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离别还不知在何时,现在就这样叮嘱好像是有些早,于是忙问他,“那王爷什么时候动身?”
    “大约还要半个月吧。”他吻了吻她的额间,轻声道:“睡吧。”
    她听话的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离别在即,她想好好珍惜,但似乎越想珍惜,日子过的就越快,仿佛还没能再见他几面,半个月就已过去,他,要走了。
    宋琛当然也舍不得她,但通济渠魏济段疏通在即,他此次要将由济州到魏州的五个州县全部巡查一遍,亲自看着工程完结,此行既要跟当地的官员往来,更要亲临工程现场,一路风吹日晒劳苦奔波自然不用说,是万万不能带她的。
    所以分别的前一晚,他好好的折腾了一回,到最后下来时,美人的细软嗓子都哑了,第二天却依然强打精神服侍他起床,他有心让她多睡会,她却摇头,一会全府的女眷都要出去相送,她岂可不去,还有,她还想再多陪他一会。
    待两人一同用完早膳,一同去到前院时,其余众人都已在候着了,随行的东西都已备好,随着众人的行礼,恒王乘坐的马车前行,出了府门,消失在褚雪的视线之中。
    少女的心似乎瞬间被带走了一半,这是成亲以来头一次与他分别,心中的怅然大概很需一段时日来缓解。她很想掩饰眼中的失落,却根本没有办法,于是那些挂牵就这样被其他人所察觉。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衣服上淡淡的苏合香,她有心想重回床上躺一会儿,去感受一下他的余温也好,但勤快的丫鬟们早就把被褥重新铺整过,便是再也寻不来什么了。
    已安稳了多日的紫芍苑内,有人正窃窃说着些什么。
    “姐姐刚才看见了吗,王爷走了,晚棠苑那位,可真是不开心呢!”丫鬟妙蕊看向夏婉音,语声很有些得意。
    素芊丢了个差不多意味的眼神,“可不是吗,好像谁不知道她受宠一样!”
    夏婉音并没说些什么,妙蕊想了想,倒是又添了一句,“王爷这次出去连她都没带……是不是,已经过去兴头了,说不定等王爷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个什么样的美人,也让她尝尝被夺宠的滋味!”
    “就是!”素芊对这个设想颇为赞同。
    夏婉音并没往那方面想,她淡淡道:“将来的事说不准,我只知道,眼下这一两个月,有人的日子可不能怎么好过了。”
    “怎么说,姐姐?”两个丫鬟异口同声。
    “没听说上元节那夜,王爷干什么去了吗?”夏婉音冷笑一声,“明知道王爷要去王妃那过夜,她还紧缠不放,弄到那么晚才回来……连我们旁人都看不过眼,你们说王妃会怎么样?”
    两个丫鬟顿时都眼睛一亮,素芊试探道:“如此说来,王妃也早就看不过眼了?”
    夏婉音秀丽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那谁知道,咱们等着看呗。”
    ~~~
    由燕州启程八日后,宋琛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济州。
    即将竣工的通济渠魏济段便是由济州开始,宋琛打算由这里开始此次的巡视,然后一路向北逐一经过沿线其他三个州县,最后到达魏州,亲自见证魏济渠的通水。
    春分前后,北方已是万物复苏,这几日正是春种的好时机,宋琛一向喜欢微服出行,一来省时省事,二来没有地方官员的陪伴,也好更加深入民间,直观百姓生活。
    因一路顺畅,他到达济州时比原定的日期提前了两日,但他并没有让随行侍卫去知会济州府衙,而是趁着这两日的空闲在市井田间悠悠转了一遍,大体了解了一下当地的民情。
    一圈暗访后他发现,济州比从前印象里强了不少,虽不可与京城或者燕州相较,却也算得上富足,无论是整洁有序的市井城镇,还是辛苦忙碌的田间地头,民众脸上都是一派充实希冀的神情,看来这个新上任的知府有几分能耐,他很有兴趣去会一会。
    于是到达济州后的第三日上午,一身常服打扮的恒王,踏进了济州府衙的大门。
    府衙门外的差役见有人来访,当然是要拦下问一问,但见来人贵气儒雅气质非凡,自然也不敢小看,待再见到来人身边的随从递上的名牌时,还是难免吓了一跳。
    传说中的堂堂亲王,行事竟是如此低调吗?竟然没有提前派人通传令他们当地各位大小官员前去迎接,就,就这样自己走到府衙门口来了?
