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松开,他向水下沉去。
    略白的面孔,清淡的模样,闭着眼,宛无生气。
    望月是不识水性的,可当杨清被水推着离开视线时,她比自己落水还要惶恐,水流被推后,她竟向前游了一步,将即将飘下去的青年搂抱住。
    扑腾着,望月一边拖着人,一边拼命浮出水面换取呼吸。望月去看杨清,他面白如纸,靠着她的肩,完全是靠她搂着。两人沉沉浮浮,一只旱鸭子,一只就算曾经不是、现在也相当于旱鸭子的“死人”,掉到水里,几乎就是必死了。
    “救命啊!——”望月又高声喊了几声,口里呛了不少水。她用了很大声音去喊,可是岸边的人都被客栈事故所吸引,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在叫了几声都无人回应后,望月死心了。她不能把全部力气放到求救上,她还抱着杨清在水里扑腾。现在她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得死。
    一边在水里扑腾,望月还一边注意着自己努力拖着的青年。她渐有些吃力,觉得拉不住他。可是她又是万万不能放手的。
    电光火石之间,慌张慢慢压下去,冷静浮了上来。
    短则一刻钟,长则半个时辰,她和杨清必须上岸。不然,望月会力竭而亡,杨清的武功修为也不能帮他活过那么长时间。
    在这一瞬间,望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下一次浮出水面时,她抓紧时间,长长深吸一口气。当水面再次覆盖她口鼻时,她拖着杨清,不再与水力相抗,而是在水下,辨别水流的方向。并在有所得时,回忆自己日常所见,手脚试着在水下展开,向水流流去的方向游。
    向后退了一丈。
    呃,望月调整姿势。再次尝试。
    是的,游泳。
    这个时候,她必须得学会游泳,才能救活她和杨清二人了。
    在至大困难中,做最不可能做到的事。不能慌乱害怕,要克服对水本能的恐惧,要迎合它,要适应它,要带着一个人,与它交流。游泳,本就是人与水的交流。上善若水任方圆,它十分奇妙,当人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学会游泳是可能的。
    旁人可能做不到,但望月能做到。
    不好高骛远,也不在困境中退缩。不等着杨清醒过来救他们,也不期待岸上的人终于发现他们。周围一片昏暗,天地都在施压,少女抱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生死之间相抗。
    一步也不让!半步也不退!
    望月终于带着杨清,向前游了一丈。
    呼吸告罄,她在水面上大口吸气,维持着难看的姿势,吭吭哧哧地拖着一个人,管它是哪里呢,反正是顺流而下的方向。这样,能让她省点力气。
    当没力气时,就屏住呼吸任水飘下去;当有点力气时,就往前划水游那么几下。也是他们命不好,下午河上没碰到一艘有用的船。望月的身子很放松,但她的神经前所未见的专注。不去考虑别的,就是向前,离开这里。
    本是落水而亡的惨状,竟被望月破开了一条生路。
    半个时辰后,望月终于带着杨清上了岸。大紧张又大放松,身体瞬时无力,双腿发软,根本没来得及看杨清怎样,望月就昏了过去。他们二人,一个身上全是血,一个死人一样疲惫。竟很长时间,没有被人发现。
    望月醒来的时候,月明星稀,天光大暗,她被一股香味吸引。发觉自己处于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宅,坐在稻草上,靠墙抱膝而睡。少女眨眨眼,神志慢慢回复。她望望四周,没有看到杨清,便起身。乍一起来,头晕了一下,双腿也抖得差点再次摔倒,适应了一下,少女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到窗口。
    她看到四面古树森然,风声赫赫。荒无人烟、断壁残垣的院里,青年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在烤什么。那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是杨清。
    心中微喜,望月失力般地靠着窗,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杨清没有死,他被她救活了。她就知道,她一定能救了他。
    此时院中的青年,换下了他那亘古不变的白衣,穿着一身宽松的青袍。质地朴素,松松垮垮,在那俊逸雅致的青年身上,却有萧肃之美。火光映照青年的侧容,略有疲色,却眉目悠远,岩岩清峙。
    这真是个时刻不显得狼狈的美人啊。
    望月在窗口欣赏片刻,乱七八糟地想许多事。慢慢想到了下午时的客栈事故,不由蹙了蹙长眉。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清来城直通魔教,前方自有各种阵法,各大阵营,阻拦这帮欲直-捣-龙-穴的正义人士。同时,清来城也是魔教管辖的城镇。迎客斋主人范浩,曾经又是魔教堂主。种种限制下,客栈有炸药爆炸,做出这番事,似乎只有魔教人士。
    想来这是很合理的。如果望月要杀一帮白道人,正好一个客栈全是白道人。管他是谁家呢,一起死了最好。
