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未落,正在吃饭的秦远已被呛出了一阵咳嗽,一张俊脸也被咳出红晕来,不知道的定会以为是他害羞了。
    待呼吸平顺,秦远方道:“娘,衙门里也就这一两天得些空闲,再过两天岁末,还是很忙的,这事,再等等吧。”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眼见儿子又想推脱,秦夫人忽然升起怒气,紧盯着他语声切切,“你姨母家的表弟比你还小一岁,人家眼看都要当爹了!你呢,身份功名,才学样貌样样都有,为什么就不赶紧想着娶个媳妇?你想让爹娘在亲朋面前抬不起头吗?这就是你读了十几年书习来的孝道?”
    “哪会让你们抬不起头?娘你说的也太夸张了。”见母亲真动了气,秦远自知不能再强硬反驳,只好柔声解释,“我这不才二十吗,那二十二三成家的也有不少,况且,儿子也的确还想在衙门里多用些心。”
    一向贤淑的妻子鲜少动怒,秦穆见状也忙打圆场,“一点小事着什么急,念修说的也没错,才二十嘛,也不要非急在这一两年……”
    “什么二十?还有两个月,一过完年就二十一了!眼看我妹妹妹夫都要当上祖父母了,你这个当爹的就不操心?”秦夫人今日果真是动了怒气,连丈夫的面子都不肯给了。
    见秦穆不再说话,一屋子的下人也大气不敢出,她才略平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转向儿子,语声笃定,“五天后,你外祖母寿辰,今年别给我寻什么理由,跟衙门里告个假,必须去!”
    秦远低低应了个声。
    见儿子终于点头,秦夫人才稍稍平了下情绪。
    自己的嫂子,也就是秦远的舅母,有个娘家侄女,听嫂子曾提过,好像对秦远有些心思。那位名叫罗姝的小姑娘她见过,模样挺秀气,品性听说也不错,好像是年底的生日,算来现在刚要满十五,念修既然不急,再等一两年,年纪也都还合适……
    就是小姑娘的父亲罗世臻是户部尚书,官位稍稍有些高。不过算来自家丈夫是二品的将军,跟对方平位,念修自己也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况且还这么年轻,以后大有上升的空间,只要儿子自己看得上,对方应该挑不出什么缺点,最重要的是,人家姑娘有意啊!
    自己母亲寿辰那日,罗家作为姻亲肯定会去,到时候想办法让秦远见见,兴许有机会。
    想到这些,秦夫人眉间终于重新柔和起来,继续端起了饭碗。
    晚饭后秦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看会书,但翻着翻着忽然就想到了娘的话,手中的书搁下,他也默叹了口气。
    说实话,年纪渐长,眼看整日待在一起的弟兄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他难道没有触动吗?他当然也想早日成个家,有人在身边嘘寒问暖,也宽一宽爹娘的心。
    可每当起了惆怅,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时的那个小姑娘,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念修哥哥”甜甜的叫个没完的小女孩。尽管她,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有谁知道,从听到两位爹爹为他们许下娃娃亲的那天晚上,他就渐渐地不再把她当亲妹妹看了,他心里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从那天开始,尽管历经了八年,也从来没有人能替代过。
    随着年纪渐长,每次想到她们一家人的离开,想到她的死,他就忍不住心痛。那时她那么小,她疼吗?她怕吗?如果当时自己在她身边,拼了命也会护着她的,绝对不会叫她就那样白白去死。
    所以他怎么还能有心思去谈什么婚姻大事,怎么还会再喜欢上别人?
    书桌前的青年叹了口气,眼看窗外夜色渐深,注定又将是个难眠的夜晚。
    五日后,沈府。
    因着老夫人的大寿,沈府由上午开始就陆续迎来了宾客,身为沈府女儿的秦夫人更是一大早就回了娘家。
    一进门,秦夫人先来到她母亲,即今日的寿星沈老太太跟前请了个安,白发慈祥的老太太见长女只带了外孙女秦怜过来,忍不住疑惑,“念修呢?还有秦将军怎么都没来?”
