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的路上,薛池就在摆弄她的黄铜小箱——这得来的可不容易,好说歹说时谨才肯还给她。但令她惊奇的是,时谨居然没有破坏箱子上挂的密码锁。
    她抬眼看时谨,见他斜眼看着箱子:“打开来让我瞧瞧你的嫁妆。”
    薛池迟疑了一下,终是对上了密码,锁头啪的一声就开了。
    时谨目中微露思忖的神色,从没人见过这种没有钥匙孔的锁,捏碎了虽然容易,但他也并没有觊觎一个小丫头的东西,当时不过是逗她才扣着的罢了,是以倒也没强行打开箱子。
    如今看来,这锁的技艺确实非凡,不知池儿的故乡到底是何种地方呢?不期然的,他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她梦中的那个世界。
    正想着,薛池就已经掀开了箱子。
    里头鼓鼓两扎油纸包着的银票,一荷包玻璃宝石,一个钱夹子,一个手机,一个led灯,还有许多她攒下来的头面。
    时谨一伸手就拿了她的手机,看了一阵道:“这就是那个会唱歌的小匣子?”薛池吓唬信娘那晚,正有影卫在屋顶看了全程,时谨却是只闻其名了。
    薛池点了点头,拿过手机非常怀念的磨挲了一阵,笑嘻嘻的按了开机键,准备震一震这个土包子。
    白光一闪,一只卡通兔子在屏幕上朝人送飞吻。
    时谨面上神情不变,但是双目一缩,薛池这些日子对他的面部表情非常熟悉,自然是看得出来他受到了震动。
    时谨揽着薛池的肩,俯身去看。
    薛池指着右上角的电池对他道:“只能给你看这一次啦,你看,这里有三个黑色小点,代表,呃,就和银丝炭差不多啊,每一次用它,就像在烧银丝炭一般,等这三点儿烧完了,这个小匣子就再也看不到画影,听不到声音了哦。在我的故乡还能补充,在这儿可真是没处找去。”
    薛池打开了相册,很郑重的给他介绍:“这是我祖母的画像。”
    薛池举着相机,将自己使劲的依偎在时谨怀中,对他道:“笑一笑。”
    时谨不动声色,白光一闪,薛池已经给两人照了张合影。她拿给时谨看:“呶,就是能这样,非常非常迅速给人画像,看——你都没笑。”
    时谨拿过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半晌,除了小了点,完全和真人一致,神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画像上他的神情虽然平静,但嘴角却是略有些不自然的紧绷着。
    薛池又拿过来给他放mp3,《飘洋过海来看你》,电子合成乐声配着绵甜的女声,仿若琴师歌姬就在眼前表演。
    她满意的看着时谨神情果然不如平日自如,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去准备关掉手机:“可不能把这银丝炭耗光了,将来想我祖母的时候可就看不到了。”
    “莫忧心,其他人会照料好她。”时谨抬手摸摸她的头。
    薛池低着头,手顿住:“她早就过世了……我唯一的亲人呢。”
    时谨微微一怔,然后立即抬手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池儿……”,
    薛池把脸贴在他胸口,环抱住了他的腰:“许久以前的事了。”
    时谨轻声问:“池儿的故乡,便如你和我说过的那个梦么?”
    薛池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样的神乎其技……有那样能日行万里的铁鸟,到此处来该也并非难事,为何我等却从未见过呢?”时谨一边轻轻的顺着她的发丝一边问。
    薛池自他怀中仰起头来,露出个笑容:“自然是离得太远,不止万里,铁鸟上装满了银丝炭也飞不过来啦。也只有天地才有此莫测之力,能将我卷过来。我从前,可也从来未听说过有成国。”
    时谨看入她眼内:“你想回去?”
    薛池微怔:她想回去?怎么会!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在此处科技文明虽然跟不上,但只要有银子,享受方面也不差多少。最重要的是,与她相爱的人在此处……再说想也没用,不可能回去。可是,为何她心中有点空落?
    她哈哈一笑,不再去细想,只瞎掰道:“当然想回去!你是不知,我的故乡可是以女子为尊,女人可以三夫四侍,那像此处,哼。”
    薛池说着瞥了他一眼。
    时谨眉梢微挑:“怎么,我一个尚且不能使你心满意足?你还想要谁?”
