研竹身上独有的香气……
    睁开眼,闭上眼,全是她的身影。
    到底是魔障了,还是疯了,他也说不清。
    第141章 鱼蒙
    定国公府。
    “你说什么!”赵戎端着一杯茶,手一抖,一杯茶洒了大半,他浑然未觉,上前一步抓住宋振的手问,“你说那是谁的房子!”
    宋振吃痛,求救地望向一旁的赵九卿,赵九卿上前掰开赵戎的手道:“做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都难,这回巴巴地上门求你姐夫帮忙,却是查一处房子!你和琳琅县主近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赵戎不想深聊,望向宋振道:“姐夫,你方才说,那房子是谁的?”
    “得亏是我,换做旁人还真查不出那房子是谁的!”宋振压低了声音道,“那房子在九王爷的名下,从前便听说九王妃在世的时候,总喜欢同九王爷扮作一对普通夫妻,体会市井生活,所以二人在闹市里置了一座宅子,每隔几日便会住上几日。后来九王妃去世,那宅子也没废弃,九王爷每隔几个月也会去住上一两日。只是藏得深,旁人都不知,也就是九王妃同我母亲要好,曾经提过一句,你那日一说,我便想起来了,让人一查,果然是他……”
    宋振说着,只见赵戎面色越来越沉,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
    赵九卿听见九王爷,面色也是一黯,不由自言自语道:“当日若不是咱们阻拦,或许研儿就嫁给九王爷了,也不至后来遇上山匪,我如今一想便觉得难过……”一壁又叹了口气道,“瞧我,又在胡说什么。研儿那样的性子,怎么能瞧得上九王爷!”
    自从宋研竹去世,赵九卿每每听闻与她相关的人事便黯然神伤,宋振想起那位明媚的女子也不由有些惋惜道:“前些时候我见过恪靖侯府的老夫人,老夫人还曾提及陶大奶奶,说她颇有几分才情,便是容貌也与当年的九王妃有几分相似。没想到却是芳华早逝,可惜可惜。”
    他低声说着,却不见一旁的赵戎身躯一震。
    赵九卿撇撇嘴道:“与九王妃相似又有什么好处?旁人都说九王贤良,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混蛋!”
    “不许浑说!”宋振上前就要捂住赵九卿的嘴,赵九卿横眉道:“我怎么浑说了!听说年初的时候,他在路边撞见一位姑娘,只不过因为那姑娘眉眼间同前王妃有几分相似便强要了回家!那姑娘还是订过婚的,是与不是!”
    “这事当时不是被压下来了么!没几人得知!”宋振道。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王爷,以权压人!不说这位订过亲的,往前追溯,听闻他连旁人的妻子都夺!荒唐至此,这种人何以为君!”赵九卿鄙夷道。
    宋振求道:“我的姑奶奶,这些话可不许乱说,近来朝堂局势混乱,指不定将来他就是……”宋振指了指天,赵九卿“呸”了一声,就见赵戎直直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走去。
    “诶,六儿,你上哪儿去!”赵九卿扬声闻着,只见赵戎面色很重,脚下如飞,不由同宋振面面相觑。
    出了门,赵戎一路埋头快速走着,一抬头,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陶府。
    他的心下惊疑不定,只觉得脑中的想法匪夷所思——狸猫换太子、囚禁、假死、山匪,所有的词搅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线团,怎么也找不到线头。
    在陶府跟前徘徊了片刻,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去,从侧门忽而冲出一个人来,后头跟着的平宝儿扬声道:“初夏姐姐,你别乱跑!”
    眼见着那人就要冲撞上一旁的马车,赵戎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定睛一看,竟是宋研竹的贴身丫鬟初夏。
    当日宋研竹坠崖时,旁人都以为初夏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命不该绝,留了一口气。听说陶墨言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她救了回来,只是她人一直昏迷着。几日不见,竟是醒了。他定睛观察她,这才察觉出不对来:初夏平常便寡言少语,可是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动。可是眼前的初夏,却……说不出的怪。见了他也不行礼,只惊恐地瑟缩在一旁,眼神躲闪,身子也发起抖来。
    “初夏……”他低声呼唤,哪知初夏一听,忽而甩开他的手,低声求道:“公子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他被人带走了,我要带她回来……”
    平宝儿从他身后窜上来,扶住初夏软言道:“姐姐,小姐就在屋里,你同我回去吧。再不回去,小姐瞧不见你,可要生气罚你的!”
    “小姐被人带走了……她在外面……”初夏瑟缩地摇头,平宝儿闻言,眼眶一红,哽咽道:“初夏姐姐,小姐就在屋里。你随我回去吧!”