    秦夫人笑吟吟,“娘今儿高兴糊涂了?这一大早的,我们家将军还没下朝呢,等会他回府换了衣裳就过来。还有念修,那孩子惦念公事,说是先去衙门里扎一头,过一个时辰再过来。您就放心吧,一会爷俩儿肯定都到您跟前请安。”
    沈老太太也呵呵笑着点头,“是老喽,瞧我这记性。有日子没见我外孙子了,等会他来,我要好好瞅瞅。”
    一屋子人都乐呵呵,房中顿时喜气盈盈。
    眼看临近中午,宾客们也都陆续到来了,今日秦夫人是回娘家,照礼是客,且沈府有嫂子主家,她今日就安心的当了回客人,整个上午都坐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聊天,顺道招呼前来贺寿的亲朋。
    不多会儿,随着外面的通传,嫂子的娘家罗府来人了,秦夫人立刻打起精神望向门外,等着那位罗姝小姐进来。
    须臾,就见罗夫人走了进来,身后果然跟着一位婀娜娉婷的姑娘,秦夫人悄悄打量,心内暗自欢喜。跟在母亲身后的少女眉目清丽,举止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罗夫人也慈眉善目,人挺和善,俗话说女儿越大越随娘,秦夫人打心眼里满意。
    眼下,就看自己的儿子了,但愿这位罗姝小姐,能合秦远的心意。
    两刻钟后,秦远到了。
    虽然一屋子女眷男宾不便过来,但秦远是沈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眷们又大多是亲戚,故而也没什么避讳,秦远便直接进到厅内向外祖母请安。
    “秦远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俊朗的青年向沈老太太深鞠一躬。
    “快起来快起来,有日子没见我们念修了,快过来让我看看。”眼见最喜欢的外孙到来,沈老太太笑成了朵花。
    秦远听话上前,秦夫人则趁机偷偷看向罗夫人的那一方。
    罗夫人身旁的少女果然轻轻弯了弯嘴角,白净的脸上也悄然漫上片绯红。
    秦夫人心中一定,再瞧瞧儿子。但秦远目不斜视,只顾着跟外祖母说话,丝毫没注意到左侧的那位米分衣少女。
    这孩子!如此正人君子,当娘的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不一会儿,秦远跟外祖母寒暄完,又礼貌的跟女眷们打了招呼,就去了前院男宾那边。留在后院用膳的秦夫人在心内暗自打着主意,一会用完膳,女宾们大多会到花园里走走,到时候得想办法留下秦远,不能让他吃完午饭就开溜。
    于是午饭过后,正打算回衙门的秦远就收到了母亲的命令,要他去花园里陪外祖母说说话。秦远本来很疑惑母亲的反常,从前母亲从来不这样拦着自己去衙门的,但一想到前几天晚饭时惹母亲动了怒,又念及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只好顺从的去了花园。
    秦远在园子里遛了会儿,发现根本没外祖母的影子,他正打算去后院找找,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哥哥。”
    一转身,发现妹妹秦怜,表妹沈婷还有一位米分衣少女,三人正向他走来。
    他笑了笑,以兄长的口吻问道:“吃完饭了?”
    “是啊,表哥也吃完了?”十四岁的表妹沈婷嘻嘻笑道。
    待走近,沈婷忽然想起什么,向秦远介绍起身边的少女,“表哥,这是我舅舅家的罗姝表姐,表姐,这位是我表哥秦远,人家在京卫司当差,指挥好几万人呢,可威风了!”沈婷一脸骄傲。
    “婷婷,别胡说。”秦远压下脸上的笑意,一脸严肃。他向来不喜欢把衙门里的事拿出来显威风,更何况是在小姑娘们面前。
    “明明在夸你嘛,干嘛这么严肃!小心吓到我表姐。”沈婷眨了眨眼睛,嗔怪道。
    就见她口中的表姐,米分衣的少女罗姝笑了笑,微上前施了个礼,秀气的脸上似桃花盛开,“小女罗姝见过秦大人。”
    秦远身为拿朝廷俸禄的官员,自然对朝中各位官员都有耳闻,加上家族的关系,他也知道沈婷的舅舅是户部尚书,那眼前的小姐,自然是户部尚书罗大人的女儿。
    他也礼貌俯首,回礼道:“在下不敢当,小姐有礼了。”
    听着眼前的俊朗青年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罗姝的脸似乎更红了。
    身旁秦怜跟沈婷两个小妹对视一眼,脸上荡起了狡黠的笑容。
    察觉到两个妹妹的怪笑,秦远清了清嗓,沉声问道:“你们看见外祖母了吗?我要回衙门了,想跟她老人家告个辞。”
    两位妹妹怪笑完,一同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沈婷道:“祖母在厅里跟客人们说话呢,表哥去吧。”
    秦远点了点头,礼貌跟今日初见的罗家小姐告别,“在下先走,小姐慢请。”
    罗姝当然也察觉到了刚才两个小丫头的怪笑,此刻脸红的更甚,只好强装淡定,低头道:“大人慢走。”
    然后,青年就慢慢走出了少女们的视线。
    只是这位罗小姐的米分衣轮廓,倒叫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位少女。
    那是大约半年前,他去京郊办公,返回时正碰见一辆失控的马车由半山往下滑,当时情况危急,他急忙上前将马车控制住,然后就发现了车里的少女。
    他将少女由车内抱出,察觉人无大碍后放了放心,本想再进一步救治时却听到了身后山路上的呼喊声,他想了想那正是在女娲殿附近,少女头上还带着帷帽,应是婚前来祈福的,他虽出于救人将人抱出,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人无大碍,少女又有家人在身边,为免再生出什么事端,他索性就悄然离开了。
    大约都是相同年纪的少女,都穿着相同款式颜色的衣裙,他今日才会忽然想起旧事吧,那位少女应该也已经嫁做人妇了,但愿她没留下什么后遗病症。
    他笑了笑,继续往后院走去。
    ☆、第20章 初雪
    秦夫人从女儿口中得知了儿子与罗姝的见面,心里安定了一些,当夜回到秦府,当娘的就忍不住询问起了儿子。
    秦夫人坦荡的开门见山,“娘今日在你舅舅家碰见一位姑娘,你舅母的娘家侄女,叫罗姝,你也见过了吧?”