    天哪!这大概是这两个小衙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竟然就这样轻易见到了传说中的恒王!两人呆愣了片刻,方想起面见亲王该有的礼数,立时颤抖着行了个跪拜大礼,哆哆嗦嗦道:“小的见过王爷!”
    这种时候自然不必宋琛亲自开口,身后的陆方向前沉声道:“知府大人可在家?”
    “在,在,请王爷稍等,容小的前去通传。”一个小衙役语罢行礼,立刻飞奔去了前院。
    不一会儿,就有人快步前来,一见府门外立定的宋琛,一向稳重淡定的知府大人不由得也有几分紧张,忙弯腰肃然行礼,言语十分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卑职有失远迎,还请王爷降罪!”
    “无妨,褚大人平身。”宋琛等他站直身子,又瞧了瞧那张与褚雪的母亲颇为相似的脸,方和声道:“本王也是微服,并未提前打招呼,褚卿不必惶恐。”
    见眼前这位王爷语声和缓,表情也的确和善,褚雪的兄长,才调任济州知府半年的褚健方松了口气,再次俯首恭谨,“王爷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先移驾府中歇息吧。”
    “那本王就打扰了。”宋琛微微点头,抬脚迈进了院子。
    因着这两日来的见闻,大约也因着褚雪的关系,宋琛对褚健很有些好感,因此言语间颇为客气。
    因见宋琛一身便装,褚健便猜测他大约不想直接与济州的各级官员打招呼,因此褚健并未将他先迎进府衙,而是将人请进了自己的前院。其实这也正合宋琛的心意,因他一旦亮明身份先与地方官们碰了面,剩下的行程就难免轻松,要知道到哪都有一群人跟着,实在拖沓累赘,巡查的收获也难免要打些折扣的。
    不过好在褚健也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既然恒王能一路悄无声息的微服,很显然是不在乎虚礼的,现在人已至府上,与其先着急忙慌的去集齐一州的几十名官员过来参拜,倒不如直接听听来者的意思。
    于是待将人引至上房安顿好茶点后,作为一州知府,褚健就直截了当的向宋琛汇报起了济州现下的政况及魏济渠济州段的工程进度。
    其实这些宋琛再出发前就已了解,但由当地官员来汇报一遍也是必不可免的,待听完褚健的汇报,他略点了点头。
    汇报完自己的政务,便该听听来者的意见了,褚健试探道:“因知道王爷要驾临,济州的同僚们这些天一直在候着,不知王爷可想见一见?”
    宋琛搁下手中茶盏,语声不紧不慢,“不急,大人今日若不忙,可先带本王去河道看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位恒王果然是个直接务实的人,褚健马上垂头应下,“是,卑职马上去准备,请王爷先做歇息,大约半个时辰后,就可启程。”
    宋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应允。
    两个时辰后,宋琛与褚健一行已到达了位于济州城南郊的魏济渠。
    既然恒王刻意便装,褚健便也是一身常服,两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下来马车后便踏着新修的河道徒步前行。
    自去年九月一接到疏通通济渠的政令,济州这里就率先动工了,本就有济水这个天然的河道,因而只需将原有的河道加深,再在北段稍稍改一下方向,最后加固河堤,就可完工,因工程不算艰巨,所以济州是魏济渠沿线五州县中最先竣工的。
    望着眼前蜿蜒而去的济水,踩着稳固的河提,宋琛心中很是满意,对于刚才在知府前院里自己忽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褚健能不慌不忙的从容应下,果然是有他的底气的。
    五个月内完成济水的改造其实符合最初的工程预计,但令宋琛与工部皆意外的是,除过改造济水,济州竟然另外重修了三处水泊,这可就超出正常的工程量了,看着眼前这位只有二十七岁当属年轻的知府,宋琛觉得他身上的确有股少见的魄力,遂问道:“朝廷原本只令济州改造济水河道,你们却还另外重修水泊,这其中缘由,不知褚卿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二?”
