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请。”庾含章的心腹小厮在前头带路,杨寄没精打采地跟在后头走,嘟囔着:“我来了好多次了,熟稔得很,你不用带路我也认得出角门的位置……”脚下一颗石子,他出气般用力一踢,石子“咕噜噜”飞出去老远,旋即听到谁“哎呀”大叫了一声。
    杨寄抬头一看,自己低头走路,根本没有注意甬道里另外来了一乘轿子,轿夫被他踢来的石子砸了小腿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轿子也歪了过来,两边的丫鬟婆子正忙乱成一团。杨寄做了坏事,也有点愧疚,赶紧跑上前帮着把轿杆抬平。
    丫头婆子们纷纷向他翻白眼,推他离开,而轿子里,传出了轻声的娇叹:“天!家里怎么还出这样的事?”
    一个婆子怒斥道:“你是哪里来的?”杨寄赔笑道:“对不住!里头是太傅府的娘子么?可曾伤到?”
    婆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里头是我家二娘子,伤到了,你可负得起责任?!”
    庾含章的小厮帮忙打圆场:“这位是太傅的贵客,马上要拜中领军的杨公。杨公操心着拱卫建邺的事,没有注意,请娘子海涵。小的先在这里给娘子磕头赔罪!”
    庾府下人的教养也非同一般!里头庾献嘉的声音柔软地传出来:“我没有事,吓了一跳而已。大家不要为这小事纠缠了,各自散了吧。”
    她机敏而灵活,轿子斜倾的时候手一撑,稳住了自己。此时从朦胧的纱轿帘向外望去,外头穿着整齐笔挺的武将官服的杨寄,被朱衣鹖冠衬得皮肤白皙、鬓角乌黑,他眉宇间有睥睨的霸气,但却在她轿前弯下腰来娓娓问安,让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之前与姐姐的对话。“玉树芝兰”“器宇轩昂”“洵美且都”这些形容男子的美好词语,从她日常的书卷中突然活生生跳跃到眼前。
    轿子重新抬了起来,轿夫步伐稳健,而轿中十三周岁的她心跳“怦怦”,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
    杨寄回到营房,心里憋闷,阿盼被母亲抱出来,看见父亲冠上的鹖羽,好奇心大涨,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够。沈沅道:“乖乖别闹!别把阿父的笼冠弄坏了!”
    杨寄却拔下发簪,把笼冠摘下来给阿盼拿在手里玩,见沈沅怪他太宠女儿,杨寄苦笑道:“不过一顶帽子而已。人家赏我戴着,也因为我还有点利用的价值。”他抚摸着阿盼的头顶,看着她拔着那根鸟毛,不秃不休,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有些涣散颓丧的目光又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晚上,阿盼早早睡下了,杨寄四下瞥瞥,问:“咦,二兄人呢?”
    沈沅也跟着四下看看,撇撇嘴说:“这阵子异样,经常不在家,傍晚时分出去,也不要我给他留门,光嘱咐我闩好门,然后就是到早晨才回来。你说,他会不会……”
    杨寄挑挑眉笑道:“二兄也不小了,要换了我,早憋死了……”他说到这茬儿,目光就贼兮兮的,手也不安分起来,一步跨到沈沅面前,一手揽着腰,一手就往衣襟里伸。沈沅给他滚热的手心抚摸得浑身都热起来,不由自主地软软偎着他,耳鬓厮磨的间隙,头脑里还残存着些理智,边喘着气儿边说:“你是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了?可是人家姑娘家,谁会留宿他一晚上?”
    “这你就不懂了。”杨寄被她头发上、颈项间甜甜的桂花香撩拨得口不择言,“秦淮河上,那些楼阁,那些画舫,你猜是做什么用的?”
    沈沅想起秣陵南市靠水的地方,也有这么一条终夜不熄灯火的小街,自小她母亲沈鲁氏吓唬她,就是说:“女儿家家,不许出去乱跑,否则万一被拍花子拐了卖到南市的妓寮子里去,天天八顿打还到不了天黑,天黑还有八顿打等着,逼着做那好人家女孩儿不会做的羞羞事……”
    她突然柳眉倒竖,一把推开杨寄低头凑在自己锁骨上的脸,软绵绵的身子也突然挺直了,问道:“你是说,我二兄在逛妓寮子?!”