    声音低低,仿佛还带着点调侃笑意,但薛池的寒毛就是竖起来了,她掩藏在袖中的手握起了拳,鼓起勇气:“只要你一个就好,不过,你往后……能不能也只要我一个?”
    时谨眉头微舒,露出笑意来:“原来在此等着我。”他伸手敲了她额头一下:“长进了,知道拐弯抹角的提要求。唔,偶尔吃些小醋也颇可爱。”
    薛池面上露出些失望之色,过了片刻笑着道:“我不管,从前的就算啦,往后你再要旁人,我就不喜欢你了。”
    时谨看她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你真正的年纪多大了?”
    “比融妩长一岁,今年19。”
    “也不算小了,却是副小孩儿脾气。往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什么三夫四侍,欺我没见过你的故乡,便可信口胡说不成?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教人听去,你可还有活路?”
    薛池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反正,话都跟你说了,我心中自有一条线,你到时不依了我,我就要离开你。”
    时谨面色一冷:“住口,看来,我是太过纵容你了!”
    两人气氛陡然一冷,彼此都不再言语。
    **
    北诚伯一早就肃清了园子,顶着寒风在冰雪园门口等候。
    好容易摄政王的车驾行驶过来,北诚伯一干人等忙躬下腰去。
    婢女们拿了小凳放在车门口,另外几名婢女捧着斗篷手炉等物件围了过来,但时间过了许久,也不见摄政王下车,北诚伯心中暗暗叫苦,他这老腰可有些受不住了。
    就在他撑不下去,预备轻微的活动一下时,便见马车里轻轻的发出声扣响,立在车外的婢女忙挑起厚重的门帘。
    北诚伯便见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厚底的灰色皮靴子,随即玄色绣龙纹的衣摆一落遮了下来。
    北诚伯忙道:“恭迎摄政王殿下。”
    却不见摄政王叫起,他立在马车门口似乎拉扯了一阵,北诚伯的视线里又出现了另一双灰色皮靴,瞧着这皮子,倒同先前那双是一样的。不过明显做得更精致秀气,绣了花缀了珍珠,一看就是女子所穿。
    北诚伯便想起将要嫁入摄政王府那一位,心中暗道:传言摄政王与这女子时常同游,亲密无间,看来果然是真的。
    待两人在地上站定,摄政王方淡淡道:“起吧。”
    北诚伯一干人等直起腰来,又听摄政王道:“你们在园子外守着便是,无需作陪。”
    北诚伯应是,眼一瞟,极快的看了两人一眼,心中不免一惊:摄政王和那女子俱冷着个脸!今日,可万不要出事啊!
    一想到这儿,他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今日万莫教人撞上这枪口。
    待摄政王一行人进入了园子,北诚伯便回过头来看着家人,原想在摄政王跟前露个脸,他是把子侄都唤了来的,因预估到那位姑娘也会来,家眷他也都叫了来,以便需要时可陪着那位姑娘说说话,此刻却都让散去:“都回去,万莫往殿下跟前凑。”
    子侄们尚且听话,反得倒是家中几位姑娘不满,一步三回头的散去,却是低声嘀咕:“方才瞧见了么?这位融姑娘,生也并不如何,连殿下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殿下自己就恍若天人了,上那再找另一位天人去?只得将就了。”
    “能将就呀……可惜殿下没注意到九妹……”
    “瞎说什么!我可恼了!”
    薛池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给贬了一通,此时和时谨两人互不说话,只管东看西看的往前走,就是不朝时谨看一眼。
    北诚伯这园子是单独辟出来的,专向外头开放,园中只有一两处房舍供客人小憩,自家人却是住在与之相邻的另一座园子里,两园之间有道小门相连,因怕人来人往的闹出事来,平素这小门都挂着锁,轻易不许打开。
    薛池先前还是随意看看,后头就真看入迷了。这冰雕得细致入微不说,还特意拿了染料混入冰中,看着竟是栩栩如生。薛池站在个吊睛大老虎跟前细看,从袖笼里伸出手来摸了摸,冰冷的触感。
    她心中一动,不期然想起了萧虎嗣……他应该还好吧,虽然说着不放弃,但世上总有些事不可为,终将放弃的。
    越是受过苦的人,才知道在某些方面只得妥协,什么都想如意的,那是自来顺丰顺水的人。
    她想着微微露出点笑容,过刚易折,萧虎嗣能活到今日,又怎会不懂取舍呢?
