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
    他原本有些疑惑她怎么就这么脆弱,这么一下腿就软了,碰上望月乌漆漆的眼睛,杨清立马恍然,失笑又谴责:都这会儿,你还想着要把戏演下去?
    望月眨眼睛: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他们说好的,是望月摔倒后,杨清对她嘘寒问暖一番。明确表示对她的关怀,好让路萱萱死心。但是现在,杨清真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多少年了,也就望月让他体验到了这种心情。要说担心,也没有很担心;要说不担心,他也没有很轻松。
    而望月还想让杨清安慰?他不想说话,他没有那种心情。
    杨清直接弯腰,将少女横抱在怀里,转身走向间壁屋子。望月惊喜,在他抱她时,一把搂住他脖颈。
    杨清抱她了哎!还是主动抱!还是横抱!多么难得!
    就冲着这一抱,望月也觉得哪怕真摔的半身不遂呢,也值了。
    他二人观感尚好,带给旁边的震撼,却不是一两句话可以形容的——
    望月离杨清十步开外,她还在将倒未倒时自我折腾了一番。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近的距离,杨清只来得及向前走了一步,就弯下了身抱她。就像是提前算好一样,少女直挺挺地后倒,青年只用弯下腰,就接住了她的身子。她的头靠着他的腿,腋窝被他掐着,就这么仰脸,被他接个满怀。
    配合的那么好。
    再往前一步,会接的很狼狈,手忙脚乱;往后一步,根本搂不住她。
    青年必然非常清楚少女的身高,知道两人身高的差距。所以他只向前一步,只弯下了身,双手就掐过了她的腋窝,把她紧紧抱住了。
    摔得这么完美,接也接的这么完美。
    就好像望月专门站在前面,玩笑般地往后倒,等着十步外的心上人抱住她一样。
    夕阳下,阳光似金粉似金沙,包围着二人。外界风雨交加动荡不已,他二人自温柔搂抱。
    在这一瞬间,云莹就彻底确定了:杨师叔和这位姑娘间,必然不只是“这是杨姑娘”这么简单的交情。难道随便一个姑娘倒在师叔面前,他就接吗?路萱萱倒的时候,师叔明显愣住了,没来得及反应。杨姑娘也是意外摔倒,师叔也是没反应过来,但他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向前了。这便是本能了。
    云莹看眼旁边脸色难看的路萱萱,正要劝两句,被路萱萱狠狠剜一眼,“你们合伙戏弄我对不对?”
    云莹:……呃。
    不懂事的阿瞳也凑过来看热闹,正好看到了院中青年抱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少女的尾发散在青年的胳臂间,浓稠如云,黑亮柔美,与白色衣袖靠着,黑白间,实为养眼。
    阿瞳道,“我爷爷说,他们是一对儿!会成亲生娃娃的!”
    云莹笑盈盈,“是啊。”
    路萱萱恶狠狠,“放屁!”
    云莹皱眉,有些谴责地看路萱萱,“路师姐,你这是干什么?事已至此,你还是放下吧。”
    路萱萱扭头,讽刺地看着云莹。她冷笑两声,“云莹,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要嫁到云门了,所以事事都偏帮着那边吗?怎么,还没嫁过去,就迫不及待讨好了?江岩知道吗?他会领情吗?你可真行,不愧是茗剑派培养出的好弟子,为了讨云门欢心,扒上云门,真是不择手段。帮着一个除了脸什么都没有的村姑,赶着巴结杨公子!师姐我好心提醒你,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让茗剑派跟着你倒贴丢脸!”
    “你、你简直无理取闹!”饶是云莹性情这么柔婉,都受不了路萱萱这番言辞,面色青白交加。就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没有把她的联姻说得如此不堪的,甚至辱及她的门派师承。确实,云莹的联姻,是有茗剑派有意搭上云门的意思。但三辈之前,两派也是友邻,何来路萱萱口中那种势力至极的说法?“路师姐,注意你的言辞!你若再这样羞辱我的师门,师妹我必然向师姐讨教一二!”
    说讨教,那就是大家打一场了。
    路萱萱还算有点理智,闭上了嘴。她倒不是觉得云莹武功比自己高,路萱萱向来认为碧落谷的武学,不是茗剑派这种日渐衰落的门派能比的。她只是还记得,现在自己与云莹同行,要是跟云莹翻了脸,只自己一个人上路。万一有敌人来,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
    路萱萱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若非云莹兜着,自己哪能走到现在?