    杨寄正火热着呢,给她这一推,顿感莫名其妙,陪着笑说:“嗐!建邺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男人家有点风流事,算啥呀!”
    沈沅这下不仅眉毛竖起来了,眼睛也快要立起来了,戳着杨寄的额头拷问:“算啥?这么说,你也是惯熟的咯?!”
    杨寄顿时吓软了,连连摆手:“阿圆!我没有!我真没有!”
    沈沅“哼”了一声:“谁信!小妾都带回家了,招两个娼妇逢场作戏自然更是寻常事!”
    杨寄赌咒发誓,最后“扑通”跪在沈沅脚下:“我的个亲娘!你怎么才能信我?我是被曾川他们拉到画舫里去过,但是我跟你发过誓的,碰别的女人就不举。然后……真的不举了……”
    沈沅想笑,但硬是板住了脸,也不扶,她居高临下地站着,望着杨寄:“你别!马上都是中领军了,正三品的高官,我经不起!你要证明自己清白,把曾川叫过来,我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他!”
    曾川早被射成了刺猬,埋进土里进极乐世界了。
    杨寄欲哭无泪,越描越黑,最后还是沈沅的“噗嗤”一笑解救了他:“你不是说你那时不举吗?刚才,怎么竖得比谁都高?……”
    杨寄跪在地上,抬眼一看,立刻换了嬉皮笑脸,顺杆子往上爬,攀爬着腻乎到沈沅身上:“你不同,见到你,瞬间就举了……不过,刚刚也给你吓软了呢!快,给我揉一揉,要是真的变成常有的毛病了,将来还不是你倒霉?……”
    他温温热热的气息又顺着脖子喷到沈沅的耳边,沈沅恨自己绷不住笑早了,扳开他的脑袋,虎着脸说:“少油嘴滑舌!我还没消气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杨寄涎着脸又把脑袋低低地凑过来:“我说的肯定、绝对、保证是真的!我要骗你,这会儿就让房梁上跑过一只老鼠!”
    房梁上啥动静都没有,但沈沅还是忍不住抬头瞄了瞄,她抬头的瞬间,杨寄逮住了机会,低头含住了她嘟起来的双唇。沈沅挣扎捶打了几下,但对于杨寄来说只是毛毛雨,他重拾兴致,便带了三分霸道,把她用力箍住。沈沅被他亲得透不过气,眼前金花乱溅,重又和先前似的软乎下来。
    杨寄松开嘴唇,怜爱地看着沈沅微阖的双目,又亲吻过去,两只手倒是真松开,摸索着解她的衣带。沈沅春心甫动,只能任他作为,夜风吹在她的肌肤上,带着春天的暖意,舒适得无以复加。就在快要入港时,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沈沅的手撑在杨寄胸口,两条圆嘟嘟的胳膊被他握着,眼睛却蓦然睁开,四下环顾后望着杨寄的眼睛。杨寄尚未来得及解释那不过是错觉,异常分明的一声“嘎吱”又响了起来,明显是牙齿相搓发出的动静。
    “老鼠!”
    杨寄含混道:“一会儿完事了我去打……”
    “装傻呢不是?刚刚谁说,骗了我房梁上就跑老鼠的?”
    杨寄简直恨死这只老鼠,还有这老玩弄他的老天爷了。他恨恨地抬头找这只大胆的耗子,声音又传过来,这次两个人都凝神在听,却分明是在床榻上。两个人回头一看,睡得四仰八叉的阿盼,正在磨牙。
    然后,小东西眼睛半睁不睁,却坐了起来,含含混混,但也趾高气扬地对父母指挥:“嘘嘘!”
    沈沅赶紧披衣服,并一捣杨寄:“快!尿盆!”
    好好一次,被打断数次,杨寄自认倒霉,俯到床底下拖尿盆。阿盼迷迷糊糊地“哗哗”一番,心满意足爬回榻上又睡着了。杨寄在小家伙撅起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骂道:“怎么生了个坏蛋?!”
    沈沅笑道:“因为,原就是个坏种……”杨寄立时涎着脸道:“坏种又来了……再给坏种生个坏蛋吧!”