    这一通劝,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回屋子里,她便乖乖地坐在一旁自言自语。
    平宝儿替赵戎倒了一杯茶,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初夏姐姐才醒过来,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大夫说她脑子没问题,只是受了刺激,哪日或许就能好了。宋府原打算接她回去,姑爷不肯,说初夏姐姐是小姐心尖儿上的人,不论初夏姐姐变成什么样,他都会养初夏姐姐一辈子,让小姐在黄泉之下也能安心。”
    “小姐最喜欢梅花了……”初夏忽而声音高起来,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忽而又坐下嘤嘤哭道:“我家小姐被人带走了,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她整日都这样么?”赵戎问道。
    平宝儿哽咽道:“整日都这样颠三倒四。陶壶那日着急,掐着她说小姐已经没了,她便发起疯来,狠狠地咬了陶壶一口,说小姐不可能死!”
    赵戎往初夏身边走了两步,初夏便缩在一旁,赵戎弯腰,只见初夏紧紧地握着右拳,小心翼翼地藏着。他直觉有些不对,问平宝儿道:“她手里握着什么?”
    平宝儿道:“不晓得是什么!那日她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拽在手上,旁人怎么掰都掰不开。若是逼急了,她便会咬人。禀了姑爷,姑爷说随她去,只要她高兴就好!”
    “就这么样,过了这么多天?”赵戎轻声问着,平宝儿点点头。
    赵戎紧紧盯着初夏的手,只见她的虎口边缘露出一条丝线来,赵戎上前要夺,初夏忽而挣扎着要往外跑,被赵戎一把抓回来,在后颈上狠狠一劈,初夏昏死过去。
    “六爷!”平宝儿低呼出声,赵戎拧着眉头用力掰开初夏的手,只见她掌心露出一截蜜藕色的布料,布料上还有一小截的万福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金耳环,上头镶着一颗小小的东珠。
    “这是……”平宝儿蹙眉道,“这是小姐的耳环,还有这布料,也是小姐裙子上的!当日小姐……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只是……”
    她欲言又止,赵戎赶忙问道:“可是什么?”
    “当日小姐的……尸首运回来时,我就在一旁,她的衣服完好无损,我看这块布,倒像是小姐衣服袖子上的一截,可我确定,当时她的衣裳没有破损。这块布,初夏姐姐是打哪儿来的?”
    “你确定么?”像是溺了水的人,忽而抓住了一块浮木,赵戎亮着一双眼睛问平宝儿。
    平宝儿点头道:“我确定!这件衣裳小姐最喜欢,我不可能记错!”
    赵戎倏然站起来:“陶墨言呢!”
    “听陶壶说,九王爷方才派人请姑爷过府一叙,这才走不远……”平宝儿话应刚落,只见赵戎面色一凝,沉声道:“坏了!”
    快马扬鞭紧赶慢赶到了九王爷跟前,门房说,陶墨言早早就已经进府了。赵戎眼睁睁看着大门不得而入,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说有事求见九王,门房只说没有拜帖,谁都不能进去。
    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走下来个红衣少女。赵戎眼前顿时一亮,如见了救星一般上前唤道:“琳琅!”
    “你怎么在这儿?”琳琅县主见了他,高兴地咧嘴,过了片刻又觉不对,狐疑道:“你平日里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今儿怎么一反常态,自个儿凑上来了?”
    “有事儿求你呗!”赵戎干脆利落的摊手,嘴角扬起来,笑得十分谄媚:“王爷约了我见面,可惜我没带拜帖,进不得门,你是要进去见宋王妃娘娘么?捎带上我一程呗!”
    琳琅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只见他一副讨好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地欢喜,笑道:“让我带你进去也成,你夸夸我呗!”
    “这……”赵戎迟疑了片刻,琳琅转身就走,“不肯就算,反正不是我求你!”
    “好好好,夸夸你……”赵戎硬着头皮道:“你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端庄大方高贵典雅举世无双……”连说了好几十个成语,终于把琳琅说得眉开眼笑,他跟在琳琅后面,总算混进王府。
    到了中途,二人分道扬镳,赵戎一路问下人王爷何在,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摸到西花厅,只听西花厅中传来“呼呼嚯嚯”的打斗声。
    他心里头咯噔一跳,快步走过去,只见陶墨言和九王爷二人各执一枪,二人争锋相对,杀气腾腾正在对打。陶墨言处处避让,九王爷却是刀刀中他要害,赵戎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出声又怕刀剑无眼伤着陶墨言,正要开口,二人忽而过了一招,九王爷大喝一声,将陶墨言手上的枪震落在地,枪头直抵陶墨言的喉咙!
    第142章 鱼蒙
    陶墨言同他直直相望,也不由被他眼里的杀气震慑。不过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九王爷的枪头就要刺中他的喉咙。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掌声,赵戎眉开眼笑地鼓着掌,走过来道:“王爷好枪法!”
    一壁说着一壁推了一把陶墨言,取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王爷跟前班门弄斧!还不快谢谢王爷手下留情!”
    方才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股杀气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陶墨言看着朱起镇闪过一丝的不甘,很快又变成平日里端方温润的模样。
    朱起镇收了枪,拍拍陶墨言的肩膀道:“你虽是都司,可到底是文人出身,这身子板差了些!往后还要勤加练习!”一副敦敦教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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