    她心里瞧不起云莹那副柔柔顺顺的脾气,却又依赖云莹的好脾气帮自己挡掉麻烦。
    云莹一发火,路萱萱纵是再不满,也不想直面迎上。她回以不屑的冷笑,扭身进屋了。
    云莹看着她的背影,目有忧色:临走时,茗剑派与碧落谷有过临时协议,双方弟子在外,至少这一程内,要互相照应。但是照应路萱萱,真的很累。路萱萱把自己当丫鬟一样使唤,呼来唤去,还瞧不上自己,换哪个人,心里都会不太舒服。
    云莹其实心知,路萱萱对自己看不顺眼,就是自己的婚事而已,三天两头要拿出来大大讽刺。不过是路萱萱自己得不到罢了。
    云莹心想,接下来的一路,定要小心看着路师姐。赶紧找到碧落谷的师兄们,把她交出去,自己就可以摆脱了。
    余下来几天,路萱萱当真毫不消停。望月当日的做戏,非但没有让她停下来,反而打开了她的开关,让她日日对望月冷嘲热讽。是,她看出了杨清不想理会自己,不敢去杨清面前招杨清不痛快,就把钻头对准了望月。一想起望月居然能被杨清抱,路萱萱心中就不快。一不快,她就想给望月找点事。
    望月这种人,她不搭理你,是不把你放心上。昔年江湖人骂望月的人很多,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望月就站在他们身后,还在唾沫横飞地叫骂。
    望月也并没有说过什么。
    她身上的恶名太多了,似乎江湖人出现一个狠毒点的妖女,大家不认识那个妖女是谁,许多人也没见过魔女望月,就干脆把所有的坏名声堆到望月一个人头上。望月也无所谓,被骂的多了,也没太大感觉。
    就是她重生,一路走来,也听过不少人对魔女望月的辱骂。那些人恨不得刨了望月的祖坟,当着望月的面骂望月,望月也没有气得真去刨了他们的祖坟啊。
    她不在意这些。
    但是不代表有人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
    那些江湖人骂她,多少是道听途说,连她本人都没见过。可是路萱萱,那是坐在自己对面,指着自己的鼻子在讽刺啊。
    望月眼中的笑冰凉——自己可不是云莹那样的好脾气。被人呼来喝去,也乖顺承受。路萱萱在碧落谷里是人人疼爱的大小姐,出了谷,千万别以为谁都会买你的帐。
    路萱萱之前无往不利,不过是大家看在碧落谷的面上,还有云莹的面上不跟她计较。但是她不长眼,惹到了望月头上。望月本就有坑杀她的心,现在更强烈了。
    云莹大概发现点倪端,背着路萱萱,拉着望月解释,“杨姑娘,你别跟路师姐计较。她那个人就是这样,骄纵任性点,口头上不饶人,却没什么坏心思的。她说话,你就当没听见好了。有我与杨师叔在,断然不会让你真受委屈的。”
    望月稀奇看她,看她半天。云莹被她看得,觉得有些不妥,有些尴尬了,“杨姑娘?”
    望月:“云姑娘,你性格一直这个样子?永远为欺负你的人考虑?”
    “……她也不算欺负我吧?我性情如是,不好吗?”
    望月微笑,“你和江岩,真是配啊。”
    云莹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却仍被说得脸红了。
    然后就听到望月下一句,“对待江岩时,我有句话一直想说,却也觉得没太大必要。毕竟有杨清在,这帮小孩子们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可是对你,我不知道你家长辈们是怎么护你的。可我觉得,你背后的长辈,除非是另一个杨清,不然你这个脾气,迟早会出问题的。”
    “?”
    “你们都太天真,把世界想得太美好。长辈们也把你们保护的太好,让你们一点点成长。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江岩很可能成为第二个杨清,你估计也差不多。但是如果这个保护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呢?有些事,长辈们不在,需要你们独当一面呢?你和江岩的这个脾气,会害了你们啊。”
    就比如最开始。
    如果不是因为杨清在,望月一个人,就能把云门那帮新弟子坑杀而死。因为他们太简单了,根本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样的染缸。江岩甚至对魔教抱有好感——嗯,抱有好感是对的。望月也对大圣教抱有好感。
    但望月的好感,跟江岩是不一样的。
    望月清楚圣教是什么样的存在,圣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她清楚,她也利用,也打压。因为她是圣女,她的使命就是守护圣教。她生于圣教,长于圣教,也愿为圣教而死。
    但是江岩不是。江岩对魔教有好感,是因为他碰到了望月。他觉得望月不算太坏的人,那估计魔教的人也都不坏吧。他看到没有魔教的管束,几个地方的百姓似乎生活艰苦,就想魔教也做了好事啊。在望月不知道的时候,他又碰到了魔教教主原映星。原教主虽然随性了点,可看上去也不像是大恶不赦的人,人武功又高,还会逗云门弟子玩,完全能放得下架子。因为姚芙管着,江岩没看到原教主残忍冷酷的一面,只单方面想,原教主都是一个可沟通的人,都可以为了正义投靠正道,那估计整个魔教的人,都差不多吧。
    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杨清大概已经发现江岩的这个问题,所以出门在外,在这些小辈弟子面前,杨清基本都不发表意见,任由他们作为。他们必然会因为性情原因,造成大错。而杨清在一边,即使他们犯错,他也能及时出手,纠正他们,让他们吸取教训。
    但是云莹呢?