    时谨在原地立了一会,不再等她,抬脚往前走去。
    薛池心中更生气了,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第84章 冲突
    围墙根下有株梨树,此时被雪团团裹住而压得低垂的枝条下头,有个婆子正拿钥匙开锁。
    许是因着紧张,又或许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她插了几次都没能插|进锁孔。她不免尴尬的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在她身后立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一件茜色的棉斗篷滚着白毛边,连头罩着遮住了大半容貌,露出的鼻子和下巴已显精致。
    她柔声道:“蔡嬷嬷,莫着急,我只是掉了个香囊在园中,上头绣了我的名字,落入旁人手中可是不妙,我悄悄儿拾了就回来,必不会惊动园中贵人。”
    蔡嬷嬷还是有些心虚,这女子从袖里拿出块玉来:“嬷嬷前些日子说要给孙儿寻块好玉,你看这块可使得?”
    蔡嬷嬷眼前一亮,见这块玉颇为纯净润泽,雕成个观音坐相,入眼精致。她将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接了过来正反一看,见上头果然没有印记,这才放心收了:“九姑娘,您可得早些出来啊……今儿可不比平常,不能闹着玩啊……”
    九姑娘点点头:“嬷嬷,您放心……”
    蔡嬷嬷一想,这九姑娘是个伶俐人,又生得美,就算遇上了那摄政王,不入他的眼那也不致于怪罪,若是入了眼……
    她这么一想,手上动作就快了,咔嚓一声锁就被打开来,她取下锁,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您快去快回。”
    九姑娘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
    时谨缓步前行,目光自两侧景致上掠过,却并未多做停留。
    身后服侍的众人都噤若寒蝉,努力的控制住脚步声,随着他一道前行。
    檀心抬起头,咬着唇看着时谨,这些日子他和那女子挨在一处,从不叫人近前服侍……
    她这么一想,脚步就停住了,身侧的婢女百合疑惑的侧头看她,伸手拉了拉檀心的袖子,压低声道:“檀心姐。”
    檀心一惊,回过神来,朝百合点了点头,低下头朝前走去。只是她也并没耽搁什么,时谨简直一步路拆成了三步路走,檀心脚一抬就赶上了,然而她心中苦涩的想:他难道是有意在等那女子?从来都是他一个脸色,旁人忙不迭的顺着捧着,如今他竟对那女子如此和软了吗?
    突听得一侧沙沙声,有些枝叶上的冰柱断裂落地发出响动。
    时谨站定,负起手侧过头来,面上神情冷淡,目光却望着有动静那处。
    就见个茜色身影自小径中出现,一眼望见面前这群人,似被唬了一跳。她一手掩了唇,一手捂在了胸口,正这时她茜色的斗蓬被树枝一挂,滑落了一半,露出她一张粉脸来,竟是位少见的美人,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生就两分体弱不足的纤柔,此时这受惊的动作,更显得楚楚动人。
    时谨眼睑略垂,失去了兴趣。
    九姑娘慌慌张张的似受惊的小鹿,快步拉了斗篷自小径中走出,迅速的整理好衣着,盈盈的福了下去:“臣女参见摄政王殿下。”
    时谨不置可否,檀心上前去问道:“这园子已清退闲杂人等,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九姑娘涨红了脸,讷讷道:“臣女是北诚伯的女儿,早前在园中掉落了香囊,为着寻找才入园来,无意冲撞殿下。”
    檀心温和笑道:“既如此,姑娘身边怎无服侍的人?”她心中看得透透的,这样想方设法要到殿下面前来露个脸的人实在太多,只要她在跟前,总是委婉的打发了,总不能由着殿下将人都给吓着了,倒落了个恶名,便宜了曹太后。
    九姑娘吱唔道:“她们分头去找了。”
    檀心道:“哦!如今殿下正在看园子,姑娘先回去,等我们走了再来寻。我们若见着了,自也让人给姑娘送去。”
    九姑娘又抬头看了一眼时谨,干巴巴的只得应承。
    正这时,就听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都停了说话,转头望去。
    就见一女子穿着和时谨一样的银灰色皮草斗蓬,一路小跑的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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