    ☆、第79章 谋划
    当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子时,沈沅觉得胳膊有些冷,睁开眼睛一看,阿盼把她自己的被子踢到塌下,却把母亲的被子抢过来,滚在身上。
    沈沅便钻进一旁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舒服地哼哼了两声。一只热乎乎的手伸过来,在她圆润的胳膊上抚弄了一会儿,轻声呢喃着:“你怎么凉凉的?”
    两个人都还是光溜溜的,肉贴肉分外舒服,杨寄醒了,在妻子的嘴唇和脖子里亲吻了几下,心里虽然有无数压力和愁绪,却不愿意让她分担分毫,所以笑着和她畅想未来:“等这一仗打完了,咱们回秣陵,我已经买了房子买了地,下次再买大一点,当一个财主!想吃包子吃包子,想吃汤饼吃汤饼,想给阿盼买红衣裳就买红衣裳,想给阿盼买绿衣裳就买绿衣裳。”
    沈沅听着美滋滋的,但慢慢觉出不对劲来:“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们那么快就让你当中领军,是不是一直输得太惨,把原来的人都死绝了啊?”
    杨寄想着建邺城外的桓越和建邺城里的皇甫道知和庾含章,脑子乱麻似的。但他还是把乱麻给理清楚了:“他们死绝了,我绝不能死。皇甫道知不是个好东西,其他两个也不是。我得靠自己,让咱们一家子好好活着。阿圆,你放心,我能够做到,一定能够做到。”
    前有狼,后有虎,但是赌棍不怕,死也死过一回了,不过如此。他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局里,目光敏锐,行动果敢,为了和老婆孩子团聚的梦想,他一定要赌好这一场。
    而此时,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不敢浪费,在刻意营造的轻松安愉中,他把沈沅抱在身上,扯掉衣衫丢床下,疯狂地爱她。两个人气喘吁吁,意乱神迷,忘乎所以,直到极顶时那飘飘欲仙的状态。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阿父,我、骑大马、也要!”
    两个人顿时吓得僵住了。目光移到身边那团被子里,阿盼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羡慕地盯着不着片缕的他们,吃着小手指,歪着头又来了一句:“骑大马!”
    沈沅惨叫一声,拉过身边一团布盖着胸,同时对女儿怒斥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闭上眼睛,不许看!”
    杨盼已经懂得大人的表情,见阿母突然生气了,眨眨眼,想了想,伸出两只小肉手飞快地捂住眼睛,但那明亮的眸子,还是从叉开的五指指缝里,一闪一闪地往外看。
    杨寄对沈沅道:“你拿我裤子做什么?”他一点不害臊,扭过身子刮刮阿盼的小脸蛋,哄着她说:“阿盼,要骑大马?没问题!但是好马要配鞍。阿父这就给你配鞍子!”他钻进被窝,变戏法儿似的穿好里衣,把阿盼抱在怀里挡住视线,示意沈沅赶紧捡起地上的衣裳穿好。他这才把女儿托在腿上,让她骑着自己的大腿,上上下下地游戏。阿盼高兴得咯咯直笑。
    沈沅看他们父女俩玩耍,心里又甜又酸,道声:“我给你们买点心去。”开了门准备找个饼摊儿,却看见沈岭从门外一步步走进来,精神有些委顿,眼眶还有些发青。她想起昨日和杨寄的对话,不由又好奇又担心,几步上前把哥哥拉到一边,问道:“你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沈岭摇摇头说:“你别多问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沈沅心里有些生气,恰恰闻见沈岭身上真的有一股女子熏香的气息,她的火一拱一拱的,拉着哥哥的衣袖,压低声音道:“难道你真的嫖_妓去了?”
    沈岭翣了翣眼睫,似乎有些惊异,但旋即点头:“我是去画舫的。不过,你不必说得那样难听。”
    “二兄!”沈沅急了,扯牢了他的衣袖,“阿父阿母心心念念盼着你早日成婚,给他们抱大孙子。你……你居然做这样的事!这些花船的船娘,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有几个是能终身陪着你过日子的?你心思偏颇了,将来岂不是更没眼睛瞧那些好人家的姑娘了?”
