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克着他,也教会他很多江湖行走的经验。
    杨清也就是武功好了,除此之外,在望月手中并无胜算。
    他真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徒弟。从望月这里学会的,竟会再用到望月身上。比如她袖中藏着的迷药,一般情况下不用,只等着出乎意料的关键时候;比如他也会趁着她没注意的时候,伸手点她的穴道,把她给制在那里。
    留她在那里,自己去解决金堂主等人。
    杨清想过了,金堂主必须死。
    自己身为正道人,杀魔教人力不容辞;对望月来说,金堂主叛教,这个人留在魔教一日,便会威胁望月一日。
    望月迟早会回去魔教的,她只是现在还没有搞定自己,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机会。日后有机会,她肯定还是会回去的。他能多帮她一点,就帮一点吧。
    一晚上时间,杨清与魔教留在密云林里的人马纠缠。
    如何一一击破,在望月来之前的前两天,他就已经在想了。他也考虑到金堂主的机关和阵法,考虑到密云林中的野兽陷阱,他思索很久该如何一一对付。然而那时候他被困密云林中,金堂主也不急着攻击,打得就是消磨耗损杨清战力的打算。杨清也知道,可他那时候的状态,与几位舵主玩一玩还可以,对付金堂主这样的高手,杨清得保证自己在最佳状态。
    所以说,望月既是他的魔障,又是他的福星——少女从天而降,带来了一包袱吃的喝的,给他补充体力。
    那还等什么时候呢?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当机立断,强行突破。
    杨清一人,与整个密云林里的魔教教众们周旋。他之前只在脑海中形成的计划,在这一晚上,一点点实现,变成清晰的一条线,缓慢的,坚决的,一步步地逼向金堂主。
    最后金堂主终与他照了面。
    同时他之前求助的白道几个门派,也入了密云林。金堂主一看情势不利己身,放了火,转身遁入了火中,杨清紧随其后。
    金堂主武功很不错,去还不是杨清的对手。他用来钳制杨清的,是他手里的各种机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消磨杨清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杨清精神是很强大的,然则身体状态,终是被金堂主拖着往下滑。
    然并没有放弃,一直紧追其后。
    在林深十里之时,金堂主再也无力躲避,转头迎战杨清。
    当是时,身后已经连绵大火,数十个做工精巧的机关兽被摆置在一排树下,金堂主回过脸来,身材高大威猛,梳着乌黑小辫,皮肤黝黑,眼角隐现风霜,眸子里却带着浓浓戾气。一只耳上,戴着银光耳环,映着火海,映着初升的朝阳。
    闪闪发光。
    金堂主怒声,“杨清,你何必对我紧追不放?左右你的援军已经到了,你还追着我干什么?还不快走?”
    从火中走出的青年无声无息,面对着他,也未置一词,便飞跃至半空,一掌拍了出来。
    霎时天地为之一亮。
    似剑光清寒,严冬初融,光泽潋滟中,他拍来一掌,声势浩大,万千星光形成一片银河,在火前绽放。
    金堂主不敢大意,全力以赴迎上这一掌,被真气冲击,噗的吐口血,向后疾退。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目中惊疑不定:杨清功力竟如此深厚?
    青年立在树上,面色如玉,只垂目看他,并无多余表情。突而一动,天阔云影,足下无尘,似云中仙君般,令人仰望,恨不得跪拜在地。
    这自然不是金堂主突然发现杨清具有如此之让人叩拜的魅力,而是对方武功之高妙,让自己本能地仰望。
    金堂主再不敢掉以轻心,将自己所有的机关全都调用了过来,还学了一声虎啸,要引来自己全部能用的助力,跟杨清对战。
    “杨公子,我有机关相助,你武功又比我好,我看我们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我并不是非要杀你,也许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啊。”
    “我与金堂主,并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杨公子你莫死要面子,你看你身后的火已经这么大了。你非要跟我在这里纠缠,不怕自己即使杀了我,也出不了火海吗?”
    “那也无妨,杨某死前,也算除一祸害了。”
    金堂主冷笑,“杨公子话莫要说的太满。到底是谁会身陨于此,现在还说不准呢!”
    习武之人,岂能堕自己气势?