    “是。”褚健微微俯首,缓缓道出自己的初衷,“济州境内虽有济水,津河等五条天然河道,可算得上水源充沛,但其实纵观过往,也不是没有洪水或干旱等天灾,卑职认为,身为一州父母官员,当居安思危,从长计议。”
    “一则,重修的这三处水泊,旱时可用于灌溉,涝时也可蓄水,可最大程度防治天灾;二则,这三处水泊都与魏济渠相连,日后一旦通济渠全线畅通,也可蓄涵南端泗州涝季的洪水,以缓解到时魏济渠泄洪的压力。以上两点,正是卑职借此次机会重修水泊的初衷,请王爷明鉴。”
    褚健一番话道出,引得宋琛心内连连赞叹,身为一州知府,除过眼光长远的治理自己的地界,还能放眼天下,从大局出发,果真是个心系社稷的人才,不愧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州知府,其父褚霖,果真教子有方。
    想到褚霖,不由得又想到了远在燕州的美人,算来分别已有十日,不知他的美人,过得可还好?
    ☆、第26章 养虎
    视察完河道,已快过午饭时间,虽然宋琛是微服,但毕竟堂堂亲王身份尊贵,褚健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要了间上好的包厢,请宋琛用饭。
    出门在外其实宋琛并不在乎这些,但下属盛情他也没道理拒绝,便顺意入了座。酒楼菜品不错,环境也优雅,加上已过了午饭时间并没有什么客人,又很安静,两人用了一会饭,宋琛随口问道:“听闻此次调来济州是你主动请命,从重镇青州调任区区济州小地,本王想知道,亦承为何如此抉择?”
    亦承是褚健的字。
    宋琛用字来称呼自己,明显多了亲切之意,褚健便也放松的如实相告,他笑道:“如王爷所言,青州是朝廷重镇又自古富庶,卑职在那里履职七年自以为得了些锻炼,便想到济州来施展一番,再来……卑职其实有些私心,不瞒王爷,济州离京城近些,卑职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少有机会陪伴父母,年前舍妹出阁后,京中父母难免寂寞,卑职便想能时常趁着休沐返京探望父母,也可稍尽些孝道。”
    “如此,真是难为你的孝心。”宋琛了然点头,因提到了褚雪,他便顺口问道:“你有多长时间没见雪儿了?”
    褚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这位王爷口中的“雪儿”指的正是自己的妹妹褚雪。
    因着此次的公务,他一直没敢提起褚雪,生怕会让宋琛认为自己是在拿姻亲的关系套近乎,但眼下要事已经办好,且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是事实,他也就不再避讳,直言道:“卑职上次见雪儿还是在去年返京过年时,算来,已经一年有余了。”他看了一眼宋琛,斟酌问道:“不知雪儿她在燕州一切可好?”
    问到褚雪,宋琛脸上露出些许微笑来,点头道:“她很好,你们都可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
    “王爷言重了。”褚健也笑着恭谨,“雪儿她毕竟年纪小些,从前在家中母亲也娇惯她,倘若因不懂事惹王爷不高兴,还请您多多包涵才是。”
    虽然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同胞亲妹,但毕竟也有血缘,也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褚健对于褚雪的感情丝毫不亚于那位已经夭折的亲生妹妹。
    宋琛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加深了几分,“雪儿她一向很懂事,亦承不必牵挂。”
    因为提到了共同疼爱的人,一顿饭吃的轻松起来。
    用罢饭后,宋琛直接去了府衙,现在要事已经办完,也该见见济州的官员们了,一来不能枉费他们的等候;二来,端着亲王的仪仗再去河道旁走一走,也传达出朝廷的重视,以慰劳下几个月来辛苦修筑河堤的民众百姓。
    于是当天下午起,济州府衙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前来拜谒大小官员,众人都有些意外,在他们的概念里,如此尊贵的人物驾临,理应由他们的知府大人率领几百人夹道相迎,这怎么谁也没听见动静,这位天潢贵胄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知府的府衙里了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也有人编排出个说法,据说新任知府褚大人的妹妹是这位恒王爷的侧妃,且非常得宠,褚大人定是先借机将恒王好好招待了一番联络了一下亲情,再传他们前来拜谒的。既然要好好招待,必定不能让旁人贸然打扰,知府大人他定是悄悄的将来人迎进城的。
    想一想两位的姻亲关系,再想一想这位新知府大人的年纪,这个说法,倒是能说得过去。
    不过褚健没空理会这些无稽之谈,等各位官员逐一拜谒完毕,就已是夜幕降临,眼下恒王已经亮明了身份,他身为父母官的面当然要当着一州百姓做出欢迎的仪式,别的不说,一顿像样的晚宴总是免不了的。
    而第二日一早,便又要亲自陪同恒王去河道上走一圈,不比昨日的轻装上阵,这可是要摆出仪仗让民众夹道欢迎的,他其实也不太喜欢这些虚礼,但官至其位,面子上的事也是免不了的,一圈应付下来,人其实很累。
    但他并没累多久,第三日清晨,已有驿馆的人前来传话,恒王已经离开了济州,去往下一个地方了。
    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这位王爷果真与众不同,但褚健能感觉出,这的确是一个有才干有魄力很务实的皇子,若能继任江山,当是天下之福。
    但身为一个地方官,宫闱间皇子们的争斗,岂是他能管得了的?叹了口气,褚健回了府衙。
    ~~~
    东宫。
    已近亥时,几位詹事仍未离去,齐齐杵在太子书房。
    “老三的魏济渠眼看就要完工,你们这群人竟没有一个知道的?早干什么去了?”
