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是她,焕然愣一下,其实自从那天差点与石洋打起来后,他们俩也有好久没见面了。刚才从理发店门口过,焕然还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可惜,田果并不在。如今她又出现,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上这边买羊肉来了?家那边的副食店关门了?”田果问。一回头看后边还有人排队,就拉拉他的袖子,说:“大过节的别吵架,上这边来。”
    这一次焕然倒是没耍小性子,乖乖地跟着田果走到了一边。见没假可打,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多大点事啊,别跟人家吵。”田果像个老妈子似的劝道,“觉得这里的肉不好,可以不买,没必要跟他对着干,他手里可有刀,万一......”
    刚说到一半,焕然忽然打断她,“田果,我明天相亲去......”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田果沉默了一瞬,然后平静地笑笑,说:“我知道了,跟周燕吧。”
    焕然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田果本想把周燕今天来找她的事告诉焕然,可一想如果那样做明天就不能给焕然惊喜了,所以装作无辜地样子说:“大家都知道啊,蝌蚪,长江,丫蛋,我们......挺好。”
    其实她想说“你们俩挺般配,郎才女貌的一堆,好好相处。”但话到嘴边就跟有刀子从喉咙里走过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焕然看着她,眼睛里似笑非笑:“什么叫‘我们挺好’?别把我跟你们扯在一起。”
    呦喝,还没相亲就开始跟我们这些发小划清界限了?田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看着他说:“焕然哥,燕子是好姑娘,碰见她是你的福气,你放心,你俩若是真成了,我们这帮人绝对不给你们捣乱。”
    钮焕然,你不就怕我跟你的风言风语影响明天的相亲吗。从今往后咱俩不联系了还不成?
    焕然暗自咬咬牙,想田果忽然对自己这么冷淡一定是背后有人给她撑腰了,对!就是那个石洋!一脸特务相,一看就不像好人。
    “行,你们行!”焕然的手握紧车把,使劲攥了攥,不知再跟自己说话还是对田果,“你说的没错,我这老大不小也是该有个家了。放心,若是年底真结了婚,我请你当伴娘。”说完,脚一踩自行车,风一般的离开了。扬起的沙子眯了田果的眼睛,等睁开时,眼前景物水汪汪一片。
    所以这事十有□□能成吧?
    回到家,田果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成大字躺在床上,整整一下午她的人也是精神涣散,还差点被人偷了衣服,幸亏别的商户及时提醒,不然就损失大了。
    姥姥也没睡呢,看着田果无精打采跟丢了魂似的,不禁问:“小果儿,你病了?”
    隔了好久才听见她回复一句:“没......”
    其实姥姥不问还好,让她自个自生自灭去,可姥姥一问,她忽然觉得委屈,眼眶发酸。
    她想,明天这个时候焕然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也许马上就要结婚,或许再快一些,明年就成了某个小孩的爸爸......而这些,所有的欢乐与痛苦跟她米田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如果离得远远的也好,可是就在隔壁......洞房花烛夜时,如果动静大点她都能听见。
    虽然一切还只是设想,但这么想已经让田果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这太奇怪了,她不想承认这就是喜欢。
    “小果儿,听说了么,明天周家的姑娘相亲去。”姥姥忽然说。
    “您怎么知道的?”
    “长江妈告诉我的。”屋里没开灯,姥姥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田果神色,“你知道她跟谁相亲去?”
    又来了,田果根本不想听,“姥儿,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把被子往脑袋一蒙,大有一种让我就此睡去永不再醒来的颓废。
    深夜里,传来姥姥一声重重的叹息。
    ****
    这一晚田果睡得不好,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洗脸时手脚麻木,感觉灵魂跟本人都快分家了。走出院子倒水时,却发现周燕也早早起了床,从院子里能听到她与妈妈的对话。
    “妈,这衣服好看不?”
    “好看。”
    “小果儿帮我挑的。”
    “是么,小果儿这孩子就是有心。”
    “妈,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谁不是从这时过来的,时间还早你先睡会儿,妈一会儿出门给你买早点去。”
    独自回屋后,田果只觉有妈的孩子真幸福。
    至于后来周燕何时起床开始梳妆打扮的田果就不知道了,匆匆吃过早饭,又给姥姥提前做好午饭就出门去了秀水。下了汽车正好一路是映着太阳走,大概是灿烂的金光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她忽然觉得昨夜失眠的自己就像一个大傻叉,焕然是好人,周燕也是好人,而这两位又恰恰都帮助过她,所以她不该难过也不该嫉妒。退一万步说,就算焕然不跟周燕好,也不可能喜欢上她,从小他对自己不就那个样么,时远时近,这不是喜欢的节奏,放到三十年后,顶多算约/炮,而她是备胎。
    这么想着,她又忽然讨厌起钮焕然了。这个该死的老处/男!幸亏早出生了几十年了,不然得祸害多少小姑娘?
