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狼沉吟不语,不多时,相隔不远的重墨宫就传来喧闹声。左苍狼带着薇薇和可晴赶过去,只见一群禁军围住了重墨宫的假山。左苍狼走过去,探头一看,只见一具女尸背朝上浮在水里。
    有禁军已经下去打捞,不多时,慕容炎和姜碧兰都过来。姜碧兰一看那衣裳就惨叫起来:“是奶娘……陛下!是奶娘……”
    慕容炎面如寒霜,不一会儿,女尸被打捞上来,喉间有伤口,是被人以利器穿喉而亡。慕容炎沉声问:“找到殿下和公主了吗?”
    禁军用鱼网在湖里打捞,但一无所获,不久之后,有人大声道:“石缝里!石缝里发现一具婴儿尸体!”慕容炎双手握紧,姜碧兰已经哭号着奔过去。
    婴儿尸体捞上来,确定是宜德公主无疑。
    姜碧兰抱着宜德公主湿淋淋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慕容炎站着没动,不一会儿,蓝锦荣又说:“陛下!微臣在假山后面找到大殿下,万幸大殿下的头卡在假山枯藤里,身体受石层依托,还有一口气在!”
    慕容炎赶紧上前,但见八个多月的慕容泽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不必他吩咐,已经有太医过来诊治,宫女抱着为他换去湿衣。姜碧兰哭道:“到底是谁如此狠心,杀死奶娘,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她紧紧抱着已毫无声息的宜德公主,说:“陛下……臣妾为什么如此命苦!早知如此,臣妾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当这个王后!为什么淹死在湖里的不是我……”
    慕容炎终于还是俯身,轻轻按住她的肩,说:“把公主抱下去。”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疼痛。他的女儿,终究没有等到亲口叫他一声父王。
    禁军过来,准备抱过宜德公主,姜碧兰死死抱着不放:“走开!走开!让我再抱她一会。我这个作母亲的真是罪该万死,为什么她喜欢看鱼,就让奶娘带她出来看鱼……我应该把她时时抱在身边,一刻也不分开……”她披头散发,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是再顾不得仪容。
    慕容炎转过头,看向左苍狼,目似寒霜。
    左苍狼迎着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可怜曾经一片丹心向明月的日日夜夜。其实这些年,他谁也不懂,谁也没有相信过。纵然再是无心,也微微红了眼眶。
    她缓步走到姜碧兰面前,说:“我一直以为,王后这样出身闺阁的女子,哪怕是再如何,本性也是善良的。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其实不是。娘娘的心,早已被权势蛀空。”
    姜碧兰仰起头,状如厉鬼:“你说什么?!我女儿尸骨未寒,你竟然如此冷血,说出这样的话来!”
    旁边宫女画月也道:“左苍狼,陛下圣驾在前,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如此跟娘娘说话!你眼里可还有国法尊卑?”
    彩绫突然说:“重墨宫离南清宫这般近,而且一直无人居住。将军难道一点响动都没有听见吗?”
    另一个奶娘说:“将军向来早起,若论时候,正该是将军晨练之时,如此近的宫室有人行凶,将军真的没有发觉吗?”
    左苍狼说:“你们不如直接说,如果我翻过南清宫的宫墙,到重墨宫也就是片刻的事情。于是我晨练之时看见奶娘带着大殿下和小公主观鱼,便索性心生毒计,跃过院墙,杀死奶娘抛尸湖中。连带将大殿下和小公主也扔进湖里,对吗?”
    姜碧兰疯了一样冲上来,想要抓她的脸,她侧身避开,回头看向慕容炎。明知道不该多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问了一句:“陛下也这么想吗?”慕容炎,告诉我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哪怕是句假话,也让我觉得,曾经一路相随不是一场笑话。
    慕容炎用冷静而陌生的目光重新打量她,突然转身对蓝锦荣说:“查验奶娘身上伤口,找出利器!”
    正在这时候,正在湖里撒网打捞的禁军又来报:“陛下,在湖里发现这支发簪,请陛下过目!”
    慕容炎拿过发簪,用力掷到左苍狼面前。左苍狼捡起来,发现那确实是她的物件。她将双手拢入袖中,慕容炎说:“你还有何话说?!”
    姜碧兰哭得死去活来:“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我的宜德……”
    左苍狼说:“我请求陛下传召两个人。”
    慕容炎挑眉,左苍狼将那只发簪尾端向上,按在颈间,说:“如果今日,我不能自证清白,不需要陛下发落,我自刎于此。”
    慕容炎怔住,终于问:“召谁?”
    左苍狼缓缓吐出两个人的名字:“赵紫恩、海蕴。”
    此言一出,姜碧兰怔住,慕容炎沉声说:“这两个人,不是早就被孤杖毙了吗?”
    左苍狼说:“请王总馆派人,前往这个地址,传召二人。”
    不多时,赵紫恩、海蕴竟然真的入了宫。当然,他们也不是情愿的——藏歌用剑说服了他们。
    两个昔日的太医令、太医丞跪在面前,慕容炎怒极反笑:“你二人还真是命大!”