    书案后的太子随手抓起一把文书,扔向房内立着的众人。
    虽都是朝廷命官不该受到如此□□,但也都跟随太子多年,深知这位太子的脾气,房中没人敢出声。
    太子冷哼一声,“看着吧,等到魏济渠竣工通水,户部那帮人指不定要如何吹捧老三,到时候父皇又要如何赏他!疏通通济渠这样的事,别人能想得出,你们为何想不出,本宫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吃闲饭的!”
    一阵厉声呵斥后,房内沉默片刻,见太子不再说什么,詹事胡谨行谨慎开口,“殿下请先息怒,恒王主持通济渠一事,是皇上私下的决定,并未提前询问其他人,臣等,臣等也是在工部颁布相关政令后才知晓,况且,这是关乎几个州县的大工程,户部工部都有插手,皇上又亲自任命了恒王主持,咱们实在不好下手啊。”
    太子深叹了口气,闭眼道:“那依你之见,等老三从魏州回来,父皇会如何赏他?”
    “这……”这个问题叫人怎么回答,皇上的心思岂是一般人能揣摩的,但凡能揣摩,他们东宫还会连连被恒王比下去?
    胡谨行只能本着安慰之意含糊道:“恒王已是一方藩王,皇上但有奖赏最多也不过就是赐几个县扩一下疆土,再者封一下他的子女……”说到这里,胡谨行眼睛一亮,建议道:“恒王的女儿不是还没册封吗,届时若皇上问起来,殿下可替小侄女求个郡主之封……”
    “废话!”太子简直想抬脚踹向说话的人,“老三那闺女才多大,照我朝礼制,等满了四岁岁他不说父皇也会册封,还用得着我替他求!”
    左右合不了主子的心意,胡谨行索性心一横,毫不避讳的直言,“殿下,请恕老臣直言,您是嫡出的皇子,是正统,就算别人再优秀,只要您不出差错,这个东宫之位便还是您的,皇上绝不会好端端的就把您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再扶别人上去,不然岂能挡得住满朝文武朝野内外的悠悠众口呢?”
    这话虽然直白,但的确有道理,太子茅塞顿开。胡谨行说得对啊,自己才是皇后所生,嫡出的唯一皇子,才是响当当的正统啊,只要自己不犯错,那父皇也没道理把自己抹下来不是!
    想通了这个大道理,太子顿时心内十分轻松,挥挥手命房中众人撤了。
    走出东宫的几位辅臣都纷纷松了口气,他们这些人自打今日午后入宫,就一直杵在太子的书房里挨骂,连晚饭都没吃呢,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胡大人最能拿捏太子的脾气,众人都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但这位顶着一众钦佩目光的胡大人却暗自叹息,他刚才虽然一直在捡好听的安慰,但他心里也最清楚,这位辅佐了近三十年的太子,始终不太能扶上墙,与燕州那位,差的果真不是一星半点。
    但愿他能顺利完成使命,将太子送到那把龙椅上,否则他日一旦别人登基,他们这些东宫辅臣,哪个会有好果子吃?
    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胡谨行终于忍不住叹出了声。
    然而就在东宫众人皆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之时,一个年近四十的削瘦男人却在第二日午后再次踏进了东宫太子的书房。
    此人是詹事府的一名少詹事,名叫薛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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