    上午,秀水的生意还算不错,不少旅行团参观完就被导游带来了秀水购物。田果一上午卖出去十几件t恤和五条牛仔裤,中午正坐在小板凳上啃馒头加咸菜,张莉提着两大袋衣服站在远处喊。
    “小果儿,快来!”
    “呦喝,这么多衣服!”田果赶紧跑出去接,衣服袋子挺沉的,只能在地上拖行。
    这批货质量好,打开就看出衣服料子与往日不同,今天早上刘麻子租了一辆大巴车,带着他们几个倒爷跟货物一路从天津开回了北京。
    “咕咚咕咚”把一杯凉白开喝完,张莉才开始介绍他们在天津这趟的行程。“天津没咱北京热闹,但特别有味道,从建筑物一直到老百姓说话,怎么看怎么听都觉得有趣。”张莉现学现卖了几句天津话,又说:“看,我还给你带了两根□□花,麻花上还有冰糖呢!”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用牛皮纸包着的□□花。“这一个能吃好几天,拿回家给你姥姥尝尝。”
    “有点硬吧。”田果怕姥姥牙崩了。
    “不会不会。”张莉摆摆手,“你吃一口就知道了,这麻花特别酥,比那外国饼干还好吃呢!”
    后来,张莉又给田果讲了这次在天津进货时的见闻,“不去的时候不知道,去了之后才知道咱们眼界都太小,那个港口什么货物都有,装在一个一个的大箱子里,都是从南方来的,国外的也有。”忽然压低嗓音,贴在田果耳边说:“其实有的就是走私,但因为有人,隐藏的又好,海关那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莉说,在那片港口,她们卖衣服的都属于拿不出手的小买卖,刘麻子和另外一个倒爷捣腾的是瓷器和家用电器。现在是电视机火,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松下和昆仑卖得最好,他们就往东北和平原一带捣腾那个。“对了,小果儿,你也算是进过友谊商店的人,知道床垫是啥东西不?”
    ☆、第076章
    张莉说的床垫子就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全国风靡一时的席梦思。
    “小果儿,你可不知道,那床垫子里面有弹簧,进货人打开盖子让我们开了,一个弹簧顶两个手指头那么粗,这外国人设计的东西真有意思,怎么想到把弹簧按到那里面去?”
    田果笑,席梦思对于她来说当然不算稀罕物,其实那玩意儿睡时间长了对脊椎不好,还不如大木板子。
    “怎么样,睡着舒服吗?”她问。
    张莉郑重点头:“舒服,倍舒服,我定了一个,估计下个月能送到,到时候你去我家躺躺就知道了。”
    这次天津之行让张莉大开眼界,同时也把她的职业规划从导游变回了倒爷。她告诉田果这买衣服的摊位到年底就不交租金了,如果田果愿意接手就赶紧去跟刘麻子说,省得到时候他把摊位扔给别人。现在转行做个体户的人越来越多,秀水俨然成了香饽饽。但买衣服利润太小,张莉决定从明年起捣腾大物件去。“我抓紧时间挣大钱,时间可不等人啊!”
    田果值了两天班,张莉明白她辛苦,下午一看没什么事就让她先回家了。想着过节也没给姥姥做一顿好吃的,田果就先去了菜市场买了二斤带鱼,正好市场里还有买槐花蜂蜜的,小贩说这玩意滋阴养肺,尤其老人喝了好,田果又卖了一罐子蜂蜜。
    其实她回家时已经忘了周燕与钮焕然相亲的事,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带鱼,推开院门先听到一阵哭声,然后就看到丫蛋与刘长江站在海棠树下窃窃私语。
    “谁哭呢?”
    “周燕吧。”
    “她今天不是跟焕然哥相亲去了么......”
    田果没把哭声跟相亲联系到一起,脚步沉重的朝自家屋门走去,这时丫蛋叫住了她:“田果姐!”
    “......”田果茫然。
    “别走啊。”丫蛋拽着她来到海棠树下,与刘长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八卦地问:“你耳朵聋啦,居然没听到哭声?”
    田果听到了但是懒得想,脑袋嗡嗡的,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蜂蜜有点沉,坠得她胳膊疼。目光涣散的看着丫蛋和刘长江,她有气无力地说:“爱谁哭谁哭,我现在累着呢,你俩在这儿呆着吧,我回屋休息去了。”
    “别走啊。”长江又把她拽住了,一副“这么好看的戏你怎能错过”的表情。“小果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平日里你跟周燕那么好,跟亲姐妹似的互相照顾,怎么她今天相亲回来你都不去看看她?”
    “不好吧......”田果实在不好意思问,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但内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再问:你真的不想知道?
    周燕的哭声从屋子里时断时续地传来,听着让人揪心。田果忽然明白了。
    丫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拽着田果袖子鼓舞:“田果姐,你过去看看周燕。”
    “其实不看也知道结果。”长江抛出一记含义颇深的眼神。丫蛋懂,捂嘴笑起来,幸灾乐祸的。
    “别笑了!”田果呵斥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给长江,瞪着他俩说:“都没事干了是吧?哪凉快上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看热闹。长江帮我把东西拿回家,丫蛋!别笑了!赶紧回家去!”