    两个人连连叩首,慕容炎问左苍狼:“你要让他们证明你的清白?如何证明?”
    左苍狼说:“海大人?”
    海蕴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子,递到慕容炎面前,说:“回陛下,当年王后娘娘被左将军撞倒而流产的事……其实……其实是娘娘事先服用了打胎的方子,以陷害左将军。”
    慕容炎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什么?”
    海蕴说话的时候,牙齿将舌头已经咬出了血,他道:“正是因为此事,当初娘娘秘密吩咐封统领,让禁军在行刑的时候手下留情,留了小人一条狗命。小人念着娘娘旧恩,原本也没打算说出此事。谁知道出宫之后,娘娘派来接应的人却百般追杀。原来娘娘是怕小人慌乱之中说出此事,暂时安抚小人。无奈之下,小人只好到昔日旧友处暂避。”
    慕容炎看向姜碧兰,姜碧兰慌了,大声喊:“陛下,他撒谎,他撒谎!”她看了一眼左苍狼,说:“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个贱人,买通了海蕴陷害臣妾!陛下,臣妾冤枉!”
    左苍狼说:“还有,今天早上,我根本没有晨练。”姜碧兰怔住,左苍狼说:“陛下赠我一株桃枝,一直养在南清宫里。本来已经生根长叶,然而昨夜又有枯萎之势。我昨夜便一直在花房,跟花匠寻找原因。直到今晨,花匠将花搬进南清宫。整个花房的人都可以作证。”
    “什么?”姜碧兰软倒在地。
    ☆、第 100 章 毒妇
    重墨殿的假山旁边,站满了禁军和宫人,流水潺潺,却静若无声。
    慕容炎走到姜碧兰面前,说:“你说你后悔入宫,当这个王后。孤也非常后悔。”他瞳孔中涌动的阴冷吓坏了她,姜碧兰委顿于地,缓缓向后蹭,慕容炎说:“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也配作王后?也配作孤的妻子?是孤为旧情障目,还以为你经历坎坷,却纯良如初。”
    姜碧兰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慕容炎说:“来人,将王后带回栖凤宫,从此以后,幽闭宫室,孤不想再看见这个毒妇。”
    “炎哥哥!炎哥哥!”姜碧兰死死握住他的衣角,禁军上来拖拽,她泪流满面:“你以后,再不会来看我了吧?再不会管我了吧?”
    慕容炎沉声喝:“拖下去!”
    姜碧兰说:“我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我就不心痛吗?可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贱人!”她一指左苍狼,声音越来越凄厉,“没有她的时候,我们是多么恩爱,你都忘了?可是只她一回来,你就都变了!都变了!”
    慕容炎咬紧牙关,一脚将她踢开:“孤若是变了,你现在还有命在?!滚!”
    禁军终于将她拖了下去,她保养得极好的长指甲,在湖边泥地上划下数道痕迹。慕容炎转过头,看了一眼左苍狼,说:“你也下去吧,孤心里乱得很。”
    左苍狼倾身行礼,待要离开之时转身,看见他站在宜德公主小小的尸身之前,许久伸出手,掀开那块白布。薇薇轻声说:“陛下这次,想来是真的伤心了吧?”
    左苍狼复才转身往南清宫而去,待走得远了,才说:“他那样的人,也会伤心吗?”
    薇薇听她语气不对,抬头看去,却发现她目光沉静如万年深井。她说:“将军,您昨夜几时去的花房?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左苍狼说:“你不知道,说明宫里其他人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他们又怎么会动手呢?”
    薇薇一脸惊诧:“将军,您早知道娘娘会干出这种事?”
    左苍狼低下头,沉默。薇薇追上她,问:“您怎么会知道呢?您在栖凤宫有内应吗?”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回到南清宫里。可晴远远跟在后面,低着头,有些诚惶诚恐。左苍狼看了她一眼,说:“不考虑跪下认错吗?”
    可晴面色如纸,却还是强撑着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左苍狼在主位坐下,看着她说:“前天夜里,我发现我丢了一支发钗。”
    可晴呼吸慢慢加重,却说:“想是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宫里人多,这也是各个宫都经常发生的事。”
    左苍狼说:“可是我妆盒里那么多首饰,翡翠玛瑙、项链戒指手镯,唯独不见了一支鎏金的发钗,既不值钱,又容易被查获。冒着这样的风险偷这个,不会很奇怪吗?”
    可晴左手握住右手,说:“也许,这个宫女根本就不识得什么是好东西。”
    左苍狼说:“在宫里侍候的人,能够进到我的内殿,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可晴不说话了,左苍狼说,“我思来想去,如果偷我的东西却不是为财,那么肯定是另有用处。除了陷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花招。陷害我,无非是奸、盗、杀,盗并不能治我大罪。奸,我一般不出宫,恐怕对方也难以找到时机和人选予以构陷。再加之这支钗虽不昂贵,却胜在锋利,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杀了。”
    可晴慢慢低下头,左苍狼说:“杀之一事,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会选在人少的时候。但是晚上宫中戒备森严,也容易被巡逻的禁军发觉。所以这个时机,当然会选在人最少,也最松弛的时候。晨间与傍晚,禁军交班之时,最有可能。”
    可晴终于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会在今日晨间?”