    不过,炸药……这用的方式不对啊。
    此年代的炸药,功力并不强大,没有后世那样的爆发力和恐怖力。即是说,它很难炸死人,尤其是一帮会武功的人。当时杨清后面追逐的火,可以用火油助燃来解释。但这炸药还是很奇怪。起码望月要杀人,就不会用这么鸡肋的东西……
    呃,从另一方面说,魔教果然乱了啊。昔年她为圣女时,曾要求魔教诸人见到云门中人,主动退避三舍,不得上前纠缠。云门因她这个规定,还得了不少别的大门派的白眼。而今天客栈发生的事,如果真的是魔教所为,只能说群龙无首,无人再约束这帮人了。
    她想的出神,外面被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的青年侧了侧头,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望月大脑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抬步走了出去。她盯着越来越近的青年背影,往前一跳,扑上了他后背。搂着他脖颈,娇娇道,“吓死我了。杨清你还活着,我真是太开心了。”
    “你很开心?”感觉少女蹭着他的脸,当真欢喜点头,杨清语气有些虚而飘,“你现在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啊。”望月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杨清点下头,“杀了我。”
    “……啊?”望月吃惊,“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杨清微微一笑,“那你还不从我后背下来?!”
    望月这才反应过来,杨清的后背受了伤,被火所烧。她这么扑过去……可不等于在谋杀他吗?
    “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望月蹲在他旁边,见他面色清淡雪白,都不忍心动手动脚去碰他了,又生气,“你后背痛,直接说好了。干嘛还要浪费时间跟我兜圈子?”
    杨清没理会她。
    望月就抱膝坐一边,盯着他的动作,才发现,杨清在烤一只麻雀。这应该是他们的晚餐了。
    杨清不说话,眸子幽幽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望月撑着下巴看他,一会儿又忍耐不住了。她这个人,生来喜悦美人,杨清乃其中翘首。澎湃的感情,平日无处发泄,一遇到杨清,就忍不住要宣泄一二。
    望月痴痴道,“杨清,你是不是会做饭啊?”
    “嗯。”
    “真好,”望月高兴道,“以后我们成了亲,你就能天天做饭给我吃了。”
    杨清从沉思中醒过来,似笑非笑瞥她,“做梦。”
    不知是说他们成亲,还是指他做饭给她。
    望月的情绪一点不受他影响,仍很愉悦地夸他,“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烤麻雀给我吃。我日后也会好好待你的。”
    “你怎么好好待我?”杨清反问,“你做饭?你干活?”
    呃,这个……身为圣女,望月从不做重活。
    她略心虚一笑,“还是你来吧……我在别的方面待你好。”
    杨清扬眉。
    且在这时,望月猛地凑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我在别的方面待你好”。
    扬眉展眉一半,愣了下。他侧头,看望月一眼,脸色发白。
    他幽幽若若地看她一眼,手上轻颤,人就倒了下去。望月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接过昏过去的青年。
    望月:“?”我就亲了你一下啊,你就被我亲晕了?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忽然间,她想到一个可能。想到客栈的炸药,想到杨清在半空中时的突然停顿……她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杨清的手,查看他的脉搏。
    心,沉入死水。
    果然。
    该死的……魔教!
    ☆、第23章 深夜
    那炸药的用途,不是炸死人,而是通过烟雾,投放毒-气。
    魔教有一种名为“无香”的至毒,作用于习武者。因习武之人会本能用内力抵抗,此毒在初期,会表现为内力紊乱、时而昏厥。去查问医者,会被告知自己的身体只是一般虚弱,吃几服药就好了。但人的身体,却会随着毒性流入五脏肺腑,而更虚弱。此毒在人体内埋伏三十天,三十天后能被医者查出时,就是身亡之时。
    这种毒,就是在魔教内部也珍贵,一般人不会轻易交与。
    望月现在检查杨清的身体,正是什么异状都没有查出来,才令她想到“无香”。种种症状,与毒发之初时一样。她当然希望杨清没有中毒,但是以魔教人的手段,客栈那炸药,又不可能是随手丢出去玩的。
    望月忧愁: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解了这种毒,就是圣教的邪医。望月与她算是好友,昔年望月在江湖上的大半恶名,都是那位带出来的。以那位的性情,在魔教出事后,真不一定在哪里。
    到哪里找人?