    沈岭微微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妹妹,你想多了。我是去画舫,但我从来不嫖。那些花船的船娘,也未必像你说的一样。有的人落入风尘,并不是因为愿意堕落。”他表情平静,朝屋子里张了张:“阿末在?”
    沈沅道:“在。但是你——”
    沈岭笑道:“我已经吃过早点了,你就买你们一家子的便是。”头也不回进了屋子。
    杨寄正在细心地帮阿盼系衣带,时不时在她粉色的小脸蛋上亲一亲,捏一捏。沈岭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说:“阿末,我听说桓越已经在造新的战船,训练水军,准备攻打建邺了。你可有什么消息?”
    杨寄见他态度认真,也肃穆起来,点点头说:“是的,桓越也不敢久等。荆州和巴陵的军队已经星夜赶来,等两面包他的饺子,他就是死螃蟹一只了。”
    “你还帮他吗?”
    杨寄嘬牙花子,好一会儿说:“虎贲营里头,现在崇信我的人倒也有好些,开城门的事或许也做得到。但是一旦做了,我必没有好下场:桓越赢,我接下来就是一条被烹的走狗;桓越输,我更是叛国的贰臣。不帮吧,桓越被捉拿,供出我曾经与他合谋,我还是必死无疑。除非,越过其他所有人,我亲自杀掉桓越,才能瞒天过海呢。”
    沈岭好半天不说话,低着头在思考。过了好久他才问杨寄:“你有没有想过,桓越拿历阳换你的投靠,他是怎么想的?”
    杨寄愣了一会儿神,才说:“他兵将少,在历阳施展不开,又想速战速决,所以……”
    “你当真觉得,他一个世家子弟,会作出弃守历阳这座重镇的决定,只因为信赖你?”
    杨寄愣神更久,再抬头时满脸疑惑,向沈岭拱拱手,诚心求教。沈岭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说:“我想了很久,并没有想通,所以,也并没有主意。你呢,你觉得桓越是个怎样的人?”
    杨寄道:“特别想要铺开大场面,但实际比较小家子气;特别喜欢算计,但是实际疏漏极多;特别自我感觉好,其实……”他想到桓越对自己的那些惺惺作态,突然觉得恶心,心道:这要帮他帮赢了,这人就算不是卸磨杀驴,只怕也要做些触及他杨寄底线的事情了。
    杨寄拿过桌上的纸笔,笔上的墨不知是多久前用的,干涸在笔头上。他便把笔头在嘴里含了含,濡湿了在纸上画一道长江,又画几个圈圈代替建邺、历阳,和旁边围绕的城池。他盯着纸上粗陋的图案,顾不得嘴里一股松烟墨汁味道,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杨寄的眉头越皱越紧,丢开手中的笔,又去箱子里翻东西。沈岭看他翻出来的是一副樗蒲的棋盘棋子,奇道:“你还打算摇樗蒲?”
    杨寄摇摇头,把棋子取出来,有的上面刻着一匹马,有的上面刻着一位士兵,原是在棋盘上不同的走步方法。但此时,杨寄却用这些棋子布阵。他布置了一会儿,点点历阳的位置:“我懂了。桓越下一步,就是复收历阳!”
    “为何?”