    因前几日晚膳间不愉快的气氛,秦远近来对娘亲的警惕性颇高,觉得只要娘平白无故一开口,定是要提婚事,现在果不其然。他一听娘的问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今日花园中与那位罗小姐的偶遇乃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假装没有会意,淡淡“嗯”了一声。
    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妹,但秦怜丝毫不理会他的目光,局外人似的仍自顾自吃饭。
    秦夫人见儿子没有否认,以为有了希望,进一步道,“娘看着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继续装糊涂。
    秦夫人瞪眼,“你说是什么!当然是问你对人家姑娘满不满意。”
    语声缓了缓,她耐下心道:“那位姑娘样貌教养家世都不错,娘瞧着与你很般配,你要是满意,明天娘请人看个好日子,让你爹带你去趟罗府,先把亲事定下来,罗小姐年纪不大,你要想再缓些日子成亲也可以。”
    如此明白的话一出,秦远自知再不能躲,料想左右也是要惹得母亲不快,便索性实话实说了,“娘,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人家,你就想这么多,儿子……实在没那个想法。况且你也说了,人家还小,那么小的姑娘,我也只能把她当妹妹看啊!”
    虽然儿子冥顽不灵,但秦夫人再次压下怒气好言相劝,“第一次见面怎么了,当年娘同你爹也是才见了一面就成亲的,现在过的不照样很好?你说你还想在衙门里用用心思,娘才给你物色了年纪小的,好歹人家等得起啊!再说了……我听你舅母说过,人家对你有几分心思,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眼看那些好姑娘们一个个的都被别人娶走了你就不着急?”
    但秦远始终默不作声。
    秦夫人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把不愿提起的事再次低声提起,“想当初,你不是也把雯雯当妹妹看吗,后来怎么样?念修,说一千道一万,那家人已经不在了,咱们还得好好活不是……”
    “爹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心上的伤疤被揭开,秦远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沉声告辞匆忙离开了饭桌,大步朝外走去。
    当娘的清楚儿子心中过不去的坎,但有些话早晚得说,见秦远再一次选择逃避,秦夫人再度深深叹息一声,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一直没开口的秦穆见此情景,心内也起了波澜。
    他明白秦远的心思。从前他拦着妻子去催,是因为还惦记着失踪的岳雯。他想既然雯雯有可能还在人世,那他与大哥的婚约就还有效,儿子既然也放不下,那就等哪天找到了雯雯,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也好歹算对大哥一家尽了一份心。
    可当他知道岳雯早已经变成了褚雪,他在安心之余也有一丝惋惜,雯雯,始终没能跟秦远在一起,那个婚约始终还是作废了。
    岳雯现在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当日他同褚霖会面后就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儿子,毕竟只是少年时的一段情缘,他相信总有一天,秦远会放下的。
    他知道秦远是个重情的孩子,但是事情既然已无可能,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早点走出来。
    他相信妻子的眼光,这个罗家小姐应是不错,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朝中一直比较中立的户部尚书……
    秦穆抚了抚妻子的手,缓声劝道:“先别急,既然人家姑娘年纪还小,就让念修先好好想想,改天我也跟他谈谈。”
    眼见一直对儿子的婚事不怎么上心的丈夫也发了话,秦夫人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儿子一向崇拜父亲,很听父亲的话,当爹的去劝,事情应该有转机。
    秦夫人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
    燕州。
    自打入了入冬,日子似乎快如流水。
    将近傍晚,忙了一天的宋琛搁下笔,拿起下一本由魏州传来的文书,目光匆匆掠过那些汇报关于通济渠进度的文字,最后一眼,却停在了落款日期上。
    十一月初八。
    十一月?他依稀记得仿佛有个什么日子也在十一月,好像在哪看见过?
    凝眉想了一会,他忽然记起,那是夏天在京城时,在红纸上看到过的,褚雪的生辰,十一月十二。
    他一顿,问向房中随侍的下人,“今天是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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