    见田果发脾气了,丫蛋吓得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回了家,屋门关上,掀开窗帘一角看外面的情况。
    田果瞪一眼,吓得她赶紧把窗帘放下。
    长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就说:“别生气啊,我帮你把东西送回去,那个......你好好劝劝周燕,好男人有的是,别在然哥一棵树上吊死,然哥可是硬骨头,一般女人真啃不动,这不是周燕的问题,是然哥自己的问题。然哥有病,一直喜欢着那个白雪柔,咱们都知道!”
    “知道个屁!”田果忍不住骂一句。
    轰走了长江,田果酝酿了一阵才轻轻敲响了周燕的房门。屋子里,周燕还在哭,不像成人,像一个小孩子。田果听到周燕妈带着一丝忧虑低声说:“燕子,别哭了,有人来了。”
    周燕没说话,哭声依旧。
    在周燕妈开门的一瞬间田果已经后悔了,她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有点看热闹的意思?但想走已经开不及了。
    “是小果儿啊,快进来。”
    “不,不了。”真是脑洞开大了非得这个时候来,不是找骂吗?田果转身想走,屋子里却传来周燕冷冷的声音,“米田果你别走!”
    田果敲门时,周燕正趴在自己床上哭,这时几步从里屋走出来,头发蓬乱,脸上泪痕点点,“这破衣服还给你!”田果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那件邓丽君同款带着一股愤怒的力道仍在了自己脚下。周燕瞪着她说:“我拿你朋友,当姐们儿,你拿我当我什么?”
    “......”田果懵,不知道周燕怒气从何而来。
    周燕妈看不过去,数落女儿:“燕子,别不懂事,小果儿人家过来看你,你瞎说什么呢。”转头又对田果赔笑:“小果儿你别生气,她不是冲你,她是......”
    “我就是冲她!”周燕大嚷一声,整个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眼泪又流出来,万分委屈地对母亲说:“就是她告诉我他喜欢邓丽君的!让我买裙子,做发型,弄得像一个傻子!结果今天去了,他都不拿正眼瞧我,我说一句,他噎我一句,最后还说最讨厌的就是邓丽君!米田果,算我眼瞎看错了你,说吧,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希望我跟他成?”
    他,自然是该死的钮焕然。
    “我......”田果百口莫辩,心里确实五味杂陈。
    周燕冷笑,甩开母亲伸过来阻拦的手,冷冷地自嘲:“我周燕真傻,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还说你俩之间没什么,那今天算怎么回事?”
    “燕子,你听我说......”田果想解释,周燕却不给机会,从地上捡起邓丽君同款塞进田果怀里开始粗鲁地往外推她,“走,赶紧走,以后少上我们家来,算我看走了眼,我不怪你,只怪我太相信你这个谎话精,从今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
    “燕子你胡说什么呢!”周燕妈看不过去伸手过来想要拦住女儿,却发现愤怒中的女儿力大无比,只得给田果说:“小果儿你别生气她犯神经。”
    田果知道此时不能跟周燕对着干,顺着她手劲一路退到了门外,“砰!”屋门擦着田果的鼻尖关上,扬起风吹乱她头发和衬衫衣领。屋子里,周燕妈数落女儿,“你多大岁数了,遇事也不想想,这事跟人家小果儿有关系吗?”
    “妈,你别傻了好不好,是她骗了我,她是个骗子,咱们都看错她了!”
    听着周燕带着哭腔的怒骂,田果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愤怒,不是冲周燕而是钮焕然,即使没看见,她也能想象今天相亲时钮焕然那幅白死不拉活的嘴脸。他望向周燕的眼神一定充满嘲讽,他用那种傻逼一样的高傲与自负毁了她与周燕的姐妹情。
    他妈的!田果气得咬牙。
    冤有头债有主,她拿着邓丽君同款像一位报仇的女侠怒气冲冲地向钮家走去。
    ****
    相亲回来钮焕然就跟脱了一层皮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今天,他给了周燕不少脸色瞧,当时不觉什么,心在静下心回想起来也是觉得自己真混蛋。周燕人好,他知道,但......跟爱情无关。
    其实最开始焕然没想难为周燕,毕竟她是姑父介绍又是住在同一条胡同的邻居,而且焕然知道周燕平日里没少帮助田果,从心里焕然还挺感激她,觉得她仗义有文化跟其他姑娘不一样。本想心平气和地完成这次相亲,就当请周燕吃顿饭,结果,两人刚在公园见面没走几步,周燕就问:“听田果说你喜欢邓丽君?”
    焕然没说话,垂眸笑一下。
    周燕只当他承认了,就笑着说:“这身衣服是邓丽君同款,你认得不?”
    焕然当然认得,刚才第一眼看见周燕时他就微愣了片刻,她这身衣服与他贴在墙上邓丽君唱片海报上的衣服几乎一模一样,还有她的发型,大老远一看还真有几分邓丽君清纯可人的模样。
    但邓丽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焕然是喜欢,但没想真娶一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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