    杨寄想明白了的事,讲起来特别沉稳自信:“因为要过江打建邺,从历阳而来最快最便捷;要占据长江北岸的有利位置对抗荆州和巴陵的军队,历阳更是必不可少的要地;还有,要检视我是不是还对他忠心,便是看我会不会在历阳拼死抵挡。他在西边几城修整片刻,再聚集人马粮草,安顿好了上路,又要避人耳目驰往历阳,军队不会太多,速度也不会太快,算来大约就是这两三日内的事情。”
    沈岭由衷地佩服杨寄的算计,看他两只手翻来覆去盘弄那几枚樗蒲棋子,不由笑道:“果然于留心处皆学问,玩樗蒲玩出门道,对打仗也有裨益。”
    杨寄正欲说什么,小阿盼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看到樗蒲棋子,大眼睛“噔”地一亮,“咿咿呀呀”一阵后,探出小手,从阿父的掌心夺了几枚,高高兴兴躲到角落去玩了。
    杨寄看着女儿的模样,眼睛里温柔乍现,但是过了片刻,愁色又生,他看着沈岭,问:“我该怎么办?历阳刚刚招了一支西府军,我私心是想把这支队伍变作自己的,将来驻守历阳郡,能与皇甫道知叫板,让他不敢欺负我妻儿。如果任由历阳被桓越攻破,西府军必然不保,我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将来还是任人宰割。如果要保历阳和西府军,又势必与桓越撕破脸。”
    他冒险地玩平衡,但是随时会被反噬,左右的度一个掌握不好,自己脚下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岭沉思一会儿,说:“叫我出主意,我也不敢,里头的情势复杂,我所知的也不比你多。但是两点原则:其一,你肯定要守历阳,要保住历阳的西府军,这是将来你的立身保命之本,但是怎么瞒天过海,咱们再商议;其二,形势还是要乱,乱才有机会,桓越和京师,要成拉锯之势,你慢慢培养西府军,然后相机而动。我建议你跟随桓越,他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自负,将来就好拿捏。”
    “可是……桓越……”杨寄不知怎么说桓越对自己那种似有若无的断袖情愫,又怕妻兄不理解会在阿圆那里生出误会,他想了很久才说,“桓越无情,杀人如麻,我怕他也是个会落井下石的家伙。”
    ☆、第80章 拜将
    沈岭欲言又止,对面对望着杨寄的面孔,终于忍不住想说话时,门响了,沈沅拎着竹篮进来,微微喘气:“买了好多,喜欢吃啥自己挑。”杨寄的犯愁容色瞬间消失了,笑嘻嘻扑到篮子前,吸溜着口水说:“饿死了!赶紧让我先填肚子。”
    沈沅突然吃惊地看着杨寄的脸,结结巴巴说:“你……你的嘴?”
    杨寄伸手一抹,看看手指上一团黑色墨迹,不由笑了:“啊哈,中毒了。”
    沈沅看他脸色,已经知道他又在拿自己开心,故意问:“什么毒呀?”
    “情毒。只有多情女子可解此毒。”杨寄边说,边挤眉弄眼地过去,摸了一手油,还不老实地擦沈沅的手腕上,惹得沈沅拍了他的手背一巴掌,含嗔地笑了。
    他回眸对沈岭一个眼色,沈岭本来有些吃惊,及至看到沈沅心满意足的笑容,便明白了,心里自有些酸楚。他看着杨寄狼吞虎咽吃得好香,不禁也上前拿过一只油蝎子(油炸脆面饼)塞进口里。
    沈沅拿了另一只软软的餢餘(油炸米粉软饼),撕成小团喂给阿盼吃。杨寄装着很高兴的样子来宽她的心,然而她也看见他眉心新长的一道竖纹——犯愁皱眉多了,才会形成的吧?沈沅抬头对杨寄微笑道:“阿末,你不用操心我。我现在在这里,比以前在王府可好多了。你放心打你的仗,我和阿盼在家等你。若是有什么不测,阿父阿母会照顾好女儿,我陪你!”
    杨寄强装的笑脸顿时垮掉了,他满嘴嚼着饼,其实咽头发堵,只咽下去一点点,这下,干脆所有的饼都含在口里。沈沅看着他眼睛里晶莹闪烁,却始终没有泪水落下来,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都不咀嚼了,便也强忍着不哭,而是对他甜甜的微笑。
    沈岭看看妹妹和妹夫,终于说:“没有这么糟。阿末如今得人心,说不定是起飞之势。阿圆要是不放心……”他终于下定决心,微笑道:“我陪阿末去历阳。帮我求个参领主簿的八-九品职位,应该求得到。”
    杨寄惊异地看向沈岭,而对面的目光中俱是自信满满的坚定。
    早餐吃完,天色尚早,营房门口来了宫门口的虎贲侍卫,对杨寄道:“今日陛下加冕礼成,太傅吩咐再一道行拜将的仪式,一个时辰后的事,请你做好准备,早些入宫吧。”
    杨寄点点头说:“好。换身衣服就成。”那侍卫犹豫了片刻,悄声说:“只怕拜将后就该拔营了……”杨寄懂他的意思,回头望了望沈沅和阿盼,笑道:“那我就该换衣裳和软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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