    说话间,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当真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了出来。金堂主也是抱了不成仁便成义的心,机关兽将四面包围,开始布阵,势要将杨清的退路全部封死。
    而杨清步步紧逼。
    他在阵法和机关上的造诣,当然不如专精于此的金堂主。然而布阵之人、操纵机关的人,都是金堂主。金堂主就算是天纵奇才,跟一个武学高手比武时,还敢使出这么多花招,必然会被逼得手忙脚乱。之前没有,是因为没有人像杨清这样武功好。
    金堂主一开始能用机关和阵法牵制杨清,随着杨清愈逼愈狠,他操纵机关的时间都快没了。当杨清声东击西,一面与他周旋,一面毁了他一座机关时。金堂主面上神情略怔忡,似没有反应过来。
    杨清望眼地上的零件,叹道,“武学之道,岂能在多不在精?外力到底只是辅助,不如提升本我。金堂主,你走错了路子。”
    金堂主被他的话气得双肩颤抖,咬着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杨公子教训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天下武学之道,难道只有你的是对的?条条大路,风光不同。你怎么知道你的才是最好的?”
    杨清略一想,慢慢点头,“是在下狭隘了。见谅。”
    金堂主颇为古怪地看眼这个青年:没想到他连这种抬扛的话,都要认真思索一番。这人脾气这么好,是不是有毛病啊?
    金堂主却也没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因杨清一边悠悠闲闲地跟他说话,一边身形纵起,并指为剑,再次向他攻来。不惊不怒,面如薄月,以柔克刚,逼得金堂主无暇多想。
    然杨清却也不是全然占上风的。
    金堂主被他搅得混乱,后来完全抛弃机关后,放开了手脚,武学上的造诣就显了出来。魔教的风格,都有些偏诡谲。金堂主也是如此,他的武功中,还被他混合了几门拳法,气势如黄沙滔滔,扑面卷来,漫无边际。
    杨清心中一凛,不觉后退。
    金堂主高吼一声,气势更为威猛。
    而对面的杨清似闲庭信步,一贯的从容不迫。
    强强相遇,两人的打斗,迸发出可怖的后果。四面的火烧得更加浓烈了,以两人为中心,却形成了一个圆形光环,与火相隔离。而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刀光剑影,天地失色。真气席卷,势破千钧。热气流扑面,巨树连根拔起,影响力甚为骇人。
    金堂主面色凝重地与杨清对打,心中涌现了无限危机感:必然要杀了杨清。如果今日不能挫伤杨清,日后圣教,恐怕会迎来沉重的打击。
    昔日,在圣教,圣女望月常常以痴痴的神情,眉飞色舞地描述杨清是多么好看的一个人。金堂主路过时嗤笑,“圣女大人,男人的脸能当饭吃?”
    “能啊,”圣女望月蹙了下眉,不满金堂主对心中爱人的鄙夷,绞尽脑汁后,为心上人寻到一个说法,“他不光脸长得好,他武功也好。他才不到二十岁,武功就这么厉害了,以后肯定会成为武学宗师的。”
    “我以前还以为只有原映星的武学天赋好呢,现在又见到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了。我觉得杨清日后,一定会胜过原映星的!”
    圣女大人昔日如此说。
    金堂主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女人一面对情爱就容易发昏,圣女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杨清真的武功那么好,圣女大人天天在江湖上诋毁人家的声誉,非说跟人家有一腿,人家能让她平安活到现在?还不得摸到圣教来,杀了这位自以为是的圣女大人?
    杨清不敢来圣教,自然是因为没有那种本事了。何止不敢来圣教跟圣女对峙呢,这个人懦弱的,连云门的山门都不敢出。
    金堂主对杨清这个人的认知,大部分都是从圣女口中。在圣女口中的杨清,完美的简直不是个人了。几乎圣女能想到什么好的词,都是随口给这个人刷上去。
    在圣教,杨清就跟笑话一样。金堂主觉得,以圣女对杨清的势在必得的心,杨清迟早一日,会成为圣女大人的禁-脔,到他们圣教来。金堂主想,与杨清的见面,说不定真得到了对方成为圣女大人禁-脔的那一天了。
    却没想到,两人在密云林中,有此一战。
    对方武功之高,远出金堂主的意料。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想:做事夸张说话也夸张的圣女望月,竟然难得的在面对杨清的描述上,没有夸张。对方确实是武学奇才,让杨清这么成长下去,武学宗师,是完全可以看得见的。
    白道有天赋这么好的人,日后,说不定会把武林盟主的名号给杨清。
    而他们圣教呢?