    左苍狼说:“我不知道。”可晴抬头看她,她说:“前天傍晚,我在跟安公公学习研磨。如果今晨不出事,傍晚我会去御膳房学做羹。”没有办法预测的事,便只有一直提防。
    可晴垂下头,终于无话可说了。
    薇薇大怒:“将军是说,是可晴偷了您的发钗交给王后陷害您?!”
    左苍狼没说话,薇薇上去拧着可晴:“为什么啊!我们都是将军身边的人,你为什么反倒帮着王后诬陷将军啊?!”
    可晴推开她,抬头看左苍狼:“对,就是我。你以为你承诺会帮我接近陛下,我就会对你唯命是从吗?你这样的人,只要你在一天,你会允许别的女人接近陛下吗?不过许给我一句空话罢了!”
    左苍狼问:“王后许给你什么?等我获罪之后,就将你提拔为南清宫主位吗?”
    可晴咬唇,说:“我知道她不可信,但是你也不比她可信多少。”
    左苍狼说:“可是现在,王后一定以为是你我主仆二人设计反套她,她必然恨不得饮你的血、剥你的皮。而如果陛下知道此事,你的后果,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晴说:“我知道,可是这宫里谁不想向上爬?我只是一个小宫女,如果我不为自己谋算,谁还能为我谋算不成?”
    薇薇说:“可晴?!你到底中了什么邪?当初我们一起跟着将军,一起过了那么多日子,那时候多快乐,你都忘了吗?!”
    可晴看她一眼,说:“闭嘴!只是你自己快乐,你怎么知道我快不快乐?这宫里谁又会关心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快不快乐?像你这样混吃等死的蠢货,怎么会明白我的志向?”
    薇薇气结,可晴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话说了。但是左苍狼,我不后悔这么做!”说完,她一转身,闷头撞向宫柱。左苍狼似乎早有所觉,一抬头,小平子跃上来,一把将她按住。她额头只撞了一个小包,半天挣扎不开,只好大声喊:“你还想怎么样?”
    左苍狼说:“我并没有说过要取你性命,你不用死。”
    可晴怒问:“你想怎么折磨我?!”
    左苍狼说:“折磨你?不,我不打算折磨你。”说完,站起身来,说:“宫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她没有再看可晴,死其实并不难,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事。也许有一天,你终会知道,那些让人痛不欲生的,正是你曾梦寐以求的荣耀与爱情。
    因着栖凤宫的事,宫里大多数宫人都在重墨宫,南清宫外异常安静。左苍狼来到荷池边,正是千叶成碧、粉荷亭亭之时,宫里的水都是相通的,想来宜德公主的魂魄,也会随水漂流吧?
    左苍狼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她,其实她与这个孩子也只见过一两次。只是当初,据赵紫恩说,她怀的也是个已经成型的女孩。她正出神,身后突然有人经过。
    左苍狼转过身,就看见达奚琴快步行来。两个人乍然见面,达奚琴匆匆说:“陛下方才派人召我进宫见驾。”
    左苍狼点头,达奚琴问:“你可知是何事?”慕容炎可是很少召见他的。
    左苍狼说:“姜家出事了,陛下很缺人手。召见你并不奇怪。”
    达奚琴皱眉:“姜家出了何事?就是因为秦牧云贪污军饷一事?”
    左苍狼摇头,说:“今晨,王后娘娘杀死了宜德公主,试图嫁祸给我。”
    “什么?”达奚琴后退一步,似乎怀疑自己听错:“公主死了?”左苍狼点头,他说:“可……公主是她的亲骨肉啊!”
    左苍狼突然埋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上,说:“其实,我当初有想过,她会用什么嫁祸给我。如果我再想一想,也许我可以救宜德的命。”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了眼眶,“可是我没有。”
    达奚琴整个人都僵住,许久,他伸出手,轻拍她的肩,说:“这不是你的错。”
    左苍狼摇头:“别说话,别说话。”
    这权势角逐、明争暗斗,将人的心啊,一步一步,熬成了妖魔。
    倚靠的时刻非常短暂,荷花池毕竟不是什么僻静的地方。左苍狼很快挺直了腰身,说:“他既然传召,你便早些过去吧。这次秦牧云入狱,大司农一直空悬,但陛下说不定更愿意将给事中之职委任于你。倘若果真如此,尽量推脱,最好能担任大司农属官太仓。你有爵位在身,即使任属官,也比其他官员高出一等。大司农司会在你掌握之中。陛下一时半刻,找不到顶替大司农的人,大司农司,便如同在你之手。”纵然眼眶微红,她声音已然恢复如常。
    达奚琴点点头,肩上衣料贴着皮肉,泪痕未干。他慢慢向前走,但见那个人重又靠在荷花池的玉栏前,风掀花叶,逐浪而来,暗香满怀。可惜风卷浪涌,君子与佳人离隔山海。
    各自无奈,谁也不能带谁离开。
    ☆、第 101 章 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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