    她首次对圣教中人产生了厌烦之心:一个个无规程,无约束,无道德……
    越想越恨,简直恨不得牵连无辜。杨清如果出事,再无人能约束她望月。所有牵连此事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心乱如麻,把那些人诅咒来咒骂去,望月哪里还顾得上院中的烤麻雀,硬是将杨清先背回破落的、顶多能挡一下头顶的屋子,小心放他侧身歪在稻草堆上。望月起身,出了院子。
    这是一所临河的久无人迹的院子,两边都有数间民宅。再往前有棵柳树,望月记得他们两人湿漉漉地上岸时,就是双双晕倒在树下。
    望月随便寻了个最近的方向,就去敲民宅,借医药用品、借衣服。民宅女主人开门,见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求助。大晚上的,正经姑娘会来敲门吗?她翻个白眼,“我们这里没你找的人,快走。”
    门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素手卡住。女主人惊愕,那少女慢慢抬眸,冲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多少戾气,在幽黑深处望得一清二楚,“我只是借点东西,就住在你家隔壁。我不是坏人,嗯?”
    妈呀。
    女主人被她笑得腿都软了。
    就她这阴森的笑,染着厉厉魅-惑的眉眼,威胁人时话尾扬起的“嗯”声……这不是坏人,那谁是坏人啊?
    女主人哭丧着脸,“姑姑姑娘,小妇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魔教……啊不,圣教、圣教的人!您稍等,您要什么,小妇这就去给你取!”
    她不敢让望月进家门,把门只开了一道小缝,示意自己不敢搞别的,就急急忙忙回屋里拿望月要的东西。而怔在原地的少女正在垂眉想:难道她脸上刻着“坏人”两个字?她也没说什么啊,对方就被她吓成这样。
    等这家女主人给了望月东西,虽然她惊恐推辞不敢收金,望月仍丢给她一个玉镯。回屋后,跟自家男人说起这事,男人很惊讶,“不是吧?我记得隔壁那家‘鬼宅’,住的明明是位温润如玉、风采怡人的公子。下午时他来咱们家借东西,那温和的语气、那周身的气度,尽管他那时一身血,我都不觉得他可憎,还借给他新做的衣服了。”
    两人疑惑自是不提。
    杨清晕厥中,感觉自己置身一团绵-软中。软软的,柔柔的,还带着股香气。那小山托负着他,轻轻摇晃。后背灼烫,又带着清凉。又是像水,又是像火。后背的疼痛让他心情焦躁,却在奶油一样的软香中,在那清水与烈火的反复中,他平静下去。
    睡梦中很安逸,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昏厥只是一时,青年睁开了眼。
    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月光投窗,清辉洒下。触目所及,却是压过来的绵团。就在他眼前,往前连一寸都不到的距离,就能碰到。衣衫解开一半,后背的伤口凉丝丝的,果然不再那样焦痛。
    一只纤弱无骨的手,轻轻地在给他后背上药,包扎。
    青年侧身睡在少女的怀中。她一手搂着他,防止他翻身。另一手,则笨拙地拿药,在青年后背涂抹。她时时因为要上药,要查看青年的后背,而弯身向前。这样,她那孩子似的小巧的萌芽般的乳,便时不时擦上青年的脸,带给青年馥香。
    杨清怔愣了一会儿,望着那团小小的乳。望月是少女之身,发育未完全,乳也孩子似的,不引人注意。她还没有长大,她有动人的面孔,有纤细的腰肢,胸却始终小而软,一手即握。
    水一样,奶油一样,衣衫的挤压……
    血液倒流,青年的下-身在一瞬间就起了变化。
    尤其是,抚摸他后背的小手,停顿一下后,缓缓的,好奇的,从后往他身前摸去。
    青年身子僵住,手伸到半解开的衣袍中,一把抓住那只细嫩的手。
    另一手,在少女又倾身到他唇边时,他无奈地以胳臂相挡。就这样,仍感觉到那里的松软。叹口气,声音沙哑——“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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