    刚刚逼走同是武学天才的教主——圣教中唯一可跟杨清比武功的人了。
    现在教主走了,他们拿什么跟这位武学天才比?
    所以,杨清不死在今天,日后他们圣教就得死了!
    金堂主发了狠,重新开始把机关和阵法用了起来。这一次,他已经不是抱着能活下去的打算了,他是怀着必死之心,也要把杨清留在这里。为了日后圣教不被这个人钳制,自己今天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金堂主如此发狠,同归于尽的打法,全身心地逼向对方。
    顶着剑气,身边五个机关兽包围住杨清。金堂主从侧出击,时隐时现,等着对方的破绽,一次次寻着合适的机会,给予对方重创。势如破竹,几次刺伤杨清的衣衫,血色晕染。
    火势越来越大,杨清渐有些焦灼,金堂主本着必死之心,反而越来越冷静了。
    杨清自然是焦灼的——望月还被他封在树洞里。
    火越来越大,如果他不能赶去救她,她不能动弹,被烧死在里面,怎么办?
    他也想过她说不定能提前冲开穴道。
    可是万一没有呢?
    就是这一点心魔,在他在金堂主的打击下,时而显得有些焦虑。
    两人打了数百招,红莲业火如海如天,在四面狂涌,卷向二人,无边无际……
    当终于付出很大代价,杀掉金堂主后,火也烧上了杨清的衣襟。
    他手掐住金堂主的喉咙捏断,同一时间,对方的五指掌印,也印在了杨清的胸口。
    看到对方狠厉的目光缓缓闭上,杨清的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捂着嘴咳嗽,后退好几步,胸口之沉闷,几要他摔倒。可是也不能倒,他得去之前藏身的树洞看看,看望月还在不在其中。
    真气已经枯损,他却仍凝了出来,在火海中穿过,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寻人。火潮烧上他的眼睛,几次精神不振,就是靠这口气撑着。直到看到树洞前挡着的枝叶已经被烧着,他跪在树前,怀着一身千疮百孔,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任何少女在其中的行迹,才是松了气。
    才有精神,一步步往林子外走去。
    他已经精神疲惫,已经真气用尽,没有轻功支撑自己离开。就只能靠着双腿走。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烈烈红色,路被挡着了,树突然折断从头上砸下来,火烧着衣衫……杨清捂着嘴,不停咳嗽。每咳嗽一分,流的血就多一分。
    觉得天地好幽静,觉得前路漫漫,觉得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他大脑浑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就是靠着精神支撑,躲开大火,凭着模糊的印象往外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好像有所感应,顺着感应抬头,他看到树梢上站立的少女——
    在初升的日光火焰背景里,少女粉衣素衫,乌黑发尾在风中飞扬,纤洁美丽。她眸子滴溜溜一转,唇角带着惯有的笑意。
    桃之灼灼,其妍丽繁美,让他惊艳。
    刺痛里,她是夏日清风。阳光在身后三面,她站得高,被照得像一团雾浓浓的白影。
    他抬着头看她,透过额上垂下的血痕,透过被火烧得潮湿灼痛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么怔怔然看着。
    看她眉目清婉,看她腰肢纤细,看她笑容欢喜……看她从树上飞下来,飞向他。
    这种春光乍泄般的悸动,扑向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杨清满身血污,衣衫也被划破许多道。他只是神思模糊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有多可怕。
    整个人像刀锋一样凛冽,了无生气中,偏偏带着嗜血般的寒气。往日素白如玉的面上,现在也全是鲜血。他的衣裳被血和火卷着,笔直地看着,看少女迎着他的锋刃,一如既往地热情,毫不迟疑地走了过来。
    穿过火海,拥抱住他。
    像抱着一轮太阳般,全心全力地拥抱。
    青年的力气,得到了支撑,一下子全都卸掉,靠在了她柔软温暖的怀中。
    听她笑吟吟地在耳边说话,而杨清耳边嗡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只隐约听到她问“愿意吗”,他就答“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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