    云莹和路萱萱这种人在一起,脾气都没有改过。
    望月低声笑,“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以前不跟人说这些,我瞧不上你们这些人,觉得太傻的人,送死活该。但也许是最近心软了,最近跟你们这样的人接触多了,便想提醒提醒你——小心你的性格。在江湖上,你这样柔软乖顺的一颗心,会害死你的。”
    云莹微愣片刻。
    杨姑娘说话时,表情有些淡漠,跟平时的嬉笑俏皮完全不同。飒然冷感,与往日的娇俏隔离开。让她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一样。说的话也残酷,表情却淡淡的,好像这些事,她习以为常一样。
    好像她生来,就满手鲜血,走过白骨累累一样。
    但是杨姑娘不是说,她只是个村姑么?
    云莹看不懂,也听不太懂望月的告诫。但她乖巧懂事啊,当即就如昔日的江岩一般,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我会记得姑娘的话的。”
    望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没懂。无所谓啦,现实会教会她长大的。再幸运点,云小姑娘一直被长辈们保护着,一辈子不用吃亏。
    人和人的生长,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望月静静地想着。
    她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真实的十五六岁,已经离她十年之远了。她像云莹这么大时,正在魔教中拿血当水喝。那时候,她与原映星吃了很多苦,才能活下来。那时候,她和原映星最大的愿望,也不是拿到圣教,而是活下去。
    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发誓一生不离……却结果……
    望月轻笑:人和人的关系啊,真是一点都不能信。
    她连原映星都不相信了,她还会相信谁呢?
    回头看身后,也就一个杨清罢了。
    可就是杨清,那也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说不定她今天信他,明天他就把她卖了。他看上去光风霁月,谁知道内里的阴暗面,什么时候会暴露出来。
    男人嘛,玩一玩就行了。太上心,说不定就像原映星那样,给她当头棒喝。她还没有爱原映星呢,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若她真爱上原映星,望月可能真就疯了。
    不幸中的大幸吧。原映星没有逼疯她,姚芙也没有,现在的路萱萱,当然也不能了。
    次日,云莹见到杨姑娘时,还有些不自在。望月却根本不在意,见到云莹,就招呼她聊天。过一会儿,路萱萱也过来了。毕竟是姑娘,都同住一个屋子。屋外两个姑娘在说话,就算路萱萱再不屑,也会被吸引。何况,望月和云莹正在谈的,是她与杨清现在的状况——
    “那位魔教火堂主,一直追着我们。杨清是意外,才被那个火堂主寻了空隙。现在受了重伤,我又是他的拖累,不得不暂住这里。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魔教人找到,我真是满心慌乱。”
    “是么?那不如我与路师姐跟你们同行吧?这样,多两个人,也能多些帮助啊。”
    “不行啊。杨清的性情你知道的,他一点都不想连累无辜。你们要是跟着,他觉得自己会害了你们,肯定不同意。”
    “……这可怎么办呢?”云莹蹙眉,担忧了起来。
    望月眼睫轻颤,躲在屋后的路萱萱,照在地上,有个漆黑的小小影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望月心笑,想到:你可算出来了。我与云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吸引你听啊。唯恐你不听,前提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
    鱼儿已上钩,望月说话更有精神了:
    “杨清受伤挺重的,你看他说话都在咳嗽。一天比一天瘦,脸色苍白。我想要出去,引开火堂主,让他先走。他却不同意。”
    “杨师叔不同意是对的。你不会武功,落到火堂主手里怎么办?不如、不如我……”
    “不行,杨清不想连累别人。你看他都没告诉你们他受伤的事。你可别乱说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说的,会怪罪我的。”
    “我明白。但是有魔教人追杀,你们该怎么解围呢?”
    “不知道啊。哎,真希望有哪个大侠从天而降,帮帮我们。这是救命的恩情呀,我会铭记于心,杨清自然也会。”半开玩笑道,“说不定杨清一激动,就将大侠引去云门了呢。攀上正道第一大门派,谁都会高兴吧。”
    望月跟云莹聊天,实际一直注意着阳光下,地上的影子。等路萱萱的影子不见了,她就没有心情再跟云莹聊了。云莹被她说得一筹莫展,在努力想办法,谁知刚才还一脸唏嘘的望月,转瞬间就笑了,起身拍拍她的肩。在少女愕然中,望月笑道,“别这么担心嘛。有杨清在,他肯定有办法的。”
    望月施施然负手离开。
    徒留身后坐在树下喝茶的云小姑娘很茫然:……杨师叔肯定有办法?可你不是才说,他没有办法吗?杨姑娘,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望月想表达的,就是需要一个人去火堂主面前送死。不错,“送死”,即使杨清中了毒,之前也被人围堵一会儿,但能跟杨清打那么久,火堂主的武功,根本不是云莹和路萱萱这样的身手能应付的。
    望月就是想路萱萱去死。
    那个自以为是的路女侠,听了望月故意透出的话,必然觉得如果自己能帮杨清这个忙,杨清对自己另眼相看。毕竟望月话里话外,隐去了许多实情,比如她没说,火堂主的武功很高,连杨清都要打起精神。望月的话藏头藏尾,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位火堂主并不厉害,只是意外伤到了杨清。随便一个人出去,都能解决火堂主。现在不出去,只是因为杨清不想连累旁人而已。望月还举例,张伯和阿瞳,都被劝说去阿瞳叔叔家多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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